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的荣耀》金麟

7、火焰燃烧过特瑞伊 下

　　尤尼点起了一支火把。
　　无星无月的天空下，火把发出温暖却黯淡的光芒，他的长发和白袍微微飘舞。他面对着北方，黑暗笼罩着死寂的特瑞伊，他的王子就在那里。
　　交锋已经开始。火焰一旦被点燃，便只有等到一切都被烧尽。
　　黑暗里，有什么在偷偷的向他们靠拢，枯死的树丛发出“簌簌”的声响，枝干轻微的颤抖着，尤尼的火把摇晃着，把那些没有生命的影子拖得很长。他闭上了眼睛，在这个肮脏又广漠的天空下，睡着的和死去的，都不会知道，有一个故事正在上演。
　　是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对着被黑暗笼罩的特瑞伊举起火把。

　　菲利克斯远远的看了一眼东方，那里只有子夜的宁静，沉睡着的城郭的轮廓。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转过脸，出口就在他的眼前，风从狭小的洞口吹进来，带着浓重的寒意和血腥味。他摸上去，粗糙的石块上沾满了不明的液体，他没有犹豫，侧过身体，轻巧的钻了出去。
　　恶灵占据的特瑞伊曾经是一座愉快的小镇，然而现在在死亡的笼罩下，那些烧焦的房子都无可奈何的把残破的骨架刺向天空。肮脏的小道上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菲利克斯轻巧的像一只猫，他走过废弃的花园，走过枯死的鸽子娑树和菩提树，灰烬和尸骸在他的脚下吱吱作响。他穿过一个又一个废墟，有些在午夜惊醒的灵魂偷偷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他，跟着他们的王子，他们的守护者，他们的荣耀。
　　特瑞伊小镇正中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座太阳王菲利克斯的雕像。而现在，太阳王被拦腰截断，碎成残片，身上落满了灰烬。菲利克斯站在广场中央，周围死一样安静。菲利克斯冷笑着说：“出来吧，恶灵们。”
　　磷火一瞬间点燃了广场上所有的灯。地狱的骷髅马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黑色的死灵骑士们都目无表情的看着他。欧提站在太阳王雕像的身后，他嘲笑着问：“我亲爱的王子，您迷路了吗？”
　　菲利克斯微笑着回答：“这是我的国度，是我的人民生活的地方，亲爱的欧提，你认为我会迷路吗？”
　　欧提嘲弄的说：“那么说，我的王子，您是故意的，自寻死路？”
　　菲利克斯眯起眼睛，一些捉摸不透的光华都被他隐藏进浓密的睫毛之下：“你可以这么认为。”
　　欧提跳下雕像，他说：“我要相信您的勇气。不过我不会和您决斗，也不会给您机会。我会用磷火烧死您，您看，就这这座广场的正中，就在您光辉的祖先太阳王的雕像旁，您看，我给您的刑台都打好了。”
　　菲利克斯目光一转，他的脚下踩着烧焦的白骨，堆成了一座高高的柴堆。偷偷跟在他身后的幽灵们都哭泣起来，他听得见，他想，那一定是他们的身躯，是他们无辜的死去的残骸。
　　怒火在菲利克斯的心底慢慢的燃烧起来了，但是他手无寸铁，死灵骑士们把广场围得严严实实，骷髅马烦躁的嘶鸣着，四蹄不安的刨着地面。
　　他们在渴望死亡。
　　菲利克斯想，就像他和他的人民渴望复仇一样强烈。
　　欧提拉开了弓箭，绿色的磷火在他的箭头上闪烁，他微笑着说：“再见了，我的王子殿下。”长箭闪电一般射了出去。
　　菲利克斯来不及躲闪，眼看燃烧着磷火的箭头挟着风声，就要刺进他的胸膛——那一瞬间，他的余光里抓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很好，时间刚刚好，她赶上了——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只缺少那样东西。嘴角露出一丝淡不可见的微笑，菲利克斯把身体迎向呼啸的飞箭。
　　但是，那一瞬间，长箭停住了。
　　像是冻起的瀑布，它呼啸着，却停滞在半空中，再也无法前进哪怕一毫米。
　　菲利克斯翠绿的眼睛猛地睁大——幽灵们！那些徘徊在特瑞伊小镇上的幽灵们！它们伸出惨白的手臂，抱住了那支射向王子的箭。它们看着他，悲哀的嘴唇张张合合，它们在保护他，在无声的为它们的王子祈祷！
　　菲利克斯低下头，幽灵们生前的身体被堆在废弃的广场中央，他的靴子下面，踩着它们干枯的头颅，它们伸向天空的焦黑的手臂。
　　过往的画面一幕一幕，风一样吹过菲利克斯的瞳孔：幸福的小镇特瑞伊在辛泰科斯边境，曾经以蜜柑和银器闻名整个大陆，路过的旅人都流连忘返。玛丽的军队袭来的时候，小镇的居民一个也没有退缩，男人，女人，小孩，狗，他们都举起锄头和银锹。最后他们失败了，他们被烧死在广场的中央——死亡和抗争的画面像风一样飘过菲利克斯的瞳孔。
　　边境上幸福的小镇特瑞伊，成为了玛丽的地狱。
　　保护自己的人民，本是王族的责任，但是他没有做到——小镇的人们呼唤着，等待着国王的援兵，最后他们都默默的走上刑场，狞笑着的欧提点燃了惨绿的磷火，他们挣扎着，痛苦的嚎叫着，身体烧成焦炭，灵魂夜夜游荡在这曾经的家园——
　　这是王族的失职。菲利克斯咬紧的牙齿。
　　可是尽管如此，在这一刻，幽灵们依旧挺着惨白的胸膛，在冒着磷火的箭头之前，保护着它们的王子。
　　愤怒和悲哀霎时间暴风雨般席卷而来，一滴泪珠顺着菲利克斯的脸颊滑下来，他看着欧提，慢慢说：“你必须付出代价——”
　　欧提疯狂的笑起来，磷火把他的脸庞映得惨绿：“您能将我怎么样，脆弱的王子殿下，脆弱的人类！”
　　菲利克斯的红发飘在夜风中，他的声音像是凤凰飞过层峦的城堡，他说：“我发誓，今天将是特瑞伊毁灭的日子，也将是它的新生——”他的手握住了太阳王雕像高举的石剑，那一瞬间，他的愤怒都化为火焰，奇迹发生了。
　　灰色的石块纷纷落下，金光泉水般流泻而下，菲利克斯王子被自己愤怒的光芒吞没，他的长发旋转出绮丽的弧度——
　　欧提和恶灵骑士不得不闭上眼睛。
　　一千年的石剑在菲利克斯的手里变成太阳王的黄金剑，菲利克斯高高的举起它，剑尖直指欧提的胸膛，他踏着金光走向魔鬼们。骷髅马鼻孔里喷着磷火，嘶鸣着后退。恶灵骑士紧紧握着缰绳，带刺的靴子深深的刺进瘦骨嶙峋的马腹之中。
　　黑暗的天空之中，两道闪电劈过，一道金黄，一道惨白。
　　欧提忽然狂笑，他展开他的弓箭，吼道：“我不怕您，菲利克斯，我连死亡都不怕，我不会怕您——”
　　长箭带着磷火射向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并没有躲闪，箭头在他的周围融化成一滩银水。他走过的地方，愤怒的火焰都燃烧起来。
　　欧提恐惧的尖笑，恶灵骑士都举起铁剑，它们一齐向菲利克斯冲来。菲利克斯黄金的火焰就大衣一样牢牢的包裹在他们的身上，盛开出无数灿烂的花朵。它们尖声惨叫着，化成一团一团的灰烬。
　　欧提颤抖着后退，谁也无法阻止菲利克斯的步伐——他恐惧的看着红发的王子，绝望的拿起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霎时黑色的血液奔涌而出，他的身体倒在尘埃里，舌头却飞出了口腔，在空气中翻飞，它大笑着说：“亲爱的玛丽女王啊，给与我力量，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半空中刮过疯狂的旋风，接着黑色的雨水倾盆而下。
　　一瞬间菲利克斯愤怒的火焰都被浇灭了，他手里的黄金剑渐渐变黑，又渐渐变回一块石头。欧提的舌头在雨水中疯狂的大笑，它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诅咒着这片大地。
　　死灵骑士都从地上站起来，骷髅马扣着前蹄。幽灵们瑟瑟发抖。
　　菲利克斯手里的石剑碎成一些粉末，他抬起头，他的红发黏在他的脸颊上，像是血液蜿蜒而下。他嘲弄的说：“欧提，你真是一个懦夫。”
　　欧提的舌头并不理会，它依旧疯狂的念着咒语。死灵骑士向菲利克斯包围，举着寒光闪闪的铁剑，菲利克斯瞬间就被困住了。
　　血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滴在脚下惨白的骨骼之中，他的臣民们，那些悲哀的灵魂匍匐在他的脚边，骷髅马狂暴的踏蹄，把它们踩成一缕一缕的轻烟。
　　菲利克斯伤痕累累，他手里握着一把抢夺过来的铁剑，长发随着身体的跳跃在暴雨中回旋，飞溅出一串灿烂的水珠，恶灵黑色的血液都瀑布一般奔涌出来，一个头颅“哗”一声飞起来，落得很远，溅起更多的雨水。
　　但是不够，越来越多的恶灵向他涌来，他气喘吁吁，红色的鲜血溪水一般纵横而下。
　　他嘴角还在笑。
　　欧提的舌头疯狂的叫喊着：“你死定了，王子殿下！收起你那骄傲的微笑，你就要死了，被踩成一滩肉泥，腐烂在黑色的雨水里！”
　　他说话间，菲利克斯手中的铁剑“啪”的断了。细小的火光四溅，他被困在恶灵骑士的剑刃之剑，动弹不得。
　　欧提的舌头哭喊着：“死吧，该死的王子！”
　　披着鲜血的斗篷，菲利克斯在森森剑网中仰起头颅，他看着欧提，但是他的目光越过了他，朝向更遥远的东方，说：“不，失败的是你们。”
　　在这样绝望的时刻，你的希望从何而来？欧提正想嘲笑他，却忽然怔住了。
　　伴随着菲利克斯的话语，黑色的雨帘分成两股，雪白的精灵，莉莉·梅林伯德，站在中间。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一瞬间欧提甚至来不及恐慌。
　　莉莉怀抱着菲利克斯的埃尔伯之剑，嘴里朗诵出召唤火焰的诗歌。神圣的语句从莉莉冒着鲜血的舌尖蹦跳出来，像是火焰一样炙伤了黑暗的恶灵，它们尖叫着跳开，菲利克斯挣脱了它们的控制。莉莉乘机抛出手中的剑，菲利克斯一把接住。
　　欧提回过神，他叫喊起来：“你们死心吧，在这里，火焰是燃烧不起来的，这是玛丽女神的土地，这是黑暗和寒冷的领土——”
　　菲利克斯的鲜血像花朵一样盛开了一路，他握紧了埃尔伯之剑，站在莉莉前面，他鄙夷的看着魔鬼们，说：“那么，来试试看？”
　　一瞬间，从菲利克斯的洒落的鲜血开始，一切都燃烧起来，金黄的火焰如同腾起的凤凰，绚烂又热烈。那些哭泣的幽灵们都收起了眼泪，它们举起双手，惨白的身体被映成了光明的黄金。
　　“他们是在演戏，他们是故意的——被抓住，逃跑，失败——这都是他们的诡计，把我们引到这太阳王的广场，就是为了用咒语和血液烧死我们——”欧提恍然大悟，各种诅咒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的翻滚着，懊悔牢牢的抓住了他的心脏。
　　赞美火焰的诗句从莉莉的舌尖滚落，菲利克斯的血液都化作火焰，燃烧起来了，恶灵，废墟，焦黑的尸体，一切都燃烧起来了。惨白的幽灵们对着自己的王子恭敬的行礼，亲吻着他的手臂和双足，然后他们都化作飞腾的星辰，消失在天际。
　　年轻又骄傲的王子站在火焰之中，他的剑尖直指欧提，他说：“认输吧，我的侍卫官，你已经侮辱了自己的名字，不要再侮辱你祖先的姓氏了——”
　　欧提的舌头上下翻滚，尖叫着：“不，不！你们欺骗了我，你，还有该死的精灵，你们欺骗了我——我要复仇，我要复仇——”它忽然安静下来，欧提的身体已经烧成一片灰烬，青紫色的舌头也燃烧起来。它不再挣扎，而是慢慢的诅咒，一字一句：“我的王子，就像我的死亡是咎由自取，您也会受到诅咒，您会死在火焰的海洋里，会孤独无助，会众叛亲离，我的王子，您会比我更加凄惨——我在地狱里期待着。”它化成了一片灰烬。
　　幸福的小镇特瑞伊，正在经历着无与伦比的毁灭和重生。
　　莉莉在火焰里抓住菲利克斯的手臂，她颤抖着说：“您说的没错，咒语，血液和太阳王的广场——真的烧起来了——”
　　菲利克斯的目光看着遥远的地方：“没有错，明年的春天，这里就会是一个新的乐园了。”他踉跄了一下。
　　莉莉抓住他的肩膀，问：“我们怎么办，我们能够回去吗？”
　　菲利克斯的目光笔直的看着东方，他并不说话。

　　尤尼站在朝阳之中，他看见北方的天空被火焰映成了金黄，一瞬间，似乎有两个太阳冉冉升起。他的额前泛出金光，他的长袍飘落在风中，他化成了一头雪白的独角兽，它对着北方低声的长鸣。
　　“看，奇凯岑特米哈伊大人！”
　　“不——我们的独角兽——”
　　“我们的守护者——”
　　士兵们睁大了眼睛，他们手中的长剑滴着血，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菲利克斯在特瑞伊点燃火焰的同时，隐藏在营地周围的恶灵骑士对他们发起了进攻。
　　然而这是早已预料到的。
　　尤尼把火把高高的举起，菲利克斯亲自部署的队伍埋伏在恶灵之后，一时之间，刀声，马鸣声，嘶喊声都沸腾而起。
　　“为了辛泰科斯！”
　　“为了自由！”
　　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战斗，会赢吗？会赢吗？会赢吗？
　　菲利克斯在特瑞伊点燃了神圣的火焰，黑夜被驱逐而去，太阳王的光芒普照大地——会赢，因为这是一个我们的时代——
　　恶灵骑士的骷髅马燃起了火焰，惨绿的磷火都被吞噬了。勇敢的辛泰科斯骑士冲上前去，丑恶的黑色头颅一个接着一个的滚落下来。
　　胜利女神翩然而来。
　　这场偷袭，最终以恶灵骑士的惨败为告终。天亮之前，菲利克斯的队伍就收复了玛丽攻占的小镇特瑞伊。
　　他们得到了第一场的胜利。
　　独角兽尤尼奔跑在晨风中，朝阳沐浴着他的身体，他看见火光之中，他的王子在对他微笑，他降落在地上，对他的王子屈起双膝，菲利克斯微笑着说：“你看，我们是有着希望的，亲爱的尤尼。”
　　尤尼并不说话，他的王子跨坐在他的身上，他背后靠着美丽的精灵王，莉莉·梅林伯德。他们腾空而起，火焰像花朵一样绽放，烧成灰烬的地方，有小小的种子偷偷绽开。
　　春天不久以后就会到来。
　　尤尼想：也许这真是一个新的时代，太阳王之后的另一个辉煌。也许在胜利之后，会有历史学家庄严的记下这菲利克斯的第一次胜利，用美好的语言去描述它。
　　那么再好不过了，因为即使同伴会汇集在他的身边，又会不断的离开，即使死亡和痛苦会袭击着他的灵魂，但是他是注定拥有荣耀的。
　　他的伴随着闪电而出生的王子，奥利弗蕾穆家族最后的王子，菲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