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新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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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从寺里搬到了寺外的山林，潜心修炼。
过了几年，听闻唐净观官拜吏部尚书，却暴毙家中，这时不过三十岁。小青方才明白法海所说的因果。
每当大槐树抽出第一片嫩绿的叶子，小青就在大石头上刻下一笔。如今数来数去，有一百零一画了。然而他没有来。
鼠老大更老了。他背上的毛秃了一块，也不像以前那样跑起来一溜烟了。他喜欢在迷人眼的乱花丛里晒太阳。他说，鼠老了就是喜欢花，颜色越缤纷越好，越艳俗越好。
当小青表现出一点担心他的意思，他就会拨动着他雪白的胡须说：“担心什么，老了就会死，死了就会去地府，地府我转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终于，在小青刻下第二百画的时候，鼠老大在一簇迎春花下，永远地睡了过去。今年春天的花，开得特别缤纷，颜色特别艳俗。
小青挑了一个开着各色野花的平地，堆了小小一个土堆，又用花种子撒满了。鼠老大走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和谁说话，只好天天来照顾这些新撒的花种。
花开了又谢，开了又谢，后来那片地索性都长了灌木，那个小小的隆起就被灌木遮掩住。
来金山寺的香客换了一茬又一茬，以前没有见过的马褂长袍，没有见过的大辫子，都一一见过了。小青按着他们的样子变。
再后来，小青常听见远方有如雷般的轰鸣。一开始她以为是什么大妖出现，循着声去看，却看见一排大黑筒子，低吼着。她确信它们不是活物，因为它们浑身冰冷，没有脉搏，而她偷偷地在它们面前极尽所能地挑衅，它们却从没有脾气。它们也确实法力无边，嘴里吐出火球，对面的城墙就倒了。这么大的力量，小青不曾有过。
金山寺的和尚常有下山的，上山的香客还少了，寺里渐渐苍凉起来。小青逐渐知道，世道变了。大石头上刻满了，她无心去数。她原先是盼望着法海回来的，可是现在她又换了想法。毕竟，在这个时代，她可能也保护不了他。
“女人？”一个穿着邋遢的男人突然在茶摊边叫起来。四周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瞟他，他抹抹嘴，低头小声对坐他对面的男人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走这一趟，你这必得经过金山，那儿太邪乎了……”
“能有什么，几个丫头你搞不定？”对面的男人脸上长满了痤疮，有几颗是红肿的，许是有点痒，他极不耐烦地挠着脸。
“你不是丹徒县的不清楚，之前有人抄近道走大烟，走小孩儿的，统统吓得屁滚尿流从山上下来，后来神志不清了很久啊。”
“你放屁。再多一百块大洋。再多也没了，卖一个也就挣几十。”痤疮男一口闷下茶。
“哐当”一下，邋遢男将茶杯往桌上一砸。“老子跟你干。”
两人押着六个女人，就抄小道往金山上走。女人们穿着破烂长衫，多是闹旱灾的地方避难来的，家里人实在活不下去，只好卖了她们。男人给她们取的名字按编号来，一号到六号。
都是花样年华的姑娘，她们披头散发着，毫无生气地在林道里走着。其中一个突然呜咽起来，撞倒了邋遢男，就往山下跑，嘴里喃喃“我要回家”。
邋遢男来不及爬起来，指着大骂道：“三号！（消音）不想死的站住！”又站起来给了剩下的每个女人一人一脚，直踢的她们蹲下抱头求饶。
痤疮男赶紧追上去。他一下子扑倒了三号，掴了一巴掌。三号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手印。
三号浑身颤抖着。她的纤细的双手在男子的手里握着，她就那样屈辱的由他拖着，像一条濒死的鱼，不时扑棱几下。痤疮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道：“小贱人，跑啊！（消音）”
她抬起头看天空。她的归宿是什么呢。或许在人市里，她能被好心人买去当丫鬟，也或许直接被卖去妓院，在男人的玩弄中了此一生。
她听得邋遢男和几个女人突然的惨叫。山中突然阴风阵阵，树叶沙沙作响。
痤疮男半张着嘴，眼睛直勾勾不知道盯着什么，半晌，他直直地倒下去，翻着眼白。
她看见一条粗壮的碧绿的尾巴，将两个男人一卷，就带到山下去了，带起一阵狂风，她忙用手护住眼。再睁眼时，看见一个穿着淡青色短袄套裙的姑娘站在不远处，黑色长发没有绳结系住，垂挂到腰上，身姿曼妙。
深林里一个年轻的姑娘，奇怪。那尾巴是她的？
一二四五六号女人都昏倒在地上。那姑娘过去探了每一个人的鼻息，起身向她走来。她没敢动，从遮掩着脸的乱发中往外看。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青衣姑娘的脚步顿了一顿，突然笑着对她眨眨眼。“被发现了呢。”
姑娘蹲下来，笑着用手拂上她的额头，温柔地说道：“别怕。”于是她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三号醒来时，另外五个女人很关切地围着她。据说她们醒来时发现早已不在金山上，身边多了一个装着大洋的钱袋子。
三号知道，她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了。
金山脚下丹徒县里开始流传一个故事：金山寺的守护神是一条碧绿的大蛇，它常常吓退经过金山寺的山贼，而受难的人们却能得到它的庇护。也有人说，不是大蛇，是一个青衣姑娘，乃世间绝色，巧笑嫣然。可最后也没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在那乱世之中，金山寺岿然不动。
清晨寺里的老僧起来，看见一条碧绿大蛇盘在树下，一双腿吓得直哆嗦，在远处不敢动。觉得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于是他念着“无意叨扰，路过路过”，便战战兢兢走了过去，却发现一个孩子安安稳稳地睡在中央。
他试探着伸手，大蛇晃晃脑袋，将孩子放在地上。他颤抖着抱起，“扑通”一声在大蛇面前跪下道：“适逢乱世，寺里人丁凋敝，这孩子的出现定是天意。若蛇仙有灵，可否赐名？”
大蛇用尾尖在地上画出“法海”两字。
“好……就叫法海。”
大蛇对他点点头，随后飞快地爬出了金山寺。
“一眨眼就七年啦，这就是你的来历了。法海？你发什么呆呢。”长须老僧对着一个孩子吹胡子瞪眼起来。
“小青姑娘最近不太开心，我陪她去。”孩子对老僧一笑，就飞也似地跑开了。
老僧无奈。这孩子从小聪明，城府却深，连他这个老人都看不透孩子心中所想。自从他养了这孩子，金山寺里就经常来一个青衣姑娘与这孩子玩耍，他曾想问个清楚，两个人却都顾左右而言他，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也罢，也罢。这孩子将来一定能重振金山寺的香火。
青衣姑娘坐在大槐树上，远远地就看见粉嫩的一个团子向她跑来。
“臭和尚，你也上来！”衣袖一挥，孩子就腾空了，稳当地落在了她膝上。
“你……小青，休要胡闹！”孩子脸红到了脖子根。
小青毫无顾忌。她摩挲着孩子光滑的头顶，笑道：“由不得你。我现在比你大，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孩子只好气鼓鼓地端坐起来。
“法海，我总觉得你的身体里有一股力量，你要不要试试你的法器？都积灰了。”
“等我大些再说。”
“你要再像前两世那样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怕。还有我呢。”小青在孩子的耳畔轻轻说道。孩子费劲地把自己从原来的位置挪到边上。
“我听说了那些传言。”孩子说。
“什么？”
“金山寺的守护神，是一条大蛇。”
小青抿嘴笑了。“是这个啊。怪我没有好好藏起来，被他们看见了。那些人听风就是雨的。”
“小青……”孩子惆怅地看着小青。
小青鼻头有些酸。她立刻用力掐了孩子粉嘟嘟的脸颊：“叫你不守约，是哪个傻蛋让我等一百年的？你看我等了几年了？所以就吓一吓那些没良心的，吓着玩咯。”
孩子攥住了小青的手，两人无言，看那轮红日慢慢地沉下去，阴影一点一点覆盖了大地。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