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妖》央嫣子

1、一、凤鸣知更

　　她用自己的身子裹住他的手臂，那毒的蔓延已经快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可无论如何也蔓不到她身上去。晨曦的阳光是那么温柔，叶上的露水反射出彩色的光芒，昨夜的一场小雨让竹林里的空气显得分外的清凉。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尽头了吧？

　　“你说过一定不会离开我的。”她凝视竹林外那湿润的白雾，和暗藏的杀机。

　　他笑了笑：“我又不是第一次骗你了，我的话，怎么好尽当真呢？不要怕，我们两个……也就一先一后的事吧……”

　　“那我先！”她腾出一只手，从他手中夺过那把剑。

　　“哎，别！”他有气无力地伸手抓住剑刃，那剑没有他们俩人那么疲惫，依旧锋利无比，他的掌心已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流出来，却是黑色的。

　　“算了吧，知更，与其让他们杀了，不如我们自己……”

　　“没到最后，就不要太绝望。”他抚开她的刘海，“万一你我死了，被人鞭尸也是不好的，对不对？”

　　“胡说！”她的泪不住下落，“我怕……知更，我怕……”

　　“到我怀里来。”他慵懒地笑了笑，“你还小，他们太残忍了。”

　　她盯着他：“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你第一说人残忍呢。不知道你自己也是很残忍的么？”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报应来了啊，还……连累你一个小丫头。”

　　“那……我问你，你以前干的那些事，都是为什么？有苦衷么？”

　　他哈哈一笑：“傻瓜，那能有什么苦衷，少年轻薄而已——你可不许生气啊。”

　　“那就当我倒霉吧，居然会跟着这一个采花贼！”

　　他苦笑：“丫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回到凤巢么？”

　　“有呵，我死了以后，自然会回到凤巢了，凤母总会把我的魂魄招回去好投胎的。”

　　“如果不死呢？你就不能回去么……你在凤巢里，待一辈子才是最好的，你跟着我出来，总是受苦。”

　　“我出来，是从没有后悔过的，你怎样，我都陪你就好。”

　　“你看，我快死了呢，你怎么能陪我，傻瓜。”

　　那黑色的痕迹已经到了他的颈部，触目惊心的黑。

　　她一口扑上去咬住他的手臂，喉间有吞咽的声音，泪一滴一滴落下。

　　他推开她：“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你个傻瓜，咬得我好疼呢，这么狠心。”其实他已经没有感觉到疼痛了，烟水笼的剧毒，早已攻入他的心脏，全身麻木，仅仅凭意识坚持到现在。

　　“那怎么办！知更，怎么办！”她哽咽了声音。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林子里可怕的寂静，夹杂了沙沙的脚步声。她紧紧地咬着唇，泪水依旧止不住。

　　他轻咳了一声，血自口中不断涌出，脸色青得可怕。

　　她想说话，却只是望着他哽咽不语。

　　他轻轻吻住她，良久：“小末，我先走，好不好……你记住，不到最后，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摇头，拼命地摇头。

　　知更微笑：“你看你多任性啊，我都已经……这么累了，还要……还要让我担心，记得，如果有奈何桥，就在……就在桥头，等你，不许，不许认错人了呵……答应我，快……答应我。”

　　“别，别哭出声啊，那么人，耳朵，可灵了……我想靠着娘子身上，慢慢儿，慢慢儿，安静地走……”

　　“丫头啊，今生是我……对不起你，丫头啊……我，来生只愿，安生一世，只宠你一个……够了……”

　　颜一声带领了一班师弟小心地接近六州林。这一场大雾，让他们终于失去了追踪已久的目标。通过几日的包围和毒箭攻击，相信那个人已经垂死，所以他才放开了胆子和师弟们一块往林子深处走去，他的胸口，还有一处轻微皮肉伤，每往前走一步都隐隐地疼。

　　他又想起跟在那个人身后的那个女子，虽然每次都只看见一个影子，但可以明显感觉到她没有任何武功法术，而那个采花贼，居然就这么带着一个累赘和他们战了两天一夜，不愿独自逃离，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他，不是只是一个采花贼么？

　　最近的命令总是有些奇怪，比如，务必击杀采花大盗常知更，可是，烟水笼开门立派五十年，从来都没有这么“正气凛然”过，为了一个采花贼，派出他这个大师兄。再比如，师父有命，务必活着带回那个女人，如果死了，就必须在十二个时辰以内带回尸体。这些，他都不明白。

　　突然，整个大地开始微微抖动。

　　颜一声一挥手，一干师弟立即停止了前进，惊恐不安地四下张望，更多人看着自己的大师兄，以询问的眼光，仿佛在问：地震么？

　　颜一声也不知道。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开始是那么的微弱，但是再一瞬间就响彻云霄，颜一声几乎双耳失聪，全身气血都翻滚起来，顿时恶心欲吐，心下大惊，随即运功抵抗，这才稍稍安稳下来。天地都有些变色，树叶上露水，在不知不觉中落下，整个树林如同在下雨一般。

　　颜一声脸色雪白。

　　“大师兄，我们怎么办？”一个师弟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大声问道。

　　他回头一看，自己带来的人，功力低的已经纷纷坐下来调息，功力高的还稍稍坚持，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颜一声沉默良久，右手一挥：撤退！任务失败我担着，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众人巴不得这一声，立马回头纷纷逃也似地往后跑，几个受伤的人互相搀扶着。

　　待出来六州林，众人抬头一看，天地竟都有些变色了，那振动已经过了最剧烈是时候，那奇异的声音也开始渐渐低下，而颜一声的脸，却惨白如雪。

　　“大师兄，你还好吧？”

　　他点点头：“没事。”

　　但是他的心里已经翻腾得如沸水。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颜一声身为烟水笼大师兄，平日里门中事务处理得极过，资历也最老，不时跟随师父出门游历，见识广博。这昆山顶的雪原，那巨大的冰山下，那冰封在里面的凤凰，那个传说中凤巢的入口，他曾听过这样的嘶鸣，那分明是凤的吟叫，却又比之更凄厉悲惨。他突然回忆当年那一战的惨烈，回忆起自己那个师兄当年落下的血泪，回忆起，那个女子风舞的长发。

　　她仰着头，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那一声凤鸣是自己所发出，只是望着微亮的天际，翠竹叶上的露水已经纷纷落下，打在她脸上，和这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此时，隐隐有一股气势透了出来，五洲林方圆内，所有的禽鸟甚至野兽都安静不语，那是隐约的……凤凰的气息！

　　他安静地躺在自己怀中，原本暗红的衣服此刻因为鲜血的浸润，更加暗色。她的手中，那柄往生剑剑气汹涌，怕是被那一啸之威刺激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够了”。

　　又怎么能够了呢？

　　她的口中还隐约有血腥味，但是毒素却不能伤她一分一毫。

　　天已渐渐亮了，远处有樵夫对歌的曲子，她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却再也听不见他心跳的声音。

　　离开凤巢来找他之前，凤母告诉过她，你要去的是那个充满杀戮和战争的人间，你想做的事再不能如你所愿，也许昆山上这片土地你再也不能回来了，那个人可以给你的很多，但是你们会遭遇更多，小末，从今天起，你就只是一个人了……你，去吧。

　　她回头，看见冰封在山中的凤，和雪原口那凤巢里透出的金色光芒：“谢谢了，凤，如果我会死，就让我的魂魄回到这儿吧。”

　　那样一个清新的晨曦，她在薄雾中，靠在他没有心跳的胸口，渐渐阖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