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成长计划》吃糖少女

1、陈太师

　　京城十月，昨夜忽然下起大雪。

　　天色才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尽，就有一群仆役簇拥着两名锦衣候官自大道上往长安街去。

　　这两人一个高胖一个精瘦，相貌不说有多好，看起来倒也都周正，只因为天气格外冷，一早上从暖被窝里爬起来，免不了就有些丧眉搭眼的倒霉样。沿路收拾起生意的小摊小贩见了这阵势，纷纷低头佯装做事不敢吆喝，唯恐惹得官老爷生气。

　　一行人呼呼喝喝，浑似宣旨的钦差，却不料只是领了个去长安街上扫雪的差事。

　　京城冬日里头扫撒，向来有定规，除东西南北四条大道外，一律各扫门前雪，长安街不算什么干道，却是第一等人家的住处，高门显贵哪能缺几个扫雪的下人，达官贵人们来来去去又有轿子可坐，何必多此一举差人来扫雪？

　　这个缘故确实有些久远，原是当年太祖体恤安国公随他打仗时伤了腿，又性子执拗非要骑马，怕他冬日里上朝走的艰难，也为显示恩宠，特意吩咐的。

　　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北方下雪下的勤，督察的候官连日里睡不了几个好觉，难免要私下抱怨，偏偏是太祖皇帝的金口玉言，少不了叫他们辛苦。

　　与神出鬼没，四处刺探消息干脏活的虎贲卫不同，候官兼仪仗、护卫、传旨等职，很有几分体面。凡京城内走动的俱是内侯官，发往京城外的一律称外侯官。

　　虽说内外候官大多挑拣官宦子弟，但嫡系子弟或进学、或捐官自有长辈操持，伺候皇家的活计，就常落到旁支庶子手里，高门大户的庶子倒也罢，若是泥腿子里挣出来的那些‘小门小户’，就难免有几个不识调的愣头青。

　　过长街过短街，好容易到了地方，高胖候官抬头瞧瞧天色，又冷眼看那些仆役撒盐推车，手脚不甚利落，思忖一番，开口道，“今年头一遭办这事，到底手生了些，旁的人家且先等等，先去太师府要紧。”

　　一旁的精瘦候官听他这么说，心中不自在起来。他父亲两月前刚蒙座师唐荣提拔，从地方上上来升了谏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他也得了好差事。

　　一则出身清贵，二则接手这第一个活计，新官上任三把火，心里头格外容不了候官司踩低捧高的风气，便反驳道“这是什么道理？国公府门还没见着，倒要先去管照太师府？”

　　可叹太祖与安国公在时，对国公府也是独一份的荣宠，只是如今人走茶凉，早年的这些勋贵世家零零落落，没生出什么顶梁柱来，就失却了原先的体面，倒要看后来人脸色。

　　如今陈太师如日中天，才不过三十许的年纪，已压的朝中一干老臣抬不起头来，纵然是贵人事忙不计较，他主持恩科两次，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处处有人小心奉承，明眼人心中自然有数，如何怠慢他得？

　　高胖候官也不耐烦解释，只在心中暗恨长官不厚道，指派这么个蠢货与他共事，咂咂嘴，眼皮一横，下边人即刻收拾起东西，头也不抬的随他走了，留下精瘦候官目瞪口呆，见没人理会，不得已只得忍气摁头追上去。

　　却说那行人疾行至太师府门前，见朱红大门紧闭，八盏琉璃灯笼高高挂起，早有下人四处奔走收拾雪水，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子已擦洗的干干净净，见他们前来，门房中走出一个白面管事，鞠手道辛苦，又请喝茶。

　　高胖侯官此时全没了倨傲的神色，满面堆笑，连声道不敢，只在檐下站站，又指挥手下人帮忙，那精瘦候官积了一肚子气，也不开口接话，冷眼看着同僚交际，这一番动作大概有四五柱香的功夫，四下里收拾停当，高胖候官高声吩咐收拾家伙什，却磨磨蹭蹭没提要走，那白面管事是个人精，也不点破，依旧笑眯眯与他说话。

　　少时，大门被四个小厮合力推开，又有健仆抬了轿子，牵了马出来，不需要谁吆喝，满地乱跑的小厮一时间俱没了影子，高胖候官与那白面管事齐齐住口，垂手退立在两边，四下里一片安静。

　　又三四柱香过，才见一个伟岸男子着朝服高冠，背着手从门里出来，身后整齐列着客卿、侍卫、侍女等。数十人行动间，只听得佩玉冲牙撞出的脆响，丁点杂声都没有，足见其威势。

　　这一位便是陈太师了。

　　坊间传说他有一副好皮相，酒场上也颇有些风流传闻，那精瘦候官心中固然忿忿不平，此时也难免好奇他的样貌，便大着胆子朝他脸上看去，这一看竟心下一惊，只见这陈太师仪表堂堂，高鼻深目，端的是俊逸无匹，世间少有，却……颇有些西羌人的生相，此刻他微皱起两道浓黑长眉，目光如刀般自门前一干人等面上刮过，精瘦候官倏然与他对上眼，一时心如擂鼓，背心冒汗，忙惶然埋下头去。

　　陈太师原名陈彦，字俊文，是前内史令陈敬的小儿子，高门庶子出身，论理说没投个正经好胎。

　　当年他还在南边的时候，陈敬没约束好手下人，触了先帝霉头，遭革职成平头百姓，没一年死了，剩下几个儿子都没什么能耐，不是外放就是白身，只有陈彦一枝独秀，靠自己从地方挪回了京城。

　　虽如今身兼侍中，掌旨意封驳，属文官中的顶级，陈太师却也是候官出身，早年间吃了不少苦，倭寇横行时放的东南外候官，派出去卖命的。谁料想年纪轻轻在战场上立了大功，破格提拔至中垒将军，先太子与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他又顺势辅佐当时幽居江州行宫的珍妃母子回朝复宠，内有珍妃吹枕头风，外有藩王私下里支持，先帝暮年格外信重他，如今幼主登基几乎全靠他一力扶持，方撑起了这煊赫门庭。

　　自家门前热闹，陈彦却并不怎么留心，略刮一眼便甩袖踩了人凳上轿，身后两个千娇百媚的侍女也跟着钻入华丽轿帘，侍卫与客卿各自上马，这便起行上朝去了。

　　新帝冠礼在即，朝中暗流涌动，四方奏报纷纷。陈彦昨晚在书房几乎熬了一夜，此刻也没心思说话，只是闭目养神，见老爷闭目养神，侍女们不敢上前伺候，只在一边又是煮茶又是燃香，过了片刻，冷不丁听他开口问：“燃的什么香？”

　　两个侍女忙插手跪好，其中一个样貌伶俐些的恭敬答道：“回老爷，是关西王府新贡的百和香，又因老爷前日里提起用‘正紫’过浓艳了，大夫人吩咐换的这种，说是冬日里应景。”

　　果然关西王王家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件不妥帖的。陈彦慢悠悠睁开眼睛，心中暗自思忖，不知去信此刻是否已经入了关西城门？他们几番推托不肯早日上京，旁的事情上做的倒是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