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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原谅我最后一个离开 ...

  •   原谅我最后一个离开,在这个什么都不确定的年代,我们总是爱的太晚,又放弃的太早。

      我攥着离开北京的火车票,车票的褶皱就快要与我手心的纹路相吻合,整整一周。我就这样目送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开。

      星期一,小鱼说她要去南京。

      她说澈澈你知道么南京也有烤鸭,有机会我们去吃,我说好,顺势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冲我笑,眼睛里闪着好看的光。

      第一次见她,她站在烤鸭店门口避雨,一身红色的运动套装,配她白皙的皮肤感觉像刚刚长大的小红帽,拎着半只烤鸭和配菜,嘴角抿着笑,一点没有不耐烦。我撑着伞路过,看她顿时心生怜惜,当时庆幸我是个女生,不然真不知怎么上前搭讪。
      我问她是否顺路,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她笑起来真是好看。
      一路聊着,才发现我们学校只隔了一条马路,我送她到宿舍楼下,她觉得不好意思坚持要请我吃烤鸭,说自己馋了好久,一个人又吃不完。我遇她也是一见如故,便答应下来。
      她说她叫小鱼,和鱼一样记忆力不好,所以不记仇,好相处,说的时候眼睛也是弯弯的;
      她说她讨厌北方的干燥和寒冷,却又固执地来到这座城市;
      她说她其实喜欢下雨,不常带雨伞,如果不是今天的雨有些大,自己就慢慢踱步回来。
      我们就这样边吃边聊,言辞间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
      傍晚雨停,我们在马路分开便各回学校,临别前她竟说,“和你一起很开心,以后每周我们一起吃烤鸭好不好”。我一愣,不为别的,只是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简单又直接的话语,恍惚间感觉物是人非,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想哭就哭不管不顾的小孩子了,我见她眉眼清澈,目光中满是希望和无畏,对于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没有闪躲。我点头,生怕错过这样天真美好的心灵。

      此后似乎也一直如此,经常是她来找我,我也这样习惯着。
      习惯了她发信息给我说哪里有好吃的蛋挞要不要一起去;习惯了她突然出现在我自习的图书馆戴着墨绿色的耳机;习惯了她把搞不懂的数学题丢给我默默地发呆;习惯了每周日她都那么准时地出现在烤鸭店……
      习惯了她的琐碎片段充斥我生活的缝隙,以至于等我意识到她似乎有些时日没有出现时,再问她她已决定要去南京。

      南京,我知道她对南京的执念存在已久。只是我有些猝不及防,连礼物都来不及准备。临走前我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把红色的雨伞送给了她。
      她点头,眼睛里依然闪着好看的光。

      星期二,湛山请我们打桌球。
      轻描淡写一句,晚上我飞澳大利亚,你们别送我,我低头装作没听见。临走前他塞进我手中一个桌球钥匙圈,“夜光的,省着你晚上找不到”,我抬眼看他,他没低下头。

      我们相识,已有十一个年头,高考前几天,已经无心复习,我们每天聊天到深夜。考前一晚我问他,我们要不要考同一所大学,他笑笑,没有说话。临上考场,我匆匆一瞥,未见他的祝福,安心去考试。出考场我便打电话给他大哭,他不说话,听我哭完,他只说“你不是还要去北京?”我在电话这端拼命地点头。
      我没有再打听他的志愿,彼时我们是否在同一座城市似乎已经并不重要。陪他去取过录取通知书,我看到“北京”二字只觉得心头一颤并没有再多感觉。这其中怎样缘由坎坷,时隔太久两人早已说不出口。

      大学四年,学校隔得不近,偶尔辗转着相见,并不常联系。
      我知道他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周末忙着考雅思忙着出国申请;他也了解我偶尔的矫情,便抽出时间陪我走北京的大街小巷。他找了女朋友,我也谈过恋爱,彼此的感情生活过问很少,他知我还好,我知他亦无烦扰。只是后来人走茶凉时,我陪他喝酒,他看着我哭。

      他早就告诉我他要离开,我没有估计过时间,所以无论何时我都并不意外。

      随他心想,桌球打完,没人招呼吃饭,大家各自回家。他同我顺路,我们一路走着,随意聊着天,路过超市买了巧克力派,一人一个,像小孩子一样在街上吃起来。这样的场景,其实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今天他走。
      我没有送他。到了分岔路口,各自转身,分别的话,其实连腹稿都没有,又从何开口。
      第二天傍晚接到他的消息,他发来照片,说墨尔本的天气很晴,说不辜负他二十个小时的疲乏,说以后我们不聊微信了,我给你打电话。
      虽然有时差。
      我笑笑,催他去休息。

      星期三,林歆发简讯给我。
      我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心里漾起一阵不安,果然,“我走了,他在西安等我”,踌躇半晌,还是把打好的“一路顺风”删除,只回复了一句“嗯”。

      她最终还是选择与她爱的人远走高飞,这个曾经梳着短发,扬起头倔强地说不向任何人妥协的女孩子。
      我们生命中一些信誓旦旦的承诺,都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特例,本身就经不起任何推敲。

      有关于她的一切,于我,都显得太过清晰,清晰得如今想起当时的纠结挣扎都依然隐隐作痛,清晰得我甚至不知提及她的时候该忆起些什么。我们相处的表面,平静得有些死寂;这之下的暗潮汹涌,却只有我们彼此深谙,也只打得我们彼此满身狼藉,我不知是因为我们太过相似,还是太过不同。我们慢慢维持着一种游丝般微妙的关系,不可靠近,又不可远离。

      从前的从前,我们整日整日黏在一起,还没离别就期待相见;
      从前,我见她走左边回廊,便兀自转身反方向离开,我知道她也躲闪我,甚至知道在我转身后她泣眼看我,因为只有她的目光,让我即使背对也眉梢紧蹙;
      而大学四年,同在一城,竟不曾主动相见,假期几面,也不过是老同学聚会,大家嘻嘻闹闹,也留不出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许是我们刻意而为。
      只是,像是习惯地,每一次聚会之后,我送她离开,只到门口,看她一个人走,或是亲人来接,再后来是男朋友相随。
      说来我一直觉得她生命力极度顽强又极度脆弱,像是沙漠里安静生长的植物,你不用浇水,它可以兀自生长,只是,你别想再碰。

      她多次寄过明信片给我,写些我们曾经说过的话,讲过的故事,我也不止一次地面对着那曾经稔熟于心的字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不是怀念也不是留恋,只是我们年少时所有的自以为谨慎而隐秘的心思,太过透彻地展现在对方面前。
      她其实并不曾小心翼翼地呵护过我的感受,而我也抵抗似地无视她最锋利的棱角。只是时光比我们都要宽厚善良,岁月对我们都比彼此要温柔,待到我们再相遇,眼神轻轻晃动,倒映着我们最青涩的青春年少。

      星期四,沁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天我送她到北京站,她背着吉他,白衬衫牛仔裤,干净的马尾辫,她倔强地望着天空,指给我看“你看,成都在那里”,我看着她,四年来她竟没有怎么变过。

      第一个秋天秋意刚浓,她望着天空对我说“我想将来留在北京”;
      第二个圣诞节下了很大的雪,她发信息给我“我遇见了一个男生,我们想在北京有一个自己的家”;
      第三年的桃花都开了,她从成都寄来明信片写着“真的好喜欢成都,以后有机会一起再去一次吧”;
      最后一年盛夏过半,她很久没说话,只一句“我们分手了,我下个月去成都”。

      那男生干净温和,我是见过的。他看着沁儿的眼睛是欣赏而宠溺的,两个人坐在一起,一个静静地说,另一个静静地听,简单得像是一个人,完整得像是整个世界,让人不忍打扰。

      他们分手的原因我不曾问起,也许就是女孩有了想飞的翅膀,男孩有了想固守的城。毕竟她穿着衬衫长裙坐在石凳上弹吉他的身影那么好看;毕竟他挤公交站地铁也未曾抱怨过北京拥挤的人潮和黏稠的空气。

      她第一次和我提及成都,只有一句,带着抱怨的语气,“少不入川”。后来我只当她忙于考学忙于毕业忙于恋爱,成都只是过往一场。然而我竟忘了她是这样执拗的女子,那一句终是一语成谶。少不入川,果真,她去一次,便再不想回来。
      我拍毕业照的时候,收到她的邮件。
      彼时的她说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好像一个背包就可以随时抽离,我盯着邮件沉默很久,忘了闪光灯在动,只是满心希望一切真的能如她所预想的那么简单,即便我知道,她平淡的几句话背后是她难以承受的不舍与割离。为了那座与她频率相同的城市,她终究还是义无反顾。

      送她离开之后,我抬头看见天桥上的男生,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我不知道她抬头看的那一眼有没有望到他,其实怎么会认不出。毕竟是相处了四年的人,毕竟是牵手走过北京大大小小的街道和里巷的人,毕竟是衬衫口袋还有她非要画的那只小猫脸的人,怎么会认不出。不是说茫茫人海一眼便能瞥到彼此,他站得那么高,怎么会望不到。
      是啊,他站得那么高,她飞得那么远;
      他不想折断她想飞的翅膀;
      她不忍降低他攀登的高度。

      “等一朝归乡畔,十年放蜀川”,记得回来找我。她收到信息的时候,应该恰好是她抵达成都之际。

      星期五,诺诺剪了短发。
      她在清晨的薄雾里找到我,递给我两张开往杭州的火车票,眼神一贯的坚定,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抽出一张车票放在她手心,另一张折叠好放在衣服口袋,摇了摇头。
      我说“我会去杭州的,只是,不是现在。”

      我回去翻出我们这些年写的信,一封一封地读,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却在最后一页惊觉我们的字迹都有着些微的变化。
      还好,我们还在一起。见面的时候毕竟不多,只要相见,就想这样感叹。
      好像每次和她见面,都逃不出火锅和咖啡,每每听她将北京大大小小的火锅店特色说得头头是道,每每嘲笑她非要加那么多辣椒吃得满脸通红,每每看她端着咖啡给我讲她最近的故事,总能让我想起以前我们翘了课去走廊闲逛,傍晚跑去吃土豆粉,她只把难过吐露给我的日子,感觉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

      后来她在上海的那些时日,我也不多挂念她。我知道我们都要学会成长,学会在受伤的时候来不及擦干血迹等愈合就必须起飞,学会在断壁残垣之下续写着尘路漫漫。我也知道她一定会很好,哪怕不好,她也会努力去改变,去变得很好。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就说好,无论将来身在何处,要努力,要坚强,要做一个真实而善良的人。我也一直因为这样,不肯停止自己的脚步。

      我们在中国这两座繁华得喧嚣乖张的城市,追求着各自心头的一点光亮。心里却念着那个宁静的地方,她的毗邻,我说记得替我去看看杭州,她答应。
      她知我挂念杭州已久,很久很久。
      我说你给我带一瓶西湖水回来可好,她白我一眼,说真矫情。
      可是,如今我桌边的一小瓶浸着水的白堤和苏堤的沙,又是谁临时起意偷偷瞒着家人退了机票辗转几座城市递到我手上的呢。
      某一年的冬天,她在湖心亭拍了她一个人的影子,寄给我,“今年还是没有雪”。随后她发信息给我“估计等你来了,杭州就下雪了,因为你讲的笑话太冷”。

      我买了两瓶绿茶递给她,说了句“等我去了带我喝西湖龙井”,她笑着白我一眼,转身离开。我一直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即将出现在我最挂念的地方。

      星期六,我知道临江一定要走了。

      在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面的地方,我见到他,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开口问我,何时离开北京,我笑笑说,在你之后。

      他低头吃面,不理我。我也不再看他。
      吃过面,和薄荷糖,便一起走路。
      之前并无交谈。有关离别的话题,我们向来避而不谈,多年来已形成习惯,可是我知道他一定要离开,他也一样;这样的默契,为我们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寒暄,多年来也已形成习惯。

      当晚我吹了一首《天空之城》,模仿着那个初冬,那个傍晚,那条长凳,和他曾经的样子,那时他认真的表情,总是让我无限地怀念那些已经随着时光慢慢淡去的日子。
      我们都曾经把一些人放在心口,微微地闪着光芒,照亮各自的黑夜;
      我们都曾经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挣扎,也一并收藏了彼此最难言的诉说;
      我们都曾经约好要在同一个地方细数同一处星光,只可惜终是此去不同路。
      那一年除夕,零点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让我愣住了。我很想问问他的近况,一句别来无恙,竟卡在喉咙,吐不出口,又咽不下去。

      我们发过的信息都在上一个手机,那时还不是智能机,短信一条一条地打开,存储,时隔多年,我都不曾删除,只是信息戛然而止,那部手机也不知尘封在哪里,很久没再想起过。
      我临窗而立,置身在晨光的熹微中,望向那一个方向,他在前一天告诉我他的住址,路痴的我死活记不住,他只好和我并肩站在我家楼下,告诉我,你站在这里,朝这个方向看,就是我家。那些时日,我无数次地望向那个方向,然后微笑,转身,回到书桌旁。
      那个时候我道早安,道晚安,却道不出我们小心翼翼的悸动;
      那个时候我喜欢走某一条路,有着隐隐的期望;
      那个时候我常常在这样的早晨,这样地伫立而望,始终是那一个方向;
      那个时候我说“楼高不见君家”,是真的楼高不见君家啊。

      我们就这样,纪念来不及相遇的爱情,维持舍不得相别的友情。

      你没有归期,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原来,离别不必声势浩大,不必极力渲染,你清浅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让另一个人溃不成军。

      我在星期日的早晨,在北京站的附近喝了永和豆浆,像是我第一次自己来北京一样,舔了舔嘴角,竟然有点咸。结过账,就转身离开,我背着书包,拖着不大不沉的拉杆箱,回念初入北京时大包小包,像是带着整个家过来,果真,人越成长,所能携带的东西,就越少。
      我以为我可以离开得干净彻底,却没有忍住,在进站之前回头望一望。
      北京,北京。
      再见北京。

      当我们终于有了勇气,想要好好地去爱一个人或者一座城的时候,爱却戛然而止。

      米兰昆德拉说: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年代,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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