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塞北，荒漠。
一支大约八百人的军队缓缓向前移动着。
正是烈日，黄沙乱卷，大地滚烫。
伏在地上的士兵们额头上都有了点点汗水。
为首的男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面容冷峻眼神阴鸷地望向前方下几座大大的军帐。
他身后的一个小兵跑出队列，附身到男子耳边：“队长，有兄弟快撑不住了。”
不容置疑的声音从为首的男子身上传来：“再坚持一会，塞北蛮子午时换防，告诉大家，打赢了这一仗，人人加官进爵！”
三年前，塞北纠结大军向大魏北郡进军。
在大魏看来不过是弹丸之地的塞北，世世代代向大魏纳岁贡，俯首称臣。如今竟然敢向大魏出军。
没有人把这个小地方的进攻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却没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是三年，连连失利的还是大魏。
一轮烈日高高挂在空中。
无边的等待，匍匐，终于到了午时。
趁敌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江淮已经带着手下的士兵冲杀了进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长久的等待按捺换来这一刻尽情的厮杀，无尽的恨意从大魏士兵的刀间流泻挥向对方。
有人中刀，有人负伤，有人倒地，却没有人想要退缩。
他们用三年才等来这一次这样痛快淋漓地厮杀。
江淮那少年昂扬的声音在战场上回响：“来啊！今日以你塞北血，祭我大魏魂！儿郎们，杀啊！”
热血在身体里滚烫，每个人都在用力地劈砍。
江淮杀得尽兴，却也没忘注意周围的动静。
他一眼看到最大的军帐里的人被一众士兵簇拥着出来。
一马当先，杀上前去。
这一战注定被记在史册上。
这一战彻底打开了塞北之战的新局面，一改大魏颓势，让江淮的名字在大魏百姓心中振聋发聩。
在此后的日日夜夜之中，这个名字会成为塞北人的噩梦，这个名字会成为大魏北郡百姓的神明，救他们出战火的泥淖。
而此时此刻，江淮正在生死关头，与死神搏斗。
副将常欢看着如今躺在军医床上，嘴唇苍白面无血色的江淮，忍不住想，就是这样一个看着也不过十八岁的小少年，背脊还没自己宽阔，却在两个时辰前耀武扬威地带着一队伤的伤、残的残的士兵回来了，他的马上挂着土黄色的布袋。
少年挑着眉在大将军面前打开了布袋，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那塞北左统领。”有人立刻认出了那颗人头属于谁。
几人两两相望，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震惊之色。
这真的是天大的惊喜啊！
塞北左统领胡兰纥是塞北王的叔父，手下带着一万士兵。此人性情毒辣，不知虐杀了多少大魏士兵，掳走了多少北郡妇女。人人恨不得削其骨，饮其血。
如今被江淮拿下他的项上人头，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连一向最严厉的大将军望向江淮时都带着赞许的笑。
江淮也在笑，眉飞色舞的。
可是少年嘴角的笑都还没收住，却整个人晕倒在了马上。
若不是常欢眼疾手快，他必然已经从马上摔下来了。
常欢接过江淮，才发现这个往日里桀骜不驯的少年后背已经被血浸湿了。
等军医剥开江淮的衣服，属于年轻人的鲜活的身体上遍布的伤痕展露出来，众人才知道他受的伤有多重。
“能救回来吗？”大将军在帐外发问。
军医沉默了好一会，艰难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能做的我都做了，可是实在是伤得太重太多，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看他有没有足够的活下来的冲动。若他父母在会好点，或者别的什么让他特别想活下去的人。”
让江淮特别想活下去的人。
比如父母。
比如……谢逸。
模模糊糊之中，江淮好像看到了谢逸那张一如既往冷着的脸。他没有去想为什么谢逸会突然出现在距离京都千里的北郡，他只能凭借本能，牢牢地抓住对方想要抽走的手。
藏了三年的泪一点一点落下来。
他想把这三年的委屈都讲给他听，金银堆里长大的江家大少爷，何时吃过这苦，饮过这样劣的酒，流过这样多的血。
他想告诉谢逸，我快死了，我有好多次都快死了，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他还想告诉谢逸，他很想他，很想很想很想他。想到可以暂时放下对他的恨，暂时忘记他的背叛。
他甚至可以原谅他，原谅一切，只要他能出现在他的身边。
可惜……没有。
所以我说过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呢。
佳木斯城位于北郡边陲，是连接大魏和塞北通商贸易的重镇。往日里繁华的街市如今人可罗雀，自大魏和塞北开战以来，能跑的都跑了，城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孩子。
此时，在城中一座小院子里，一位女子手忙脚乱地照看着火上的药炉。
眼看着火候到了，她伸出手拿药炉，却被烫的跳起脚。
“还好还好，没把炉子打了，要不然这三个时辰就白费了。”
小心翼翼地端去了隔壁房里，给两个昏迷的病人吊命，再以金针推穴，很难想象刚刚还手忙脚乱的女子如今却是另一幅模样，认真细致，不慌不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额头上的汗也愈来愈多，救治这两人，实在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
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要命，女子内心一阵乌鸦飞过。
夕阳斜照，红云斜映。那间房里的一个昏迷病人，江淮的双睫慢慢地颤动，像是要醒来了。
江淮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周围极为安静，他枕的睡的也不是他用惯了的东西，一下子坐起身，有些头晕。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但他知道周围的环境也绝不是热闹的军帐能有的，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放轻了动作，双手摸索着下床，却……
听到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坐在院子里发着呆看太阳的女子赶忙跑回屋。
“你醒啦！”从未听过的陌生女音，江淮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诶诶诶，别动了，你没看到你脚下有块碎瓷片。”
碎瓷片？
江淮疑惑，低下脑袋瞧了瞧，还是一片漆黑。
他感觉一阵风过，像有人跑到了他面前。
莫雨收拾好被江淮打碎的碗，却发现这人像被定住似的站在原地，双目无神。
想到了一种可能后，她试探般地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这人毫无反应，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真瞎啦？”
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极好地江淮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声嘀咕：“你说什么。”
莫雨自知失言，本想解释。
却又想到自己的便宜侄子因为面前这个人吃得苦，受的伤，眼珠子一转，重重地重复道：“我说，你瞎啦！你身受重伤，药石无救，本姑娘下山修行恰巧被你们的将军请去救你，耗尽了本姑娘家传所学才勉勉强强把你从死门关拉回来。不过你活是活了，可是这眼睛怕是彻底看不见了。”
听到这人的话，江淮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
有点苦涩，有点落寞。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本来以为属于自己的时代正要展开，他本因砍了那塞北左统领胡兰纥而欣喜，他真的爱上那种在战场上厮杀，并肩作战的感觉了，可是现在却好像要戛然而止了。
他野心勃勃地计划着的未来，都要成空了。
眼看着面前的少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低沉下去，面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刀子嘴豆腐心的莫雨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眼神飘忽地看向一旁：“其实……其实我是骗你的。没瞎没瞎！就是你身体里的淤血造成的暂时性失明，等过几天淤血排出来了就好。”
正觉得自己的命实在太苦的江小爷正在酝酿着感情，又听见如此一番插科打诨之话，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
趁江淮还没反应过来，莫雨赶紧说：“药快煎好了，我去看看。你可别乱动啊，好不容易救活了。”
随着莫雨的声音越来越远，一室复归寂静。江淮才开始好好整理自己身上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本来将军派自己的小队出去探路，却误打误撞发现了胡兰纥的营地。几乎是下意识的，江淮决定要打这一仗。
胡兰纥倚老卖老，凭着自己塞北王叔父的身份握着一万大兵。可他实在不是个好的统领，残暴冷血，异常毒辣，作战时只知道采取人海战术。
而此时，对方毫无防备，自己虽然只有八百个人，却能打对方个出其不意。
胜算还是很大的。
最重要的是，他身后的每一个士兵，都和那营地里的士兵有仇，不死不休的仇。而他和胡兰纥有仇，天大的仇。
这一仗真的是大获全胜，也是三年来他打过的最大快人心的一次。敌方万万没料到这时候竟然有人会攻打他们，全无准备，等后面帐篷里的人的反应过来时，江淮他们已经杀得够够了，挑起胡兰纥的脑袋，策马溜了……
江淮撑着一股气回到驻地，刚向他们炫耀完胡兰纥的脑袋就……晕倒了。
他忍不住倒在床上，仰天长叹。
这么一个享受别人羡慕佩服眼神的大好机会，怎么就白白浪费了呢。
江淮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一只腿晃啊晃啊晃，放空了脑袋享受自己难得的修养时光。
却在这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内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霎时停止一切动作，屏着气皱起眉竖起耳朵听。
——另一道很轻的呼吸声。
还有人在这间屋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