《小女子》轻水

19、遇虎

　　九月授衣，天渐转寒。
　　亥时三刻，众人皆已熟睡，刃换上托陈三去城里买来的黑色长衣长裤，装好包袱，悄无声息地从后窗跃了出去。
　　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刃猫下腰，熟门熟路地绕过两个哨岗，正欲潜向另一排营房，却忽见一队兵士举着火把自南向北而来。
　　该死，巡逻时间又变了。
　　刃贴紧墙根，小心屏住呼吸，直到火光渐远，再听不到脚步声，才微微探出半个脑袋，微风拂过草木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月光透过树冠在墙上投出点点剪影，刃谨慎踏出几步，见周围没有丝毫异动，方轻轻吁出一口气，北益大营营防实在严密，夜巡时间不定期更改，好在她身手灵活，经验老道，才得以次次有惊无险。
　　余下的路程，刃更为小心，不多久，就穿越大半个营区，到达北益大营的东南侧。
　　北益大营的东南侧乃依青山而建，而刃的目的地，就是这青山。
　　话说几个月前，有可能转为正规军的消息，自那日陈三神神秘秘地提了一句后，便再没了音信，但刃等到身体稍稍康复，还是开始了有目的的训练，然而大营之中，作息都有严格的规定，刃训练的时间并不多。
　　同时，尽管在陈三的安排下，守卫每日特意留下的干粮和菜汤足够她和夏冰双吃饱，但犯人营的餐食中没有肉类，这对于急切强健身体的刃来说，也是一大难题。
　　在哪里，既能有训练的场地，又能获得充分的营养补充。
　　借着挑水观察地形的刃，终于将目光瞄准了青山。
　　青山之上兽类极多，必不用担心食物的来源，而攀爬青山捕获小兽的过程，恰是锻炼力度速度和灵巧度的最好时机，同时，这一段山脉，坡度几近九十，直上直下，全由巨石组成，如万丈利刃，直冲云霄，常人根本无法通过这里进出大营，因此附近几乎没有守卫，大大地方便了刃的计划。
　　近三个月，刃每隔两天就来一趟，终于能在一个时辰内爬到峰顶了。
　　挥绳，套住突出的岩层，腾跃。
　　回首，山底漆黑一片，哨岗烽火朦胧，从这里看去，微弱得好似烛台上的摇曳光火。
　　双臂用力，双脚蹬石，肌肉绷起优美的曲线，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闪电的速度，一跃而上。
　　峰顶的林木层层叠叠，遮云蔽月，崖边风声烈烈，衣衫鼓动，刃背风而立，一套拳法下来，视线逐渐适应林中黑暗，自包袱中取了两根削尖的木棒作为武器——犯人营严禁携带刀剑利器，违者仗毙，只能以这种自制的原始器具替代。
　　在林中行了大概两刻钟，便猎得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继续顺着熟悉的小路行进，刃早已耳闻青山之险，不敢莽撞，最初几日探好路后，便一直循此路猎物。
　　不久，便到达一小片开阔之地，刃麻利地升起火堆，架上猎物，撒好作料，这些作料是在厨房顺来的，厨房的蔬菜肉类每日都有登记核查，偷走很容易被察觉，但作料却是放在陶罐中，大厨手轻手重使用的量便有所不同，稍拿走些也没人注意，多亏了这些作料，她和夏冰双每餐都有了色香味俱全的烤肉。
　　木柴燃烧噼啪作响，架在火堆上的野鸡散发出阵阵香气，刃看着眼前美味，余光却瞄向右前方，那里已经窸窸窣窣地有一阵子了，难道今日运气这般好？还有送上门的野物。
　　刃正想着，就见一个小东西自那树丛中钻了出来，猫般的大小，黑黄相间的纹路以及额上那明晃晃的“王”字，显示了此物在兽类中极其尊贵的身份，然而这小虎还未长大，走路尚有些摇摇晃晃，瘦得骨架都能看出来了，实在没有百兽之王的威势。
　　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刃，潜意识里，只会把野生虎看作珍稀动物，自然再没生出捕猎的想法，只是有些奇怪，她所处的地方属青山外围，偶尔还会有人出没，按理虎豹一类的野兽不会在这里出现。
　　不过这小虎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刃只觉得有趣，一边忙着自己的，一边时不时看它一眼。
　　小东西估计畏惧火光，向着刃走了几步便停下，眼巴巴盯着火堆上的烤鸡，片刻，大概想起了母虎的教诲，龇着牙，炸起浑身的毛，来了几声虎啸，但它个头太小，没吼出威震山林的气势，倒像猫儿撒娇的呜咽。
　　刃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小虎又叫了几声，给自己壮壮胆，尝试着挪了几步，眼看接近火堆，正巧一个火星蹦出来，落在它小心翼翼探出的左脚掌上，瞬时撩了一小撮细毛，小东西惊恐地“呜”了一声，猛地跳到一边，想用右掌拍打左掌，却掌握不好平衡，歪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才又站起，却再不敢轻举妄动，可怜兮兮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食物，不舍放弃，慢慢趴倒，小口舔舐受伤的左掌，低声哼哼着，很委屈的样子。
　　刃很是惊奇，不知什么样的虎父虎母培养出这样的犬子。
　　却又觉得小虎这副模样实在可爱，那样的瘦骨嶙峋也叫人心疼，便掰下一个鸡腿，吹了吹，温度适宜了，方扔到那小虎面前。
　　小东西显然没见过去毛烤熟的鸡腿，又被吓到了，忽地蹦了起来，半晌，才用爪子碰了碰，鸡腿顺着它的爪子滚了几滚，小虎拿前脚掌搔搔耳朵，思量这鸡腿貌似无害，又低下头去，伸出小舌舔一下，再舔一下，才最终放心，几口吞咽下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吃罢，又憧憬地看向刃。
　　刃索性拿了整只未烤的野兔扔给它。
　　大概虎爹为它捕过同样的猎物，小东西迅速扑了过去，尖利的牙齿洞穿野兔的脖颈，用力地撕咬，很快，野兔在它爪下四分五裂，小虎畅快地品尝，间歇吼出未成形的虎啸，不多久，大半只野兔就不见了。
　　刃感叹，这小东西终于有了虎的样子。
　　吃过野兔，小虎也不怕火堆了，凑到刃的跟前，绕着她的裤腿转了几圈，转眼就叼起另外一只野兔，拖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刃。
　　今天的猎物倒大部分进献给这小东西了，刃也不气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小虎把刚刚吃剩的半只野兔也叼在嘴里，一步一回头地钻进了丛林，本来就不很稳当的小身子骨在一只多野兔的拖累下，歪扭得更厉害了。
　　刃看着那笨拙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甚至到她填饱了肚子，把剩下的鸡肉包好，灭了火堆，眼角还漾着浓浓笑意。
　　过了两日，刃再次上山，刚刚升起火堆，就见那小虎蹿了出来，刃见之心喜，小虎也不客气，依旧吃过还打包。
　　之后几次，刃每每上山，就见小虎早已等在那里，小东西胆子也越来越大，有一回甚至蹦到她的膝上，神态亲昵，小脑袋蹭着她的颈窝，伸舌舐她的脸侧，刃一时感觉又凉又痒，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轻轻挠它的脖子，触手毛茸茸的，小东西极其享受，四肢舒展，仰倒在她的腿上。
　　有时，刃摸它的小脑袋，它也会回过头来咬，刃敏捷地躲开，它便立刻跳起扑过来，刃一只手将它逗弄得团团转，小东西却兴致愈高，扑腾打闹，小虎太小，还不知控制力道，在刃手臂留下许多青紫，刃也不在意。
　　如此过了十日，刃特意多捕了只野兔才去之前的空地，小虎见到立刻咬住了她的裤脚。
　　刃取出火折子，笑道：“有你吃的，先等我生着了火。”
　　小虎呜呜叫着，咬着她的裤脚不松口，急急地向林子深处移动。
　　刃顺着它走了些时候，却见林子越来越深，脚下愈发难走，便点亮了火折子，拍拍小虎的脑袋，示意它前面带路。
　　小虎跑一段，就回头看看她是否跟上，如此走走停停，大约半个时辰，眼前又是一小片空地，却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虎盘踞其中，慵懒的姿态带着睥睨天下的强势，看到火光，立刻撑起半个身子，伴随着一声低吼，双目淡淡扫来。
　　刃怔在原地，小东西却急匆匆奔过去，低声叫着，绕着大虎转圈，大虎晃晃尾巴，吼了一声，小虎立刻蹿到它面前，乖乖趴下，大虎用前掌拨了拨小东西，开始亲切地舔舐。
　　刃回过神来，全身瞬间提到高度警戒的状态，手紧紧抓住削尖的木棒，身形微微挪动，就见那大虎弓起了背脊。
　　小东西这才想起刃的存在，呜呜冲大虎叫了许久，又转身回去咬住刃的裤脚。
　　刃迟疑间，那大虎已经双目低垂，两个前脚掌交叠，仪态尊贵地缓缓趴伏。
　　这种姿势大概表示了没有敌意，刃凭直觉随小东西慢慢接近大虎，大虎看到火光愈近，略有不安地动动身子，却还是保持着趴伏的姿态。
　　小东西焦急地在大虎后掌附近呜咽，刃蹲下身，将火折子凑近，这才发现大虎右后腿被捕兽夹夹住，可能由于曾经用力挣扎，兽夹锯齿深深陷入肉中，伤口深可见骨，周围已有些发黑。
　　好在捕兽夹不算大，刃仔细观察，很快弄清原理，用尽全力，掰开兽夹，大虎十分机灵，在兽夹打开的一瞬，向前蹿出。
　　“嗷———呜———”雄浑的虎啸陡然响起，磅礴气势甚至震得那大地都在颤动，似在宣告王者的归来，又似在宣泄几日中困于这方寸之地的抑郁，一时，鸟禽惊飞，树叶沙沙作响。
　　刃被这吼声震得耳膜生疼，心脏怦怦剧跳，慢慢，竟也觉得一股气流涌上喉头，徐徐一吐，清亮婉转的吟啸便自唇齿间溢出，似与虎声相和，一个低沉，一个高昂，不息不止。
　　漫山遍野的鸟兽也渐渐被这一人一虎的呼喝引领，鸣叫嚎啸嘶吼咆哮种种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在林间流转，撞及山壁形成巨大的回响，震天动地，久久不散……
　　很久很久以后，青山附近的百姓还在向她们的子孙讲述这一夜百兽齐鸣的传说。

作者有话说

　　一下多出这么多留言，偶被震撼了
谢谢大家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