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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   时间回溯到若干年前,长川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现代化的商场和公园鳞次退去,露出交错的市井和旷林,数不清的黑巷弄和商摊街纵横其中,充斥着闹哄哄的人间烟火。
      安韵记忆犹新的是,每所学校后门必备的步行街,到处都是新巧的玩意儿,两元店、宠物医院、音像店、杂志摊、贴纸铺、炸串奶茶店……那里承载着整个青春时期的快乐,后来随着政府整改拆成了学区房。
      老城区还没有拆迁的时候,安韵一家住在挤挤压压的老式复合楼,灰颓的墙上攀附着绿油油的常青藤。她往往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对面伙伴的脸,映在绿丛中,煞是鬼灵精怪。她们因为看见对方显得格外兴奋,像叽叽喳喳的小老鼠一样,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用气声说着待会儿下楼买汽水的“悄悄话”。这一切通常在父母到来时戛然而止,两个女孩欲盖弥彰地紧闭着嘴,生怕那些话一不小心自己跑出来似的。
      这就是安韵和夏清怡的童年。不过几年后夏清怡的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那扇朝南的窗户再也没有开过了。因为那个房间空了,房间里的人永远地离开了。
      于是安韵和夏清怡商量好,以后有事就通过电话解决,她们的暗号幼稚而简单,上句是“芝麻开门”,下句“芝麻不开门”表示父母在身边,“芝麻可开门”代表父母不在身边。每当“芝麻可开门”的声音响起,那必定是带着笑意和惊喜的,两只小老鼠便开始了快活的“地下计划”。
      两人的“芝麻开门”持续到第九个年头时,两人也同桌了第九个年头。
      2012年的阳光有没有更热烈一些,安韵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夏清怡的笑容比那时的阳光要耀眼得多。
      “韵韵——”每当夏清怡拖长了音唤她的时候,准是些不得了的暗示。
      安韵缩了下肩膀,无奈地笑:“我知道啦。”
      夏清怡矮身贴面粘在她的胳膊上,仰着脸孔一副小巧依人状:“我爱你哟。”
      明天就是夏清怡的生日。从记事起安韵就开始给她送生日礼物,十几个年头,一年比一年犯难。夏清怡口中所谓“既令人惊喜又充满爱意的礼物”,一度成为安韵的年度难点。
      楚静姝回头看了眼交谈的两人,眼里流露出担忧,欲言又止。
      初三年级加了课,并且秋分过后,天黑得越来越早。安韵放学后在食堂飞速解决了早餐,天已经微冥了。
      楚静姝拦住往校外走的安韵,下定决心似的说:“韵韵,我陪你一起去。”
      安韵赶紧将她往门内推,“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安韵虽然才和楚静姝同寝室一个月,但已完全摸清她的脾性。晚上关灯后都在床上怕得瑟瑟发抖的楚静姝,怎么能走夜路呢?
      “可是……”
      “别可是了,你看!”安韵拿出口袋里的迷你手电筒:“幸好我偷偷带了这个。你快回去吧,待会儿大爷要关门了。”
      楚静姝成功被安韵推进了门线,“大门锁了,你怎么回寝室?”
      安韵将手圈在唇边,小声说:“后门旁边有个狗洞,好多人从那儿偷偷出去通宵上网,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眼见着门卫大叔从门卫室走出来,安韵赶紧摆摆手跑开了。
      十分不凑巧的是,安韵在步行街挨家都没有找到刊有夏清怡男神的那期杂志,她只好抱着试试的态度去了一公里之外的书店,终于买到了。但杂志塞进书包时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半。
      那时学校所在的滨戎区还滨戎县,一到晚上街上就没什么人了,几百里一座路灯,勉强能看清楚前方是路还是是墙。
      安韵回去时十分不凑巧地撞上了交通事故现场,道路被封了。这简直像一个霹雳惊雷,她一瞬间愣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直到走过来一个老爷爷,她才羞涩地开口:“请问……请问这边封路,还有别的路去长川三中吗?”
      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扬了扬下巴,“看见那个小伙子没,跟他走。”
      安韵还没反应过来,老爷爷就走掉了。她半信半疑地跟了上去。
      那人很高,但依稀辨出少年单薄的身形。一身黑衣,耳朵上挂着两根口罩的黑线。他走得很快,拐进巷子身子一闪就不见了。
      安韵站在巷口朝里望,隐隐有垃圾腐臭的味道混杂着其他不明的锈味冲进鼻孔。她犹豫了会儿,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信这个地方自己从没有来过,只能硬着头皮狠心钻进巷子里。
      黑,黑得看不见一丝光。
      黑得像恶魔的伤口,随时能喷溅出浓热的血。
      安韵紧张地抓住背包带,腮帮咬得有些发酸。她双腿僵直地机械迈动,脚下不时踩中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发出“咔嗒”的响声。
      她条件反射地跳开,心跳如雷鼓。 生怕看见什么可怖的画面,安韵时刻不去关注脚下的状况,一心往前走。
      她的心口吊着一口气,瞳孔里一点光熠熠闪动。
      “马上就到了。”她用力甩了甩头,企图将害怕的情绪甩掉。
      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她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发现了死寂里隐藏着细微的肉搏和闷哼声。
      安韵瞪大了眼睛,前后察看。什么也没看见。
      前面?还是后面?
      安韵不得不打开手电筒,原本出于自欺欺人的目的,只想一条道走到黑,眼不见为净。但现在想起来,如果碰见什么违法分子,看见了还有逃跑的可能,不然——
      想到这里,安韵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沿着光束缓慢挪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安韵辨别出那是有人打架的声音,而且脚步凌乱,人很多。
      走到巷子交叉口时,随着一声尖叫,一团黑影猛地从岔巷另一头飞到安韵脚下,安韵条件反射将手电筒移到黑影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安韵倒抽一口凉气,手一抖,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安韵吓得一动不敢动,连尖叫都忘了。
      “有人?”
      “怎么了?”
      “不知道。”
      “赶紧抓住他!”
      岔巷里的人群骤然骚乱起来,借着手电筒的余光,安韵可以看见一只只雕龙刻凤的手露在黑暗里。
      安韵吓得连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抵在砖墙上:“别……别杀我,我什么也没看见。”她的嗓音极细极小,微微颤抖,惹人怜爱。
      站在她面前的人背对着她,嗤嗤一笑。
      安韵冷静下来,想起刚刚看见那黑影时,这人便极快地挡了过来,手肘格了一下,手电筒才掉到地上。
      肯定是不想自己侦破杀人现场。安韵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身体僵直。她心想,自己表现得乖一点,或许可以不被杀人灭口。于是她紧闭着嘴巴,一动不动,只剩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那人弯腰捡起手电筒,关掉,塞进安韵口袋里。黑暗里只剩某双不安分的眼睛,黑珍珠一般泛着光泽。 嘴角笑意不由加深。
      他撇头对后面的人吩咐:“愣着干什么?嗯?”嗜血的尾音微微上扬,如同来自地狱的聩问。
      一阵衣衫摩擦的声响传来,那团黑影一边痛哭一边随着错落渐远的脚步声被拖进了岔巷里。“我真的不敢了,求你们饶了我吧……啊……对不起……啊……”
      少年转过身来,带着血迹的手撑在墙上,安韵感觉耳边热热的,才发现他的手上拿了一根烟,烟灰落了下来,露出猩红的火。
      感官随着危险处境的离开,重新恢复了正常。周遭浓重的血腥味和烟味, 以及男生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都非常真切。
      安韵盯着他的脸看半天,又低头瞅了瞅他的衣服,认出这就是刚刚自己跟的男生。
      口罩不知什么原因拿下来了,黑暗里大概辨出眼长唇薄的轮廓。以前读过一些古书,说这样的男子,是祸水。 所以安韵直觉这人长相轻薄,一肚子坏水。不由额外又心生几分警惕。
      少年将烟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地问:“怎么,我脸上有花儿呢?”
      安韵止住乱蹦的视线,低头蚊哼:“没有。”
      “说吧,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继续问。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浅浅的月华映着少年身后触目惊心的血摊。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血的颜色,原来这么红。
      他后脑勺长眼睛了?安韵又害怕又尴尬,窘迫道:“我迷路了……老爷爷说让我跟你走……”
      “痴呆老头你也信。”少年一脸鄙夷,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前脚板磨了磨,然后双手插裤兜朝他们来的方向走:“跟着我。”
      安韵走了几步,然后支支吾吾道:“方向是不是反了。”
      少年转身,崩起手指猝不及防地弹了下安韵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的小姑奶奶,你的学校是北边,往南走干什么?”
      安韵可怜巴巴地捂住发红的额头,不敢回嘴,埋头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这不看还好,一看心跳差点漏了三拍。
      这时少年行走在月光里,一张脸洁白如雪。狭长的眼角微微上吊,双眼皮和两道英气龙眉一气呵成,剔透的眼里映着银色的月辉,像两汪湖泊。鼻峰精致如玉琢,唇瓣微红湿润,总是勾着一道漫不经心的弧度。还有那尖俏的下巴,以及线条微妙的锁骨,格外像安韵梦里常出现的纳兰容若。
      这也太……
      安韵想到这里脸颊微红,赶紧止住那浮想联翩的目光。
      少年带她带她被封的那个路口,安韵赶紧摆了摆手:“不行啊!这条路被封了!”
      少年走到写有“此路已封”的牌子前,脚一伸,利落踢倒。
      他面无表情地往前晃,“现在可以了吗?”
      安韵哑口无言,脸上的红云一瞬间撤得干净。这哪里是纳兰容若的标配,这明明是恶魔的翻版。
      但即使万般不情愿,安韵还是跟着他走了那条路。后来,安韵时常会想,从自己违反规定和他走了那条路开始,自己的人生便已经开始偏离轨道了。他带着和她相反的磁极,只要他出现在她的磁场里,她就会一点点偏离、一点点脱离自己原来的位置。
      终于到了学校门口,少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安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磨蹭半晌,开口道谢:“谢谢你……你可以离开了……”
      少年双手环胸,扬了扬眉:“我送你到寝室。”
      安韵汗颜,不得不托出后话:“那个……大门锁了,我走偏门,偏门……”安韵黑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梭巡一番:“你走不了。”
      “哦。”少年淡淡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长的柄状物,在锁里掏了几下,锁应声开了。
      安韵瞠目结舌。
      “进去吧。”少年说。
      “你……”
      “愣着干什么?” 少年走进了学校,侧身等她,表情微微不悦。
      安韵赶紧缩着脖子跟上前,心里默念了一万遍“不能生□□的气”。
      安韵终于抵达了寝室,第一件事就是猫着腰从窗帘缝里往外看,那人已经不见了,悬在心里的石头“轰”的一声落下去。她软瘫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楚静姝正抱着她哭,“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好害怕……韵韵……”
      “别怕别怕……”安韵拍着她的后背,欲哭无泪,怎么自己倒成了安慰别人的那个?
      “到底发生什么了?” 楚静姝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一边擦眼睛一边抽泣着问。
      “遇到交通事故,路被封了。”安韵一脸无辜,“然后迷路了。不过辛亏有好心人送我回来了。” 说完,她心里深深舒了一口气。尚且当作这样吧,以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夜路了!那样的人遇见一次就好了,简直就像夜晚的阿修罗!
      正在往学校走的张炀打了个喷嚏。
      “看样子有人在说我坏话。”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又浮起那道漫不经心的微笑。
      晚上十点以后,路灯全部灭了。他神色如常,步履轻悠,甚至还吹起了口哨。响亮的音调在寂静的空气里久久回荡,他享受这种黑暗里独处的感觉。
      但她,好像怕得厉害。嘴角的笑意不觉添了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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