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成长计划》吃糖少女

3、流花阁

　　王玥见完表哥，脚下不停的往上房去，才远远望见垂花门，就有七八个侍女迎出来行礼，甫一进门，侍女们先为她脱下披风与长靴，换上软底的兔毛鞋，才簇拥着她，打起一道帘子，真正进了上房。

　　上房内花团锦簇，劈头盖脸的就是股暖香。一个美人如堆雪般斜卧在榻上，正与几个相貌姣好的锦衣女子摸骨牌，听见通报，那些女子早停了手上动作，与房中伺候的其它侍女老嬷嬷们一道恭敬行礼。

　　王玥道声免礼，又冲母亲叶芝问安，叶王妃见了女儿也不打牌了，摆摆手挥退一干姬妾，众姬妾低眉顺眼的应声出门，王玥笑眯眯摸上榻，被叶王妃抱在怀里一阵亲热，两人不像母女，倒像姐妹。

　　“我的儿，又去跑马。”叶芝摸摸女儿的脸，嫌干燥了，她的贴身侍女最会察言观色，忙捧上热水香帕来，好让她亲手给女儿擦脸。

　　王玥乖乖不动，等叶芝丢下帕子，又取出一个累金丝攒凤盒，不要钱似的挖出一大块清香的膏脂，往她脸上脖子上乱涂。

　　“好容易你父王出一趟门，可算没人盯着了。”叶芝笑道：“我不过咳两声，哪里就要病死了？书也不许看，牌也不许摸。他有这个劲，该往陆侧妃身上使，为她寻了这么多大夫吃了这么多药，还是一句静养，吃药前是静养，吃药后还是静养，这病再拖，怕要没治了。”

　　王玥早习惯了母亲这么说话，点点头道：“有赵大夫盯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我明日便要上京，母亲可有什么交代的么？”

　　说起这个事，叶芝柔柔叹了口气，沉思一阵：“有你大哥在，旁的事上我也不担心，就嘱咐你这几句，此番上京，为求安稳，恐怕不会留人住在宫中，但是你们两个小的到底有封号，万一留了，需得懂得避讳。”

　　她就着侍女的手喝口茶，接着说：“你也知道，如今的太后入宫迟，今年不过三十许的年纪，我当年未出阁时，与她有所来往，那是个毫无主见的墙头草，什么都听父兄的。这样的女人，说好听点是小鸟依人，说难听点就是离不了男人。前些日子来的邸报，我扫了眼，说她下懿旨维护太师的学生，驳了亲爹唐荣的面子……”

　　“怪不得偏好牡丹的先帝到了暮年，自己精神不济了，才这么喜欢她呢。”王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这个来丝毫不觉得羞人，反而兴致勃勃：“母妃是觉得太后与太师有私情？但当年她卷入红丸案被贬，母家却明哲保身不肯救她，如今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呀。”

　　“这世上的事儿哪有一定的？”叶芝道：“你自己去看，我只给你指个苗头。还有，明年就及笄了，你也该打算打算自己的婚事，有看上眼的，传书回来早点定下，别学你大哥，给我省点心。”

　　说起别人的闲话她有兴致，说起自己的就不耐烦了，王玥叹道：“哥哥也才及冠，您急什么？唉，为何女子不能三妻四妾呢？若我挑花了眼，那可怎么是好。”

　　叶芝咯咯笑起来，将近四十的人，还如清莲初绽一般秀丽，她嗔怪道：“京城里都是些下凡的神仙，还挑花眼呢，不知能找出几个比你表哥好的？你可仔细，就算有郡主头衔，到底京中风气不一样，对女子的规矩有不少，别让人抓了把柄，要你父王来捞你。”

　　又闲话几句，王玥见母亲似乎是困了，便告退出来，往自己院里拿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换身男装，带上两个侍女，又出门去了。

　　这一遭是往关西城中最贵的消遣之处——流花阁去的。

　　这风月之地学足了江南一带的清幽雅韵。阁中男女从不倚门卖笑，很有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关西城内商队来往，有钱人吃住谈生意都往这里来，也没几个能得另眼相待的。

　　但王玥是何许人？她人还未走到街口，报信的先到了，一路上都有接引，这些专服侍贵客的都不敢与她闲话，阁中的姑娘少爷们见了这阵仗，也只敢偷偷打量。

　　大下午已经有不少客人在堂中落座，红台上几个姑娘身披浮烟纱，纤腰约素，跳着水袖舞，莺声燕语好不热闹。王玥感兴趣的看两眼，并不逗留，直上了顶楼，到一间正房前才停下。

　　侍人为她打开房门后便行礼告退，王玥一收折扇，从解兰手中接过盒子，她的两个侍女，解兰、亭香也不跟她进去，插手在外头候着。

　　这房间不光是宽敞，布置的也极为精巧。绕过屏风，就见一个红衣男子坐在珍珠帘后专心擦琴，听见响动，头也不抬一下。虽然看不清脸，可层层叠叠深红浅红的绸缎裹身，却丝毫不显臃肿浮夸，光看身段便知道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见他不上前来伺候，王玥自己动手脱掉披风，随意一搁，走到那男子面前坐下，把盒子端正放到琴案上，柔声哄道：“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红衣男子不理会，依旧擦他的琴，十指修长，羊脂玉般润白。

　　王玥并不尴尬，见他身旁的红木小几上摆着卷读到一半的书，转转眼珠，笑起来：“几天不见，都不爱理会人了，可是有新来的美人勾了你的魂去？好哥哥，理我一理。”

　　听到这话，那男子心头拱火，猛地抬头，脸在透过薄纱的日光下一亮，真真是靡颜腻理，琪树瑶花！他丢下手中丝帕，怒道：“哪里来的新人？郡主娘娘贵人事多，十天半个月的想起我一次……我慕容照算什么好哥哥？好哥哥在王府里正经住着呢。”

　　王玥无奈：“你又来了，什么事都要扯到旁人身上去。”

　　慕容照挑着狭长凤眼冷笑一声，低沉的声音蛇一样直往人后脖子里钻：“旁人？不是为了旁人，您也想不起我。怎么，处置完了高辛府中那个，下一个是谁，可又要我去探知消息？”

　　“这是什么话？”流花阁王府也有份，王玥将他当作自己人，自知理亏，就压着脾气：“你的耳目这么灵，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在干嘛，这些日子确实是忙，再说明儿个我就要上京了，东西都没收拾好就来见你，你还存着心要气我。”说完，便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来看他。

　　慕容照同她来往这许多年，知道她秉性，是个软硬不吃的笑面虎，就不敢很同她硬杠着，怕她真恼了，一口气哽着，没多久便软下声来抱怨道：“……我不三催四请的，你就不来。”

　　王玥见他顺服，这才满意，打开自己带来的盒子推给他看，慕容照一低头，见好大一块羊脂玉璧静静卧在绒缎上，不用想就知道是千金难买的宝贝。

　　她道：“你不是说挑不好陈设，嫌那些宝瓶、香盒太俗了吗？喏，这个总配得上你这屋子了吧？”

　　他经营流花阁这么多年，还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也不在乎这些身外华物，只是王玥向来出手大方，这玉璧出自她的手，就格外珍贵一些，慕容照强笑道：“看着像是老物件了，怕是有什么出处？”

　　王玥饱含深意的说：“不错，是有个出处。这是庆国公府上，老夫人的爱物，几年前赵泰搜罗来，为她贺寿的宝贝，如今太师上位，庆国公不肯收拾干净脖子等死，还掏空家底，做困兽之斗，这才流了出来。”

　　慕容照听的一怔，心中翻涌起万千情绪。

　　他原也是京城里出生的。母亲慕容蔓是个有名的清倌，父亲却是个江湖浪荡儿，两人情投意合，本来那浪荡儿都要给慕容蔓赎身了，却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京城。

　　慕容蔓独自生下慕容照，又当爹又当娘的教养，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最终等来了老庆国公的嫡幼子赵泰，赵泰被宠的无法无天，要什么有什么，何况一个烟花女子，慕容蔓就这样被抢进了国公府去。

　　慕容蔓虽然出身风尘，却是真心爱那浪荡儿，也有气节，不肯在赵泰手中忍辱偷生，被接进国公府不久，就一条白绫自缢了。

　　赵泰死了美人，心里不痛快，还要找慕容照的麻烦，幸而慕容蔓的忠仆机灵，抱着那时还是个孩子的慕容照早早逃了，他就这样九死一生，万般惊险的长大，最终在王爷授意下，于这关西城里建起了流花阁。

　　庆国公府上下都是他的杀母仇人，他虽早得了消息，但如今亲眼见到这东西，又是王玥特意送来的，焉能不解气？

　　王玥明知故问：“这个礼，可合心意么？”

　　慕容照紧盯着玉璧，咬牙道：“多谢郡主！再没有比这更合心意的了。”

　　王玥今儿个也不是为办正事才来，就闲话两句，听他弹一回琴。等日头偏低，慕容照伺候她用完晚膳，还如往常那样吩咐小厮套车，亲自送她回府，一路上不放心的叮嘱进京去要各处当心，亲眼见她进门，又在外头望了一刻才回转。

　　大晚上王府内依旧火树银花，灯火通明。

　　王玥料定此刻王琅在自己房中混闹，就带着解兰亭香两人，避开各处值守的侍女，专挑小道走，看一回金鱼，摘一回花，不急着回去。

　　“郡主，您瞧，那梅树林里可是站着一个人？”问话的亭香是个圆脸小美人，性子更活泼些。

　　王玥朝梅林里细看一眼，只见枝桠掩映间，真有一个男子穿着白色大氅长身玉立，她笑着答道：“是表哥，再不会是其他人。”

　　这熟悉的声音惊动了叶咏怀，他回头望去，见果然是王玥，眼里便漫出缱绻的波光来。

　　王玥笑着唤他：“表哥，大晚上的怎么不带人，还在这里吹风。”

　　叶咏怀直直走过来，也不管枝桠挂脏了衣物，在她面前站定，哑声道：“今晚月色甚好，我出来看一回梅花。”

　　王玥细看一眼他身上的兔毛大氅，随口道：“表哥有这个心是好的，这些梅花得人赏玩，也不算白开了，只是怎么还穿着旧年的皮毛出来？瞧瞧，都不鲜亮了，才做的新衣裳呢？”

　　叶咏怀沉默一阵，低声道：“……总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却觉得衣服也是旧的穿着舒适，都从‘习惯’两个字上来。”

　　这话听的王玥心下怅然，于是不再追问，点点头邀他同行，夜风送来阵阵清冽梅香，明月高悬，两人把臂同游，直到王玥院外方止。

　　她今日回来的迟，院外早有一干侍女挑灯候着，见了主子，齐齐行礼问安，王玥便不再耽搁，与表哥告别，回房洗漱休息。

　　折腾一天，她也有些累了，进门先坐下要茶，不多时就有人端了茶和一碗茯苓霜蒸的牛乳上来，端着盘子的侍女叫绣金，也是王玥房里得力的大侍女，她一看王玥脸色不错，便笑劝道：“您今晚回来的迟了，这时候喝茶不合脾胃，不如以牛乳解渴。”

　　王玥无所谓，点点头端起碗，错眼瞥见檀木小几上放了一摞三只锦盒，是府里统一的制式，便问：“那盒子里装的什么？”

　　换过外衣匆匆赶来的解兰与亭香忙端着锦盒走过来，打开给她看，解兰笑道：“是您本月份例中的珍珠。”

　　王玥看这三个锦盒里累的珍珠足有龙眼大小，一盒半黑半金掺杂，一盒白色，一盒粉色，她细想一想，问道：“我的份例也没有这么多，那盒掺杂的是长兄送来的？”

　　绣金答：“是，正是世子送来的，才送来没多久。”

　　“我这里的珍珠大多用来磨粉，金色珍珠珍贵，给琅儿打弹弓也糟蹋了。绣金，拿去给你爹，就按上回流花阁里送来的样子打好，制成之后，赶着送到车队里，白色的留下，咱们自己用。”

　　王玥顿了顿，叹口气道：“粉色那盒送去给陆小姐，告诉她，我会请母妃替她退亲，叫她不必提着心等她爹的信了，大冬日里不好好进补，身子又弱，开春得病……可怜，万事由不得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