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故》晏笑淡水鱼

2、第一章

　　（一）
　　房门外逐渐传来一股子馒头香，隐隐约约还夹带着豆豉酱的味儿，穿着白背心的男孩皱着眉头从床上弹起，伸手就把深蓝深蓝的窗帘掀开，又把木窗推开来，阳光便从院儿里透了进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从庭院里飘来的空气，又长长地呼出来，从床上跃下来，一脚踩上凉拖鞋，绕过木桌子，推开了房门。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听着声响，便转过头来看了看男孩儿：“唷，还知道起来，怎么不等日上三竿儿再起来，看你到时候喝洗碗水还是咋。”她打趣儿地笑骂道，后脑勺上挽的一大扎发髻随着她身体的律动摇晃两下。
　　另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件蓝褂衫，穿着条阔西裤，戴着眼镜看着报纸，老神在在地坐在竹藤椅上，听着女人的笑骂声，自己也吱声儿道：“行了，起来了就算了，这不还没洗完呢嘛，哈哈。”
　　男孩儿听着，挠了挠后脑勺：“今天不是周末吗，干哈起那么早啊，啊——”说着，还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又缓缓地走向餐桌，坐下便要拿起馒头来吃。
　　妇女却一个迅捷地伸手打落了男孩才拿起的馒头：“瞧你那样儿，蓬头垢面儿的，先去洗漱再来。”
　　男孩皱着一张小脸，对着被打的手哈了一口气：“妈，你轻点儿。”
　　妇女被他那模样逗笑了：“穆宇樟，你今年十岁了，自个儿不觉着早上起来不刷牙自个儿嘴不臭吗？快去快去，待会儿把我醒的面都哈臭了。”
　　宇樟那张小脸一红，转而又恢复了正常：“行了我知道了，您一天不损我就没完了。”说完他便冲向了客厅角落的卫生间，咚地一声关上了门。客厅里则只剩下了妇女的逗笑声。
　　不一会儿，男孩儿顶着一张沾了些水的脸走了出来，又急不可耐地冲向饭桌，拿起馒头就啃了起来，吃了一半儿又用筷子去夹碗里的豆豉酱。穆母，杨红一屁股坐上桌旁的凳子：“你吃慢点儿，别噎着了，听见没。”
　　宇樟点了点头，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沾酱馒头。杨红看着他笑着说：“怎么样，妈做这馒头好吃不？吃了保准你长成个帅气的壮小伙儿。”她说完，眼皮往下一敛，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来一般，转变了语气：“我跟你们讲，西屋现在给英子她爹卖出去了，听说是个盐城来的小姐买下来的嘞，好家伙，直接就付的全款，咱墨城归巷的院儿里屋可不便宜，当年咱家要不是老穆和人梁书柏是多年同事，咱可住不到这好屋子，还能给长期付款的。”
　　穆父，穆方正却不乐意了，他放下了报纸扶了扶眼镜道：“诶，这点儿陈年旧事儿你还要说多久啊，年年念年年念还没念够啊？都说了孩子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
　　穆宇章一口咽下馒头，哈哈地笑了两声：“爸，您放心，我向以前一样装听不见就行了。”
　　父子两对视，互相抛了个媚眼儿，在笑声中作罢。杨红咳了两声，又继续说道：“不过啊，我可打听了，这个女的啊，可不是什么好蹄子，听说是盐城一大户商会老板儿的姨太，就那种，包养的小年轻哩，不是正室的那种！”她这话说得越发地小声，就像是生怕被谁听了去一般。
　　穆方正皱起眉头看向她道：“你少说几句吧，又从哪里去打听了嘞，这些话不能乱说啊，别整天没事儿就在孩子跟前讲你这些源头不明的八卦消息。”
　　杨红一听不乐意了：“嘿！这怎么了，你甭管我从哪打听的，反正消息可靠，听说她还带了和那老板儿生的娃一道过来，这不是被甩落了还能是什么，这些个女的，就仗着自个儿长得有副模样就去勾引有钱人，捞够了油水儿又抽身，谁还没个年老色衰的一天呐，现在都是进步社会了，哪个男的还敢娶妻纳妾的，就你老穆要是敢，我第一个拿起菜刀就砍了你！”她这话说得越发地理直气壮，声音也大了起来。
　　穆方正被她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紫的，却也说不出啥来，宇樟见状急忙干咳了两声儿：“嗨，妈你年轻的时候不也漂亮着嘛，不然怎么生出我这么个帅气的男娃来。”
　　杨红一听他这话就笑了：“就你小子像个人精，小小年纪知道嘴巴抹蜜，当年要不是瞧上你爸有几分文采又是个当官儿的，我哪能看上了他来。”穆宇樟听着她笑了，便也跟着干笑两声，拿起手里的馒头继续啃。
　　这时，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朝门口望去，约莫过了两三秒，杨红就着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理了理自己的围裙，顶着卷起的袖子朝门口走了过去，将门打开，只见那穿着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外，一手端着个盘子，一手牵着小小的西装男孩儿微笑地对着杨红微微躬身：“杨红姐好，我是今早才搬到隔壁西屋的，我姓林名清挽，清水的清，挽留的挽，这是我儿子林觅，是寻觅的觅，以后大家都是一个院里的邻里，所以我今天想着带点儿自己做的点心和薄礼来拜访一下，以后还请杨红姐一家多多关照了。”她的声音温柔细腻，对着杨红始终保持着微微的笑意。
　　杨红一边听着，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直至林清挽说完，她瞥了一眼林觅，又面无表情地看向林清挽比她稍稍高些的脸：“进来吧，我们刚刚儿吃完早饭，你来得还算是时候。”
　　说完杨红把门推全，又朝里走把位子让了出来，林清挽便牵着林觅缓缓走进了屋子，又回头带上了门。“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小点心，材料很干净，是我从盐城带来的糕点原料，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了，杨红姐方正哥，你们一起尝尝吧。”她又笑着对穆方正点了点头。转头又看见了穆宇樟：“不愧是杨红姐的儿子，真是生得好生俊俏，以后肯定是个大帅哥呢，小宇樟，要不要尝一尝阿姨的手艺呀？”说着她半蹲下身来，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
　　穆宇樟有些看呆了，他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女人，美丽，而优雅。他愣神过后急忙接过糕点盘子：“谢，谢谢林阿姨。”他又低下头来看手里的糕点，五颜六色的都有几个，就是个头太小，不过显得十分小巧精致，还有各种花纹，他伸手拈起一个放进嘴里，入口清甜，却又不腻，有些花草香味儿，还能回香，就好像面前这个叫林清挽的女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杨红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把糕点盘子夺过，又咚的一声放在桌上：“真是谢谢清挽了，不过我们家崽子刚刚吃过早饭，好几个大白馒头了，应该是不太方便吃零食了，待会儿午饭吃不下我指定用鸡毛掸子招待他。”她放下盘子后干笑着对林清挽说。
　　穆方正站起身来：“呵呵，杨红呢她也不是说不喜欢，就是确实我们家才用过早饭，就，多些林小姐的美意了。”杨红闻声转过头去，对着穆方正瞪了一眼，又转回头来：“时间也不早了，想必书柏那儿你也得去招呼一声，我就不留你们娘俩喝茶水了，呵呵。”说完便端着双手揣在怀里，脸上倒是挂着几分笑。
　　林清挽闻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把自己手腕上的的玉镯脱下，又搭上杨红的手：“杨红姐，这玉镯子成色尚可，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吧。”
　　杨红看向那玉镯子，神色有些松动，看了一眼林清挽的笑靥，半推半就的收下了镯子：“真是谢谢了，以后大家都是邻里，互相关照也是应当。”
　　林清挽笑着点点头，站直身子道：“那就不打扰了，我先领着小觅去梁大哥那儿了。”说完她便牵上林觅的小手，打开屋门走了出去，门却是没有带上，不一会儿，林觅小跑着走到屋门前，半个身子探进门来：“我娘虽是姨太，但父亲一生未娶妻室，他们真心相待的，还请杨阿姨不要那样说我娘了。”说罢，他瞪着大眼睛看了看穆宇樟，而后缩出去关上了屋门。
　　杨红脸上的颜色有些精彩，倒是穆方正有些憋不住笑了一声，被杨红一眼瞪了回去，穆宇樟呆呆得望着门口：“我靠，这屁孩儿牛啊。”说着他又伸手刨来点心盘子，拿起几个就放嘴里，杨红见状伸手把点心端来，一咕噜儿全倒进了垃圾桶里。“吃什么吃，老娘我做的馒头不好吃了？不准吃！”
　　穆宇樟满脸心疼地看着掉进垃圾桶的点心：“妈......您也太浪费了。”
　　杨红把手镯揣进衣服兜儿里，又把盘子那这上下打量一番放在桌上：“总之，以后少跟这娘俩来往，都不是啥好东西。”说完把盘子端进厨房里，水龙头传来的哗哗声又让屋子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