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哨兵恋爱时》魏丛良

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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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着黄白格子的小圆桌中央放着一个故意做出裂纹的玻璃花瓶，里头插了几支干掉了的满天星。
　　谢芝裔坐在方椅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刚才嘉悦信誓旦旦说要照顾好自己的话，目光落在桌上，看着那两盘黑乎乎的玩意儿。
　　这个时候，嘉悦从厨房里出来，谢芝裔侧头看去，男人脸上略带局促，不好意思道：“我还炒了一个鸡蛋，不过好像酱油放多了，看着有点黑。”
　　谢芝裔眨眼，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刚才那两道菜，嘉悦端出来时，也是这么说的。

　　桌上三盘菜，有鱼有蛋有青菜，颜色大同小异，都是齐刷刷的黑。
　　谢芝裔不禁抿了抿嘴，就在这时，只听嘉悦在厨房里叫出声，他愣住，立刻起身。
　　“怎么了？”谢芝裔右手靠在门框上，探出身问。
　　嘉悦掀开电饭锅给他看，沮丧道：“没放水，米都焦了。”

　　谢芝裔走到他身后，头低下，下巴几乎靠在他的肩膀上，瞥了一眼，又侧头，高挺的鼻梁几乎擦过嘉悦的侧脸，他语气带上几分调侃，“你平常在家是不是不开火啊。”
　　嘉悦摇头，轻声说：“偶尔不想吃便利店的时候会煮个泡面吃。”他说完，仰起头，望着谢芝裔，“这样算开火吗？”
　　谢芝裔哑然，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吸了口气，憋出两个字，“算……吧。”

　　“怎么办，没饭吃了。”
　　“你这还有泡面吗？”
　　“有，都在上面的柜子里。”嘉悦指了指冰箱旁边的储物柜。
　　谢芝裔按照他指着的方向打开柜子，刚一打开就愣了，塞得满满当当一柜子的泡面往外滑，他迅速关上柜门，转过身皱着眉看嘉悦。
　　“你这是偶尔煮泡面的量？”
　　嘉悦舔了一下嘴唇，双手放在身后交叉，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男生面前，竟然觉得有些汗颜，声音比刚才更轻，嘉悦说：“我不怎么出门，每次出去也是去超市，所以一次性会买很多量屯着。”

　　谢芝裔眉梢微挑，抬起手慢慢拉开柜门，从缝隙里拽了几包泡面出来。
　　他走到灶台前，倒水入锅开过关盖，等着水沸腾的间隙，高瘦的少年靠在水池边上，侧头打量着眼前的人，打趣道：“你怎么像只松鼠，喜欢屯东西。”
　　“我的精神体就是松鼠。”嘉悦抬手，食指摩擦着略烫的耳垂，摸了两下又放下。
　　谢芝裔显出几分惊讶，直起身，往嘉悦这边凑了凑，“松鼠？是什么样的？很小一只吗？”

　　普通人是看不到哨兵向导的世界的，谢芝裔新生好奇，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放光的两眼都快贴到嘉悦脸上去了。嘉悦无奈，抬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指了指锅里沸腾的水，“水开了，你先放面饼。”
　　“那煮碗面你和我说。”
　　谢芝裔撕开泡面包装，调料和面饼一块放了进去，又问嘉悦要了两个鸡蛋。
　　临近出锅时，嘉悦拉住谢芝裔，叫他等一下。
　　谢芝裔顿住，回头看去，见他从冰箱里拿了两片芝士，“放这个会更好吃些。”大概是惯性，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谢渊最喜欢这样吃了。”
　　谢芝裔没吭声，看着嘉悦把芝士片盖在煮软了的泡面上，汤水再次沸腾时，他主动关了火。

　　一锅面分了两个碗，谢芝裔重新坐下，把泡面放在自己面前，自动忽略了先前嘉悦做的三道菜。
　　“不尝尝吗？”
　　却没想到嘉悦主动提，谢芝裔露出为难，想了想说：“好东西留到最后，我先吃面。”

　　面煮了很多，满满一碗，吃光基本就吃不下别的了。嘉悦看着自己刚才炒的菜，可惜道：“吃太撑了，这都还没吃。”
　　谢芝裔立即站起，说：“撑了就别吃，我来收拾这些。”
　　谢芝裔端着盘子走进厨房，就跟逃过一劫似长吁一口气。

　　嘉悦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又觉得让一个孩子给自己收拾不太好，想要过去帮忙，谢芝裔已经都整理好了。
　　厨房被整理的干干净净，谢芝裔拿着两个黑色垃圾袋站在门口。

　　嘉悦没想到他能这么主动，走过去要去拿谢芝裔左手边的垃圾袋，却被谢芝裔躲开，男生侧过身，他右手递给他，“这边的轻。”
　　“谢渊常常和我说你特别懂事。”
　　“我哥就喜欢瞎吹牛。”谢芝裔推开门，嘉悦拿上钥匙，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嘉悦住的小区挺旧的，楼层不高也没有电梯。他们从楼梯下来，楼道上的感应灯亮起微弱的光。谢芝裔走在前面，嘉悦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刹那，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谢渊。
　　“谢……”他扬声急切喊出一个姓氏，谢芝裔一愣，扭过头，尚且稚嫩的脸庞被灯火照亮，嘉悦看清了，神色闪烁，一点点失望淹过心头。
　　“怎么了？”
　　谢芝裔问他，嘉悦摇头，“没什么，垃圾站就在那边。”

　　嘉悦快走了几步，越过了谢芝裔。
　　他们丢完垃圾沿着小路回去，走在树下，树影随着风摇动，几片枯叶落下，掉在嘉悦肩头，谢芝裔顺手摘去。
　　秋叶晚风安安静静的，走在晚风落叶里的嘉悦也是安安静静的。

　　谢芝裔望着嘉悦，又想到了他哥，有一个向导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美好，心好像被放在了云朵上，随着柔软的风飘荡。一切都是美好的，不再是一个人，有人陪在自己身边，聊天吃饭倒垃圾，说着一点点无趣有趣的笑话。
　　他想，如果他也是个哨兵，是否也能拥有一个像嘉悦这样的向导，陪在自己身边。
　　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会是同一种颜色，快乐悲伤痛苦相连，不会分开，也不能分开，不会再感到孤单，不会再被外界纷扰侵袭，他会变得完整。

　　回到家，风停下。
　　漆黑的门洞前停着几辆车。
　　谢芝裔没有在意，径直往前走，嘉悦却突然拉住他。
　　下一秒白光乍现，疝气灯仿佛要把人刺瞎。
　　谢芝裔眯起眼，就在这时，四五个人朝他们这边围拢。少年下意识站在前方，肌肉瞬间绷紧，还未长成的骨骼仿佛变得高大，他盯着眼前的人，露出警惕的神色，“你们做什么？”
　　嘉悦站在他身后，脸上是茫然困惑，他推开谢芝裔，走上前问：“所长，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过来的都是他和谢渊的同事，然而此刻的气氛却和往日不同。
　　所有人面色凝重，被他称为所长的男人瞥了一眼谢芝裔，走到嘉悦跟前，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谢渊的精神体检查报告结果出来了，那只白虎是被向导用精神力杀死的，而当时现场只有你一个向导。”
　　谢芝裔僵住，猛然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嘉悦。

　　刺眼的灯光里，嘉悦的脸色惨白到了极致，他神色恍惚，竟然是没有直接拒绝。
　　谢芝裔喉咙干涩，僵硬着扭转过身体，抬起一只手放在嘉悦肩头，他扯开嘴角艰难道：“你在想什么？快否认啊？”
　　嘉悦抬头，他们对视，缱绻温柔就好像是一场极快落下而后被蒸发殆尽的盛夏暴雨，他对谢芝裔说：“是你哥哥求我杀了他的。”
　　谢芝裔的手被冻僵了，那股冷意从触碰着嘉悦身体的那只手快速地传递到了全身，他呆呆看着嘉悦，和所有人一样，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嘉悦。
　　嘉悦突然就笑了，笑声轻又短促，不像是笑，更像是哭。
　　他说：“谢渊对我说，他太痛了，他的屏障已经被彻底粉碎了，脑袋好像不再是自己。他说他不想变成一个疯子，他求让我杀了他。”

　　可向导怎么能杀了自己的哨兵呢？
　　嘉悦抬起手，放在胸口，可能这就是代价，让他无法凝聚精神力。

　　那夜，嘉悦被带了回去接受一系列的检查和询问。
　　他的精神体是一只金花鼠，体型幼小，后背横着五条花纹。平素活泼好动的小松鼠，此刻显现出来后，却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墙角。
　　嘉悦的脸色不好，他同那只小松鼠一样耸着后背蜷在椅子上，询问他的向导瞥了一眼他的精神体，皱起眉，“嘉悦，你的精神体怎么了？”
　　嘉悦没应，侧过头，目光落在侧墙的单面镜上，什么都看不到。

　　他看不到外面，但外面的人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听到里面的一切。
　　谢芝裔也在，所里的人知道他是谢渊的弟弟后就一起带了过来。他双手贴着裤边，站的笔直，视线定定地攀在嘉悦张合微动的嘴唇上，他眉头紧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侧头对身边的人道：“耳机能给我听听吗？”
　　“给。”

　　右耳贴着耳机，嘉悦的声音透过那个玩意儿传到他的耳中，有些杂质有些失真。
　　他听到嘉悦述说着当时的情况，那种惨烈又痛苦的绝望被生生带到他眼前，谢芝裔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目光锁定在嘉悦脸上。
　　嘉悦看着眼前白色的桌板，天花板上的灰层与白炽灯光一同洒下，细小的毛绒灰粒盘旋在桌板上，他失神地看着，轻声道：“谢渊当时受了太重的伤，他的精神体同样受创，整个人都处在失控的边缘。他拉着我，说自己不想变成一个疯子，反正最后的结局同样都是死，他求我先杀了他。”
　　嘉悦仰头，脸色惨淡如纸。
　　谢芝裔呆呆地看着他，听到耳机里微弱的声音，嘉悦说：“我爱他，我怎么可能会害他。我恨不得代替他去死，可我没办法，在他生命的最后，我能做的只能让他不那么痛苦，是带着理智有尊严的死去。”
　　耳机反扣在桌上，谢芝裔夺门而出，审讯结束，他这场短暂如急雨的梦也潦潦草草过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