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毒之城》阿洺

1、毒起锦瑟

　　凛冬夜晚刺骨的寒风中，一黑色影子正佝着背，拉着板车奋力前行。板车上坐了个中年妇人，怀里紧紧搂着一名四五岁的孩童。小男孩脸色潮红，呼吸粗重，每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便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道白烟。
　　“春儿，坚持住，马上就到锦瑟城了。到了就好了。”妇人喃喃自语，既像是对着孩童说的，更像是在对自己许诺什么。
　　拉车的男人已经疲惫不堪，仍尽其所能地加快脚步再往前小跑。他坚定认为，自己跑快一分，儿子的命就多捡回一分。
　　天色微擦亮，锦瑟城守卫打了个呵欠，刚打开城门，便见一个满面悴色的中年男人拖着板车急匆匆往城里赶。
　　“进城做什么？”年轻守卫依例查询。
　　“大人，小儿病重，来找江华佗救命啊。”
　　守卫士兵看了看板车上的妇女和她怀中气息已经有些微弱的孩童，指了指南边：“往南边大街行至第二个路口，右拐进去一直走，看见一个朱红色的牌匾，便是江医师的妙春医馆。”
　　中年男人满怀感激连声道谢，迈着细碎快步一溜烟往城里去。
　　男人是新屯县七岩村猎户，一家三口靠他打猎为生。他平时猎了野兽野禽，多余的拿到县城里售卖，家里日子倒还算过得去。
　　猎户夫妇就一个宝贝儿子春儿，平时掌上明珠般地宠着。春儿虽小，身体却挺壮，很少生病，偶尔有个感冒咳嗽的也是两三自个儿就好了。七天前春儿生了场病，开始只是有点咳嗽，两口子也没在意，谁料过了几天，春儿不但没好，还发起了烧，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了。
　　猎户夫妇慌了神，赶紧带去县里看大夫，大夫开了几副药，吃了也丝毫没见好，反倒是越发严重，高烧不退，嘴里还不停胡言乱语。眼看春儿命只剩半条，猎户夫妇寻遍县上几家医馆，皆束手无策。最后一家大夫直接摇摇头，让猎户准备小孩后事。
　　猎户当场就急红了眼，一把拎起大夫的衣领，吓得大夫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了句：“咱们县里的大夫你就别指望了，你儿子这病没人能治。锦瑟城有位在世华佗江医师，找到他也许有一线生机。”
　　新屯县是粼州首府锦瑟城所辖县城，离锦瑟城不远。猎户闻言立即便寻了板车，拉着小儿往锦瑟城赶。黄昏出发，次日清晨便入了城。
　　猎户按照城门守卫的指路，很快找到了江医师的医馆。
　　“华佗大夫救命啊！”猎户抱
　　着气息微弱的儿子冲进医馆，一头跪在坐诊的年轻大夫面前。
　　年轻大夫吓了一大跳。妙春医馆开门很早，此刻他刚开门坐诊，便闯入一人跪下，顿时惊得刚才还未消散完的睡意全无。
　　大夫扶起跪着的猎户，仔细瞧他怀里的春儿。但见春儿面色赤红，呼吸却已很微弱，伸手一摸，额头却滚烫如烙铁。
　　年轻大夫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文弱秀气，却有着一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他仔细把了春儿的脉象，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后，大夫移开放在春儿手腕的手，夹杂着一丝忧伤的眼神望向猎户夫妇，摇了摇头。
　　春儿母亲见状，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被抢走了稻草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绝望地抱住大夫的大腿撕心裂肺大喊：“大夫，不能啊，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春儿啊！”
　　年轻大夫无奈地摇摇头：“你儿子现在精气已散尽，惟留最后一口气，你们……”
　　话未说完，猎户忽然发狂般跳起，指着年轻大夫怒吼道：“什么再世华佗，和县里那些乡野大夫又有何区别！”
　　年轻大夫闻言，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原来你们是从县里慕名来找我师傅的。可不巧师傅今日不在，不过就算他在，你家春儿恐怕也……”
　　猎户老婆没等他说话，好像又抓回了那根稻草，双眼放出精光：“大夫，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求求你，我们连夜赶来，就是想求他救春儿一命，我给你磕头了！”边说边鸡啄米般的磕
　　头。
　　年轻大夫见两人执着，知道自己劝阻也没用。刚才摸了脉象，知道春儿大命已去，但他自幼跟师傅学医，医术已经非常精湛，却无从得知春儿年纪轻轻得了什么怪病竟要致命，也想让师傅回来看看病因，以供学习研究积累经验。
　　他扶起猎户老婆：“这位大嫂，恕我直言，即使我师傅回来，你们儿子的病也应是回天乏术。不过如果你们要等，我师傅今日午时前便会回来。”
　　说罢他从一个白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丸子，喂到春儿嘴里，捏鼻灌下：“纵是无救，这是我师傅秘制的百草丸，吃了至少能让他最后舒服一点。”
　　猎户夫妇听他如是说，仍不愿意相信春儿无救，把最后的希望压在再世华佗身上。
　　年轻大夫叫江无温，从小便被号称再世华佗的江怀仁收养。他无父无母，江怀仁待他极好，他也一向把江怀仁看得比亲生父亲还亲。他从小跟着江怀仁学习医术，渐渐在锦瑟城也颇有名
　　气，号称“小华佗”。
　　医馆生意很好，一是冲着江家的名声，二是秋冬季节本来就是疾病高发季。天刚大亮，医馆就陆续来了好些人。江无温忙活了一大上午，眼见日头快要居中，医馆走进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
　　江无温抬眼望见师傅，忙起身相迎接，未等他开口，猎户老婆凭直觉猛地跪倒在江怀仁脚边，扯着他衣角，指着猎户怀中的春儿哭喊道：“华佗大夫，救救我儿啊！”
　　江怀仁行医多年，对此类场面见惯不惊，立刻走到春儿面前查看情况。他右手给春儿把脉，神色逐渐凝重，须臾，左手掀开春儿胸前衣襟，只见春儿小小的胸膛一团乌紫色。江怀仁脸色剧变，嘴唇竟啰嗦地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江怀仁在江无温眼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还从未露出过这般神色。
　　江无温见此情形不禁大惊失色，忙问师傅：“师傅，这小孩的病……”
　　未等他问完，江怀仁匆忙打断他，手指大门：“温儿，快，关门停业，快！”
　　江无温愣了片刻，虽不明就里，但他一向对师傅言听计从，立刻拦住正要进门就诊的一位病人，二话不说关了医馆大门。
　　猎户夫妇也被江怀仁的惊骇表情吓住，猎户战战兢兢问道：“华佗大夫，我儿到底什么病？”
　　江怀仁没有答话，对着江无温急切嘱咐道：“温儿，你快进里屋，没有我指令，千万不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