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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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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庸医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是医术还是相当高明的(同比与同时代其他医师),来平安京不过半年,已经有很多贵族递来了请帖。最开始我还饶有兴致地跟着去了几家,观摩了一番所谓“风雅的贵族”生活,但很快失去了兴趣。除了去常驻患者一二三四号家,就是跟着庸医在医馆里学习,或者上山采药。
不知道别的医师是怎么给药起名的,庸医这的药都有着奇幻的名字,比如“起死回生之螺旋藻”、“思卡托山楂”,让人摸不着头脑,完全无法把它们和中医的药材对上号。
我吹了吹盛满黑色液体,同时散发着奇异气味的药碗,等温度降到适口后,递给了坐在被褥里患者一号。
他迟疑了一下。
啊……大概是嫌我把口水吹进去了吧。
“好像有点凉了,我去重新煎一碗。”我一手撑在榻榻米上,正准备站起来,患者却轻轻拉住了我的衣角。
“没关系。”他微微仰头看着我,说话时还不停地咳嗽着,苍白的脸上都因气短染上了一抹红晕。
“好吧。”我重新盘腿坐下,把药递给他,“喝完有奖励。”
昨天采药的时候,看到一棵树上结了许多果子,我尝了几颗发现没毒后就带了回来。
“……好酸。”患者一号单手捂脸,试图遮住自己龇牙咧嘴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才从药箱里掏出了真正的奖励——裹上了野蜂蜜的酸果子。这个时候,唐朝的制糖法刚刚传到日本,裹糖衣的成本太高,我只好把之前采药时收集的野蜂蜜拿出来了。
“尝尝这个,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经过刚刚的事,患者一号想起了之前常常被我捉弄(毕竟生活太无聊,总得学会自己找乐子)。他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不会又是恶作剧吧。”
“哎,怎么和未来的大舅子说话呢。”我直接探身,把“糖葫芦”举到他嘴边,“来尝尝嘛,啊——”
6.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
患者二三四号都换了人,或者去世或者痊愈,只有患者一号的病时好时坏,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虽然最开始只是为了谋生才和庸医学医,但这么几年下来,我开始真正把自己当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医者仁心”这个词不再只是嘴上说说。患者一号作为第一个也是接触最久的病人,他身上倾注了我的心血,承载着我的过去,难免产生了感情,我衷心地希望他能恢复健康。
虽然一号的病情非常棘手,还轮不到医术尚浅的我插手,但我觉得除了医学落后之外,贵族只吃干货咸货导致饮食不均衡也是重要原因,因此偶尔会上山打点野猪,采些野菜,然后劝说他吃一点。高高在上的贵族自然不愿尝试这种“卑贱的平民”用来填报肚子的肮脏之物,我只好自己做了萝卜烧肉,特地带到他面前去吃了。
“哎呀,真香。”我夸张地吸溜着口水,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你可以别在我房间里吃吗,矢丸。”患者一号面无表情地说。
下一次,我再把蔬菜和鲜肉食带给患者一号时,他勉为其难地屈尊尝了一点。
计划通。
7.
我对患者一号的过度关心,引起了庸医的关注。
“我差点忘记你是女孩子了,你不会是……喜欢患者一号,呸,那家贵族少爷吧。”庸医怀疑地看着我,“现在恢复身份还来得及。”
……然后给患者一号做妾吗。
“谢谢,有被笑到。”
“喂!”
庸医的话提醒了我,我虽然比一号小了几岁,但作为男性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一号更是用“已有喜欢的女子”拒绝了不少相亲,作为他唯一朋友的我自然知道不存在这么一个人,多半是借用了我那妹妹的身份。一号家里人来旁敲侧击时,我也只好含糊其辞,早年“大舅哥”的梗自然也不敢再玩。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传出短袖的谣言吧,我可不想惹上麻烦,况且我对患者一号确实并无情爱之意。
于是,我减少了拜访患者一号的频率,每日跟随庸医到各家问诊,即使到患者一号家,也一直跟在庸医身边,不与他独处。
……但是这样,我又有了新的烦恼。
街坊邻居的上门说亲,贵族少妇赠和歌邀请我做入幕之宾。众所周知,平安时代的贵族无论男女都要化妆,也就是脸涂上色号过白的粉底,眉毛全拔,涂上两个黑圆圈,最后再把牙齿染黑。而患者一号因为常年不能出门,不用化妆——我更愿意对着他那张清秀的脸。
……要不然袖子断了就断了吧?
8.
患者一号的病突然恶化了。
“少爷还在昏睡中。”仆人跪坐在门口,为我拉开了门。
我微微颔首,说:“嗯,我看看就走。”
患者一号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他脸色苍白地躺在被窝里,双颊凹陷,额头上布满了虚汗,眼睛紧闭着,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我轻手轻脚地在床铺边盘腿坐下,为睡梦中的人掖了掖被子。
“!”患者一号突然睁开了眼,眼中盈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暴戾。
我还没有收回的手僵在了空中。
“你来了,矢丸。”他气若游丝地说,仿佛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了。刚刚一闪而过的暴戾是我的错觉吗……
“庸——咳,老师让我来看看你。”我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平时一样轻快地说。
“是吗……是他让你来的…”患者一号闭上了眼睛。
哟呵,之前的疏远果然让他伤心了。
“别多想了,前一段时间奥羽爆发了饥荒,大批的流民都往平安京来了,怕过几日会封上城门,我随老师出城备药去了。”我挑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说道。
“是吗…如果再晚两天,我们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他喃喃道。
“瞎说,老师医术高超,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安慰道,“我那妹妹你还没见过呢,马上都二十岁人,还是童贞也太惨了吧啧啧啧……”
“你不也是…”一号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谁说的——你也太小看我了……还记得蜂蜜果子吗,下个月祭典,我打算摆个摊,你到时候可要来捧场啊。还有野猪肉,我又研究出来新菜式,那滋味鲜美极了。还有还有……”
在碎碎念中,一号渐渐睡着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我沉重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注视着一号的睡颜,良久之后,我才轻声说:“你要活下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医生更希望患者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