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的困境》赵百三

4、第4章

　　李重言单手插兜，垂眸打量身前的人片刻，问道：“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珂闻言，小幅度轻轻摇头，因为一路走的急，还在细微地喘着粗气。
　　她站在伞面落下的阴影中，抬起头，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带着一点疑问的色彩望向李重言，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李重言眸色微肃，沉声道：“刚才曹凯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很正常。”

　　叶珂眉头瞬间蹙起：“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李重言没作声。

　　叶珂见他不言语，想了想，主动开口问道：“你有找人给曹凯做全身体检吗？特别是那些涉及高级别基因检测的项目。”

　　李重言站直身体，双手抱臂看着叶珂——这让他的视线显得更为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明显审视的色彩。

　　“有做过。检测结果很正常。”

　　不等叶珂追问，他继续说道：“除此外，我还去警局调取了案发时段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反复查看，以及进入公安系统内部，查看案件相关资料。”
　　“但无论是针对曹凯的背景调查、身体检测，还是复查案发时段的监控录像，都没有任何疑点。”

　　叶珂表情有点懵。

　　像是惊讶于，在来接她前往精神病院见曹凯前，李重言提前做的这许多的调查工作。又像是......对调查结果感到疑惑与不解。

　　李重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视线低垂，目光集中在叶珂一双犹带着几分迟疑的眼睛上，将话说的更明白了一点：
　　“你应该知道，以我家的背景，要想彻底调查清楚一个人，不是难事。”

　　叶珂：“检测结果......”

　　李重言语气强势道：“星海市生物研究院的科研实力位列全球顶尖，这次为曹凯进行高级别基因检测的是研究院的刘主任，在科研方面，检测结果不会出现任何错误。”

　　这意味着——如果曹凯真的有问题，那么隐藏在他背后的，将是一股比李重言的家族势力更强大的力量。可以深入警局，插手生物研究院，应对他毫无预警的审查调查，却不留下任何破绽。

　　这多少有点匪夷所思。也令人感到恐惧。

　　而与这种渺茫的可能性相比，叶珂的一面之词便显得格外不可信。

　　叶珂听出李重言的话外音，蹙着眉头，脸上的神情显得既疑惑又委屈。
　　她一会抬眸看李重言，一会又垂下，嘴里轻声嘀咕着：“可是我真的没有看错。”

　　李重言听清她话中的内容，眸色微沉，语气严厉道：“我需要更有效的证据。”

　　这是一个命令。

　　叶珂沉默下来。

　　她没有别的证据。

　　谈话陷入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凝滞氛围中。

　　叶珂感受到身前的李重言高大的身形落下的阴影，脸上的神色犹带着几分倔强，眼睑却低垂着，盯着不远处的地面。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狼训斥的羊。

　　这只狼没有目露凶光，也没有发出威胁的低吼声，亦或是露出锋利的尖牙。
　　但他正垂头俯视着她。
　　他站在食物链的高层，天生便占据优势，高大的体型，敏锐的嗅觉，锋利的尖牙，一张口，能咬下她半个脑袋。

　　叶珂眉心紧绷，一张小脸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同时，谨慎着不发一言。

　　她等着李重言先开口。

　　在稍许的沉寂后，李重言沉稳冷静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你之前说过，你觉得他是来找你的？”

　　叶珂闻言一愣，随后选择不含丝毫虚假地回道：“对，他当时一直在看着我，并且很明确地朝我走来，就好像...他找我有什么事似的。”

　　她说着，眉头微皱，眼睛里露出明显疑惑的神色。

　　李重言轻声问道：“你认识他？”

　　叶珂摇头：“不认识，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曹凯。”

　　案发后，李重言母亲安慧有派人调查曹凯的个人资料。
　　那份资料还算详实，李重言亲自翻阅过，仅从资料上的内容看，确实看不出曹凯和年仅十八岁的叶珂有什么交集。

　　他继续问：“案发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将你的发现告诉警察？”

　　叶珂一张脸瞬间涨红：“我当时吓坏了。”她说，抬起眼眸悄悄看了李重言一眼，又垂下眼帘，小声补充道：“而且当时安东在医院抢救，大出血......”

　　叶珂不愿意深入回忆那夜的混乱。袭击后，安东躺在血泊中令人心惧的场面，手术室外医院走廊白烈的灯光。

　　无论如何，在安东这件事上，她始终是过错方。

　　她停顿下来，不再继续解释，而是在思索片刻后，抬起头、用一种格外真诚的眼神看着李重言，声音则是一如既往的轻柔笃定：

　　“李重言，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告诉你的，都是我亲眼看见的，没有任何夸张或编造的成分。”

　　李重言脸上的神情平稳到像是一面镜子，闻言，语气淡淡道：“你可以现在去报警。”

　　叶珂一愣。她看着李重言，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犹豫道：“可是这个案子已经结案，而且...你也说了，你调查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种情况下，如果去报警，大概率会因为她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一面之词，而被认定是假报警。
　　会被处以批评教育，甚至是罚款拘留等行政处罚！

　　叶珂眉头一皱，越想越觉得李重言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李重言眼底的神色是一以贯之的严肃，一时间，便又拿不准他是真的在向她建议，还是存了其它的心思。

　　两人视线相对。

　　叶珂问：“...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她望着李重言，嘴唇紧紧抿着，眼看就要将那句来来回回的“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再重复一遍时，李重言松了口。

　　“曹凯这边，我目前会派人盯着，并且会将他的基因样本送到首都圣瓦的生物研究所，以及我认识的私人科学家手中进行重新检测。”

　　这个决定显然不是他临时做下的。这从他干净利落的语气便能看出。

　　“但如果三方检测结果都显示他没有任何问题，而你后续无法提供有效证据证明你话语的真实性，我不可能长时间将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叶珂和他眼神相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觉得不够，又轻轻应了一声，“嗯。”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她想。

　　而且...即便最终三方检测结果都显示曹凯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犯下命案，被终生判处进行强制医疗，日后若真有什么异常，也有人及时发现并控制住他。

　　在这件事上，她已经尽到作为一个证人应尽的责任。

　　李重言见叶珂没什么再要说的了，便不再耽搁，转身大步朝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

　　叶珂见了，立刻抬步跟了上去，像小狗似的，紧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保持着同一种步频走到车子停靠的位置。

　　最近几天是星海市夏季温度最高的阶段。车子停在室外停车场，被高挂在湛蓝天空上的太阳暴晒了一个多小时，车内温度高到令人不适。

　　李重言走近，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没有立刻上车，而是一键降下全部车窗，先给车子通风。

　　叶珂见了，便有样学样地走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车子适当通风后，要继续打开汽车外循环系统，将车里带着异味的热空气排出去。

　　这需要大概两三分钟时间。

　　李重言站在车外，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刚拆封的烟，转身朝远离汽车的方向走了几步，抽出一支低头点燃。

　　四周没有树荫，他也不讲究，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太阳下，肩背微弓，姿态随意地抽了起来。

　　下午四点，室外温度丝毫没有降低的趋势。

　　叶珂举着太阳伞，被伞面落下的阴影笼罩着，依旧感到十分燥热。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抬眸...去看汽车另一边的李重言。

　　李重言背对着她站着，距她有一定的距离。叶珂只看见他高大精壮的背影，以及...他面前寥寥升起的青色烟雾。

　　叶珂看的出来，李重言烟瘾其实不大，抽烟只是单纯在打发时间。

　　只是夏天天热，最近几天又是天气预报中温度最高的阶段，室外温度一度高达43度。
　　一个人就算承受能力再强，不在意被晒黑晒伤什么的，被火辣辣的太阳照着，总归不会太舒服。

　　烈日下，李重言后颈的皮肤已经被晒的有点微微泛红...

　　叶珂盯着李重言的背影看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黑色伞面，视线一转，再次落在前方站在烈阳下的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想了想，大步朝他走近——

　　女性的香水味在叶珂靠近的一瞬准确侵入李重言鼻息。

　　他抽烟的动作一顿。直到头顶落下的阴影将他俊朗的面目笼罩在其中，他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一双浓眉倏地压低，眉间扯出一丝明显的褶皱。

　　叶珂将伞撑在李重言头顶，在他身侧靠后方一点的位置说道：“最近温度好高，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温度有43度。”

　　清晰柔和的声音落下。

　　没有人接话。

　　伞面落下的阴影中，凛冽的香烟味和清爽柔和的香水味，在滞闷粘稠的空气中逐渐交融在一起。

　　叶珂稍稍偏了偏头，有些好奇地朝身前的李重言看去。
　　在看清李重言侧脸的神情前，下午偏斜的日光从伞面下方射入，避开身量更高的男人，准确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
　　她被日光照的微微眯起眼睛，下意识将伞打低，伞面倾斜，同时移动脚步，朝身前人靠近几分。

　　或许是靠的太近，李重言在这个瞬间回头。

　　叶珂似有所觉般抬起眼眸。但相较于李重言略有些发沉的眼神，她却先注意到他几乎和伞面相挨着的乌黑头顶，于是立刻抬高手臂，将伞举高。

　　少女微蹙的眉头流露出温柔关切的神色。她看着李重言——亦或是他的头顶，缓缓调整伞面的高度和倾斜的角度，阻挡偏斜的日光射入。同时，又不至于让伞下个头更高的人因伞面的降低或倾斜感到压抑。

　　她很贴心。

　　做完这一切，视线一转，温柔而略显天真的眼神和李重言在空中对上。“是不是凉快了一点？”她一脸认真地问。

　　李重言眉头越皱越紧。

　　最终，在叶珂逐渐变得疑惑的眼神中，却什么都没说，只收回目光，整肃着一张脸，继续抽着手中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