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Nome

5、第五个故事: 蓦然回首的温柔

　　一／君子之交淡如水

　　18岁之后，她所有与异性之间的感情都是浓烈而短暂的，并且都已经由于各种原因与当时那个她爱慕的人鲜少联络。

　　她从不会和自己喜欢过的人刻意划清界限，只是当自己的心中干净地结果了一切可能之后，似乎也就失去了再主动联络的动力。

　　只有这一个，她似乎从来只是抱着淡淡欣赏的角度看待这个男人，但从未对他有过深深的迷恋。他们之间的交往，真的可以用“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形容。

　　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时间地点，甚至说不出一个确切的年份，只知道大概是25岁左右。可见他们的初次相见她只将对方视为最普通的朋友而已。

　　他是沉默寡言，内敛含蓄的，也没有特别出众的长相。这样的男生对于25岁时的她来说的确是太寡淡了些。

　　那时候的她，浮华的世界刚刚向自己敞开大门，正晕头转向地走马观花。那时候的她，特别容易被一个男人的表象迷惑。

　　她还记得，3年前去纽约参加高中好友的婚礼。席间有一个打扮入时，侃侃而谈的在华尔街做金融的男生，那时她的朋友还好意地撮合，可是她却说自己看男人的品味变了，已经不会再被这样的男生吸引了。

　　这应该算是一种进步吧。生命的不断前行是某种意义上的繁华褪尽，返璞归真。就连看男人的眼光也是。

　　正因为和他之间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交集，所以他们才维持着不远不近，相知相惜的关系，一直绵延到现在。

　　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陪伴她最久的那个人，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虽然也曾各奔东西过，但兜兜转转，却又各自落脚在了香港和深圳这两座毗邻的城市里。

　　他对她来说，或许是最接近“灵魂伴侣”这个定义的那个。由于在父母的婚姻中看到了没有共同语言而导致无法沟通的悲哀，她一直觉得那个和她一起进入婚姻的人必须是一个懂她的人。

　　然而，最近她一直在自省自己的这种迷思，她渐渐地领悟到对于一个要寻找灵魂伴侣作为爱人的人来说，最痛苦的可能是你们之间毫不费力的交流，抹去了对方努力的必要，也抹去了爱的痕迹。

　　爱之所以为爱，是需要障碍从而被逾越，是需要付出从而被铭记。

　　想通了这些之后，她似乎为自己在寻找一个适合结婚的人的路途上卸下了一幅枷锁，然而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无形的枷锁在前面等着她。

　　人生在世，物质或是精神，层层禁锢，很少有人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任何绝对的自由，都是有其代价的。

　　二／英国乡间之旅是信号吗？出现了可能性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和他的交集，那些回忆都犹如雨后清晨的初雾，轻薄如蝉翼，渐渐的在心中升腾，在脑际弥漫。

　　当她还在英国工作的时候，有一次他因为工作关系来英国出差。在他结束工作后，正值英国假期，于是他们就做了一次短途旅行。

　　她并不是一个熟谙英国地理的人，她只知道，他开着车一路从伦敦往南。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貌似并没有做什么旅行计划，只是一路向南，边走边看，边走边聊。

　　她记得他们经过成片的田野，枯黄的土地上堆放着整整齐齐的草垛，夕阳将余晖挥洒在草垛上面；他们经过全是黑瓦石墙的村庄，仿佛一秒就被带回了权力的游戏中的中古世纪，当时她真的有冲动下车抚摸一下这些斑驳的石壁；他们经过安静的沿海小城，在半是阳光半是阴郁的天气里沿着海边的步道惬意地走着，只是走着，却不知走到哪里去。

　　记忆里，他们在一个还不错的海边餐厅吃过一次有点小浪漫的晚餐。那晚，他们各自喝了几杯白葡萄酒，带着些微醺走出了餐厅，朝停车场走去。

　　刚坐上车，他忽然提议让她来开车。她那一刻真的有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她这一辈子还没摸过方向盘呢。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跳下车，主动让出了驾驶的位子。她也只好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身体，咬一咬牙，将双手放到了方向盘上。

　　一个有勇气怂恿，一个有勇气跟随。

　　当然，接下来她做的事，只是在他的指导下将车发动，打一个弯，立马就以差点撞到边上的柱子终结了这场大胆的尝试。

　　那时候的她应该是又惊恐又沮丧，而他倒是很镇定，笑得非常开心，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好几年后，她在香港学开车，两次考试都因为转弯的时候撞到栏杆而告吹，可见当年给她留下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当时，为了测试她和他之间的可能性，她故意在他们下榻的乡村旅馆只订了一个房间。多少是怀着些忐忑的吧。那一年的她对男女之事还没有那么开窍，甚至有些惧怕。

　　他们到达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熄了火走下车，推开旅馆的木门，是一个人声鼎沸的酒吧。他们各自要了一杯喝的，靠在吧台上，解一解旅途的疲乏。

　　她的人生的某个夜晚，在英国一个偏僻的旅馆里，她能记得就只有这个休憩的片刻。

　　没有更多的言语，没有更多的浪漫。回到房间的两个人，就像两个正常的朋友，却仿佛两个不正常的男女，洗漱睡觉。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那时一定是太白痴了。作为一个二十好几的女人，竟然在诱惑男人这件事上毫无对策，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丢脸。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餐的他们走出旅馆散步。旅馆的门外就是一条平坦的柏油马路，穿过马路，她才发现他们脚下是一面斜坡，长满青悠悠的杂草，延伸到最底下的大海。

　　他们走下斜坡，在草地上蹦哒，太阳还没有露脸，周遭的空气阴冷而潮湿。她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跳上一截断了的大树根，她从小就是个爱上蹿下跳的小孩，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孩童的时候，可以丢掉成熟的伪装。她一个人玩的尽兴，忘记了他还在身旁。

　　就算她没有看见，她的想象中，此时的他应该眯着眼，挂着温和的笑容，在一边看着她淘气。

　　三／这个男人自由的灵魂是我的向往 然而生活却是另一件事情

　　他们之间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可述性。他这个人的故事，到还是挺精彩的。

　　他一共做过三件让她印象深刻的事：台湾自行车环岛，巴厘岛修行，南非学习帆船。

　　当他向她讲述这些经历的时候，她应该是一脸欣羨的表情。她羡慕他打破日常，做各种人生尝试的勇气，欣赏他在有限的经济和时间条件下坚持完成这些事情的毅力。那是她到达不了的境界，她是一个有很多想法的人，却不是一个舍得放下和勇往直前的人。她是一个容易对一件事情产生激情却也容易放弃的人。因为她的世界观里，一切终将湮灭，归于虚无，何苦为了一件事执着，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东西或人是非要不可的。

　　所以当他向她展露了一个自由而坚定的灵魂，她无法不产生向往的感情。这是一个她可以仰望的男人，拥有一个可以引领她的比她更为坚韧丰富的心灵。

　　他在南非的时候，给她发过一些照片，有海边翻浪扑腾的可爱的企鹅，有他们帆船出海时遇到的瑰丽夕阳。她也会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譬如拍一张自己煮的黄豆猪脚面线，和旅游的时候沿途遇到的景色。

　　她喜欢这样的交流，他们是两颗自由的灵魂，没有男女朋友这些正式的关系来束缚彼此，所以没有必要为了交谈而交谈。只是突然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或是在某个瞬间想到了彼此，才会问候一下，聊上几句，然后送上真挚的对未来的祝福。

　　她一直觉得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犹如一本很好的书，时不时的拿来翻翻，仍是历久弥新，再放回心里最珍贵的位置。

　　这样的书，人生当中能读到一本，就已经是值得感谢的事情。

　　她现在思考的是，她能够保证这本书永远都在手边可以随时翻阅的位置吗？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她会将这本书彻底地遗失？

　　假设她如愿以偿地将这本书留在了身边，这本书对于她来说还是原来的那一本吗？她似乎并没有信心，一颗自由的心会甘愿受困于生活的琐碎。

　　曾经的她是如此地认为，生活本身是一件困锁灵魂的事。虽然此刻的她，希望自己跳出这些所有的“自认为”，多一些对温情最直接的渴望。最近回了一次上海老家的她，无意间翻出自己十几岁时胡乱涂鸦的诗句。现在的她已经被生活磨砺了太多，再也写不出那些浮夸的词藻，也再难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对爱情的渴望。

　　谨以这首当年的诗祭奠一下自己无知多情的少年时光，也勉励自己能够再次勇敢地跨出那一步，开启新的感情生活。

　　感动是心灵一瞬间的花火
　　缘分是眼神那一秒的交错
　　谁也无法把握爱情的脉搏
　　下一秒的爱会在那里停落
　　如果你愿意我不需要一生一世的承诺
　　但愿此刻不再寂寞
　　若果你爱我请勇敢地对我说

　　四／我们的下一章会有不同吗

　　她最近的确有很认真地思考，和他的可能性。她希望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虽然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可是她却从未直白地表露过自己对他的崇拜与欣赏。

　　他对自己一向温柔，或许这本身就是他的性子。虽然不主动联络，但每次她的邀约见面他从不拒绝。正是如此，使得她拿捏不准他对自己的真实感觉。

　　他们之间，总是许久才见上一回，尤其是在她还未回香港之前。有一次她去旧金山探望朋友，恰巧他也在那里参加一个创业夏立营。

　　于是她刻意为他留出了时间。

　　她将朋友家的地址发给他，然后在街角等他到来。

　　当他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她对他微笑，然后看着闪烁的交通灯默念着分秒的流逝。

　　他见到她时总是会露出一个浅浅的腼腆笑容，她很喜欢那样的笑容。在那样的笑容里，有一种不被世俗与物质浸染的纯真。

　　他和她在咖啡馆里坐了坐，她拿出特意带给他的健达巧克力。那是她出发前问他需要些什么，他说在美国很难买到的。

　　她对他，一直缺乏像对其他男人那样的殷切期待，可是对于他的嘱托她却仍是十分上心。无论她要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交往，又或许想要试图定义这段关系本身就是虚妄，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

　　他问她要不要去他现在住的地方吃晚饭，他亲自下厨，房东明晚正好不在家。

　　她说好。她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邀请并不觉得意外。他与身俱来散发出某种平和宁静的气息，让她在与他的交谈中，从不去设想他的动机。

　　第二天，朋友去上班。她一个人在旧金山这座城市走了很久，贯穿东西，上坡下坡。但凡是一个人出门旅行，她都热衷于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游走，穿过大街，走进小巷，每一次分叉口的选择都带有盲目性与随机性，有些风景注定要错过，即使走完了也未必看清一座城市的全貌。她想，这倒是和人生有点像。

　　她早早地就到了他家附近，坐的是有轨电车。她有点惊讶在旧金山这样的城市里，竟然还留存着这类交通工具。

　　由于时间尚早，她来来回回地徘徊于他家附近的那些店铺，最终决定进入一家不知是酒吧还是咖啡店的街角小铺。走了一天，她的确累了，需要一把椅子休憩。

　　她要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吹散热气，默默地等待着。她突然想，如果把人的一生用于等待的时间加起来，会有多少。一天之中，等地铁，等咖啡，等下班，等回家的男人。一生之中，等长大，等录取通知，等加薪升职，等那个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出现。最终等来的仍是将一切归零的死亡。

　　不过是一场虚无。她很小的时候就仿佛对生命的缥缈无常有所领悟，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自己，人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他推门而入，桌上的那杯茶还冒着热气，她说，我们走吧。

　　跟着他，走上一段斜坡，进入一片安静的住宅区，两边都是浅色外墙的房子，映衬着蔚蓝的天。

　　他临时租的房子，装潢老旧，光线并不充足。

　　他在厨房忙碌着，她靠在厨房门口，本想去帮忙，但厨房的空间并不大。

　　她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在家做饭的烟火气了。

　　他们的晚餐很简单，煎三文鱼，意大利面。谈话也很简单，各自说了说最近的见闻和近况。

　　晚餐过后，他说想带她去一个地方看看，就在家附近。

　　他们继续向一段斜坡的顶端前行，西海岸的日照时间很长，虽然是晚上的时间，天色却仍没有完全暗去，正是夕阳时分。

　　他们来到了斜坡的最顶端，走上某幢高楼住宅前的草坪。他说，看你的右边。

　　她转身，面前没有任何遮挡，只有远处的天和脚底下的整座城市。

　　不知道该带你去旧金山的哪里，这里的风景很好，所以觉得应该带你来看看。

　　是的，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好。

　　旧金山那天算不上惊艳的晚霞就这样成为了她仍旧留在脑海中的一幅画面。

　　他曾经说过，自己会在35岁左右结婚，也想生个女儿。她想告诉他，自己想成为他的选择之一。这样就可以了。她不需要任何郑重的承诺，也不需要他分出时间和精力来和照顾她。她只是想把这样的一个选择权给他。她害怕的只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另外的选择而已。

　　相较于脱口而出的冲动，她现在会认真思考要如何开始这样的话题，又要如何起承转合，应对他可能出现的反应。

　　这是时间赋予她的，虽然说不上是好是坏，只能说她在用更成人的方式面对自己的感情。她想到自己在三年前，正面临着到底是留在英国还是回去香港的抉择。那时的他，正在考虑要去印度发展。她当时是有问过自己，她愿意追随他一起去印度吗？她竟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虽然后来他并未去印度，但她不能否认，他那个时候或多或少影响了她的最终决定。离开英国的她，心里是带着一些与他在香港重逢的期望，甚至愿意和他一起远赴印度。

　　人哪，再怎么长大，终究还是有些时候，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

　　五／记忆深处的温暖原来是你

　　写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段和他的重要回忆。

　　长洲岛是香港的一个离岛，他们曾一起去过那里。不过不是两个人，而是许多人一起。她在长洲岛有一段很窘迫的经历。

　　长洲岛是一个狭长的小岛，由于岛上没有巴士，自行车就很自然的成为了游客们的代步工具。大家都决定要租自行车的时候，只有她默不作声，因为她根本就不会骑车。

　　还好岛上有租借自带两个小小的后轮的自行车，是专门为不会骑车的人准备的。刚开始的一段平路，她还在那兴奋地踩着单车，然后就遇到了一段下坡，她因为忘记按刹车导致速度过快，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的左边膝盖摔破了，血开始顺着小腿往下流。

　　她记得当时他是第一个主动伸出援手的。她要是发挥一下想象，或许她付诸笔端的就是他如何像电视剧中的男主角一样冲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得将她扶起。然而事实却是在摔倒在地的下一秒，她出自本能反应地自己站了起来。

　　但他还是来到了她的身边。他让她在附近的一个冷饮店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下，蹲下来仔细地帮她检查伤口。

　　倔强的她说这伤口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在看着一群人都因为她的关系杵在那里，动弹不得，让她分外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倒是觉得不能这样放任流血的伤口不管，他说他去屈臣氏买药，让她在原地等着他，然后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他回来得很快。如果没有记错，他是有帮她上药的。消毒药水，红药水，然后贴上了透气的纱布。

　　当年的她，对于他这样的照顾，竟然没有生出什么特殊的感情。这段往事现在想来，才勾起了她心中别样的情愫。

　　尽管那个伤口最后还是在她的膝盖上留了疤，但或许这也是天意，犹如一个印记，提醒她不要忘记，曾经从他那里得到过怎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