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低绿枝》芳客

4、第 4 章

　　她这话一出，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往事，脸色僵住了一瞬，随即囫囵敷衍了过去，“这儿…似乎一直没人住，后宫分配的事情都是皇后负责，朕也不大清楚。”

　　气氛莫名凝重了起来，皇后适时起身道：“这殿宇建着本就是给人住的，总不能空在这里，不拘谁住过，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那就是二姑娘的住处了。”

　　孙雨禾还在云里雾里，孙惠妃却率先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将妹妹拉了过来，转过话题道：“前殿已经备好了酒席，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如移驾去坐坐？”

　　皇帝神情淡了几分，“前朝还有要事，朕就不陪你们用膳了，皇后在这儿陪着吧，朕先走了。”

　　方才还同她谈天论地的皇帝突然冷了下来，孙雨禾慌张看向姐姐，眼中带了一丝救助的意味，孙惠妃假装没看到，福了福身恭送了圣驾起来。

　　皇帝一走，皇后也怠于同她们周旋，无非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有仪仗簇拥着回宫了。

　　等到屋内就只剩姐妹二人时，孙雨禾惶惶然道：“姐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孙惠妃睨了人一眼，“你才进宫，凡事都要有分寸，谨记祸从口中。别看陛下和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小聪明也别使过劲儿了。”训斥完妹妹，又皱着眉把澡兰给叫了进来。

　　“给二姑娘安排住处的事情，是内务府谁在管？”

　　澡兰当即道：“娘娘的事情内务府向来都是最用心的，二姑娘进宫一应事务，都是由大总管刘兴亲手过问的。”

　　孙惠妃听了直发冷笑，“最用心？恐怕未必，你去查查这柳台从前都有谁住过，是什么来历。”

　　澡兰愣了愣，“娘娘的意思，是这柳台有什么不妥？”她环顾了四下，“不应该啊，御花园的空苑楼虽然多，但柳台是最雅致清净的一处…”

　　孙惠妃说不知道，“陛下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你马上去打听打听，查到什么就来回话。”

　　她才小产亏了身子，将养了一月，此番迎妹入宫已是支撑久了，姣好的容颜疲态尽现，孙雨禾还想缠着姐姐问些什么，孙惠妃却在梅黄的搀扶下，叮嘱了几句后便走了。

　　回到存辉殿，孙惠妃卸去钗环粉黛，她对镜抚了抚面皮，怅然道：“真是老了，不年轻了…梅黄，你瞧见今儿个陛下看禾儿的眼神了吗，那么炽热，那么浓烈，当年他也是这样看本宫的。”

　　梅黄打来温水给主子擦洗，拧了一把手巾，道：“您才二十五岁，哪里就算老了，陛下今日不过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亲自过去的，这些年您的宠爱六宫谁人能比，况且咱们老爷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就连皇后的哥哥，那位威震三军的郑国公都要忌惮三分。”

　　孙惠妃扯了扯嘴角，“再如日中天，在皇后眼里我们孙家还是他们郑家的狗，再说皇后还有太子，即便郑家不如从前了，往后太子登基也一定会厚待郑家。倒是本宫，此番伤了身子，爹爹便这么快把雨禾给送了过来…”

　　“娘娘。”梅黄替她擦着脸，“二小姐往后还要靠着娘娘才能在这宫中立足，您和二小姐都是为了孙家，假以时日二小姐若诞下了皇嗣，咱们便有了底牌可以跟皇后一搏。”

　　孙惠妃闭了闭眼，眼角隐约有泪花泛出，是啊，这宫里迟早都会有人怀上孩子，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一切终将成为过往云烟，雨禾可能会有孩子，颐美人也可能会有孩子，只有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

　　今日也是稀奇，到了掌灯的时辰，绿枝回来却看见屋子里头依旧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不寻常，以往这个点早该放差回来了，若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也不会两个人一道都不回来。

　　绿枝枯坐了一会儿，准备去找人问问，可司设局那些平日里一起做事的宫女也是不明所以，都说下午是御前的人把张掌设还有文竹灵椿一道叫了过去，至今都没回来，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了御前，一准儿没什么好事，张掌设也就罢了，文竹和灵椿不过是司设局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别说皇帝了，就连那些个嫔妃贵人的衣角都不大能沾到，寻她们做什么？

　　她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却越来越发现氛围完全不对劲，靠近乾清宫外沿，宫道上奔走的小太监们个个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她叫住一位年纪小些的，低声低气地问道：“劳烦公公，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犹豫了下，“别打听了！不是什么好事，今儿个晚上早些睡吧，明天一早就什么事也没了。”

　　这宫里不见好处是不会松口的，绿枝笑盈盈的，悄悄塞了二钱小碎银到他袖下，“叨扰公公了。是同我一屋的姐妹被叫了去，到现在也没个音讯，我实在是怕极了，这才来问问的。”

　　小太监收了钱，在手心里掂量了下，才压声道：“长春殿里那位出事了！还是大罪。下午已经打死了一个，眼下几个还喘气儿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你听我一句劝，快些回去吧，既没寻到你那就没你的事！”说罢那小太监就匆匆走了。

　　长春殿是颐美人的住处，她本是梨园的乐人，生得纤巧美丽，被皇帝一眼看中纳进后宫，才不到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成了美人，独居一殿。

　　而能让颐美人和文竹灵椿搭上边的，就只有皎皎了，看来此番她们恐怕是受了皎皎的牵连。

　　她在乾清宫外头的宫道上来回转了几圈，始终不能上前，天色也一寸寸暗了下来，有专门点灯的火折太监挨个将两道旁的羊角琉璃灯点燃，昏黄的光影下，从正门里终于走出了人。

　　绿枝刚上前一步，发现出来的人身着浅袍锦带，不必看脸，就知道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便又往后退了退。

　　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角落里的小宫女，突然拔腿朝着绿枝这边阔步走来，绿枝没有直视，而是习惯性地垂头屈膝时，又一次看到那鞋面上的秋菊。

　　她脱口而出道：“奴婢给誉王殿下请安。”

　　也许是他生母是波斯人的缘故，誉王生得比其他皇子们都要高大，他走到跟前来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也跟着迎面而来。

　　但他人却随和，正如沅儿所言，就算是她这样的小宫女，也愿意说上几句话的。

　　誉王操着悠长的声口，笑道：“我记得你，你是上回在太子妃宫里绣帐子的那个。你该是在司设局当差的呀，怎么会在乾清宫转悠？”

　　绿枝愈发垂下了头，“奴婢….恰巧经过这里。”

　　誉王却道：“这个时辰宫人们都放差回去了，更何况司设局在南边…你是在等里面的人？”

　　他三言两语就点破了绿枝的心思，绿枝只好说是，身子将要再低些的时候，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膀，强行把人给扳直了。

　　这一抬头，绿枝恍若撞进了满目星河之中，那是一双极好看深邃的眼眸，还泛着奇异的蓝光，那张脸更是几乎无可挑剔，也不知老天爷是如何的鬼斧神工，才能雕刻临摹出这样的神韵。

　　难怪啊，当年轰动京城的容貌，果然是够摄人心魄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吗？因为你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低着头，一直不抬头看着我的人。”

　　绿枝摇头只说不敢，“奴婢是个小宫女，素来胆子最小，实在怕冒犯了贵人。”

　　誉王松开了手，“胆子小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乾清宫外头徘徊？里面的人对你很重要吧。你放心，她们没事。”

　　说话的功夫，正门口已经陆陆续续出来了好几个人，誉王没多做停留，很快离开了这里。绿枝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见到张掌设带着文竹和灵椿从里头走了出来。

　　三人俱是完整，没缺胳膊少腿，只是个个面色灰白，尤其是灵椿，眼中还裹着泪。

　　绿枝快步上前，张掌设冲她点了点头，她们离了乾清宫的正门一大截后，灵椿才敢放声哭了出来。

　　哪知刚出声就遭到了张掌设的呵斥，“不许哭！哭什么哭，要是让人听到，小心你的脑袋搬家！回去再说。”

　　灵椿收了哭声，一抽一抽的，四人挑着灯回到司设局，一进屋内文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抱着绿枝，颤声道：“皎皎死了….”

　　绿枝的脸色唰地白了，“下午打死的那个，就是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颐美人到底怎么了？”

　　文竹不敢吭声，还是张掌设开了口，缓缓道：“林才人告发颐美人和誉王殿下私通，说她已然是珠胎暗结。”

　　绿枝眼皮突地跳了下，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湛蓝的眼眸。

　　“誉王殿下？私通？！”震惊后又冷静了下来，看看文竹，再看看灵椿，“那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灵椿尖声叫了起来，“还不是因为那些个彩珠！我才知道那珠子是陛下专门赏给颐美人的，颐美人挑了好的，将次等的珠子给了皎皎，皎皎又将珠子给了我们，结果林才人就抓住誉王随身也带了彩珠的事情，以此告发颐美人同誉王私通。”

　　“轻声些！”张掌设接了后面的话，“好在那些珠子数目都有可查，你们收了三十颗，一颗都没少，但皎皎手里的珠子却缺了七八颗，她又找不到原因，这才被活活打死的。文竹和灵椿手上有彩珠，要叫过去查问，而我作为你们的掌设，自然也被带了过去。”

　　想到那场面，文竹和灵椿都觉得不寒而栗，昔日的姐妹转眼间成了一具死尸，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真是终身难忘。

　　绿枝静默了片刻，原来是她那天把珠子都给了她们，这才没牵连祸事上身。

　　“那…誉王殿下真是私通吗？我在外头还看见他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当然没有。”张掌设漠然道：“誉王殿下自己说了，早些年太医就说了他没有生育的能力，颐美人腹中的孩子自然同他没有干系，至于那彩珠，他也不知道为何混在了随身的佩囊里。好了，今日的事情御前再三交代，一个字也不许外泄，你们把嘴闭严实了，将这事烂到肚子里。”

　　没想到那样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居然没有生儿育女的福分，也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