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的困境》赵百三

3、第3章

　　李重言语气微沉，脸上的表情隐隐变得严肃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叶珂仰头看他，语气笃定：“我亲眼看见的。”

　　她说着，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补充道：“...我觉得他是来找我的。”

　　“什么意思？”李重言问。

　　叶珂记得很清楚，前天夜里八点钟左右，她在妈妈家打扫完卫生出来，在楼下遇见安东。

　　安东不想分手，那几天，一直以各种借口出现在她身边，想要复合的意图十分明显。
　　之前叶珂一直避着他，但那天，她觉得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开，其实也不错。便主动朝站在街道转角处、假装不经意间朝她望来的安东走去。

　　就在这时，她和斜对面街道上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目光相遇。

　　那条街离附近的美食广场很近，街道两侧有一些卖水果、冷饮、炸串的小摊。
　　夜里八点，附近居民楼的人又大多趁着夜色下楼纳凉，路灯柔和明亮的黄色光线下，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而叶珂之所以会在这么多人中，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目光，是因为她很确定——那个人在看她。

　　男人对叶珂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但他的目光没有恶意，反而隐隐带有长辈的温和。
　　他一边看着叶珂，一边大步朝她走来。

　　叶珂下意识停下脚步。

　　但接下来，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像是被摁下开关的机器人，男人身形一顿，人依旧面朝着叶珂的方向，但一对眼球却在眼眶内快速旋转起来。随后眼神一定，瞳孔瞬间拉长变形成一条细长的竖线，又在下一瞬，恢复成正常人类的眼睛。

　　之后发生的事，便是警方通报中的内容。

　　男人随手抽走附近水果摊上一把近一尺来长的西瓜刀，开始无差别攻击路过的行人。

　　叶珂不是他的首要攻击目标，但距离他较近，危险程度大大增加。附近人流量又太大，阻碍了她逃窜的路径，所以才会出现安东为保护她受伤一事。

　　事后，在警方的权威通报中，凶手被定性为一名患有精神分裂的精神病人。

　　但叶珂不这么认为。

　　她亲眼看见这个男人身上发生的异象。比起精神病人，她觉得，这人更像是一只不受控制的怪物！

　　叶珂说完，有些期待地等着李重言的反应。

　　李重言却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审视地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叶珂不由得皱眉：“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看见了！”

　　李重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语气低沉道：“这件事涉及安东，我母亲在事发当夜便在私下动用家里的背景插手此案调查，昨天下午已确认安东受伤属于意外事件，并且证实凶手作案时正处于严重的精神疾病发作期。”

　　“我知道，我有看见警方通报。”
　　叶珂说，隔着一段距离，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李重言：“但我也没有撒谎，而且我很确定，我的眼睛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看见的不是幻视。”

　　叶珂眼神笃定。

　　李重言盯着她，良久，站直身体，沉声道：“我会去调取那个时段的监控录像。”

　　李重言不是会相信叶珂一面之词的人。但他为人谨慎，既然叶珂明确说出这件事有古怪，那他就不可能放任这件事摆在那而不去调查确认。

　　他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叶珂的声音却在他背后响起：“但是凶手眼睛的异象发生在很短时间内，大概零点一秒不到就恢复了正常。”

　　李重言本来已经准备离开，闻言，回转身看她，目光沉了几分。

　　叶珂在他的盯视下，继续补充道：“而且当时是在夜里，人又多，所以...除非摄像头正对着他的脸，否则录到这个画面的希望不大。”

　　意思就是，这一幕很有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看见。
　　是她的一面之词。

　　李重言不说话。

　　叶珂上次见到李重言，还是半年前。并且那次，她只远远看见他的侧影，连招呼都没打。
　　这几年，他们实在是不熟。
　　李重言变化又太大，身形高大的像一堵墙不说，一身的气质还十分冷硬。

　　叶珂垂下眼，不看李重言，但她知道李重言的目光一定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努了努嘴。
　　“我没骗你。”
　　“或者...你可以亲自去看看他？他现在应该被关押在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李重言没有立刻回复。

　　叶珂等了一会，抬起头、眉头微微蹙着，脸上带着点不确定的神色看向他。

　　李重言一双浅褐色眼睛正隔着一段距离盯着叶珂，目光在她稍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孔上缓缓逡巡，眼中有对她的审视，也有谨慎的思索。
　　少顷，他似在心中做下决定，语气严肃地对叶珂道：“下午你和我亲自走一趟。”

　　叶珂知道他这是要去精神病院见曹凯的意思，想了一下，没有拒绝，点头说了声“好”，又抬头问：“那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去？”

　　李重言：“先去医院看安东，之后再去精神病院见你说的那个人。”

　　叶珂一听他提安东，瞬间有些心虚，忙偏头避开他的目光，说：“...那好，我在家等你，你...见完安东来接我。”

　　她语气听上去还算镇定，但一双眼睛却始终不肯正视李重言。

　　李重言觉出她的异样，微微眯起眼睛看她。
　　但他一向对这些儿女情长不感兴趣，少顷，没多做打量，直接转身走了。

　　叶珂松了一口气。

　　但下午一点左右，当李重言的车驶到赵家楼下，摁响汽车喇叭提醒楼上的叶珂他到了时，叶珂的心情就没这么轻松了。

　　她在房间磨蹭了一会。

　　好在李重言除去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他到了，以及摁响了一声汽车喇叭外，再没有做其它事。
　　他甚至没从车上下来，就坐在驾驶座上等她。

　　叶珂没敢磨蹭太久，大概十分钟后，还是下了楼，走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低头一言不发地钻进车里。

　　她一上车，李重言就侧头看了她一眼。

　　叶珂本就因为安东的事有些心虚，被李重言目光一扫，身体顿时一僵。
　　隔了半秒，察觉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系上安全带。

　　少顷，车子平稳启动。

　　一路上，李重言没有开口说话，也没看叶珂。

　　叶珂却不时透过后视镜悄悄观察他的脸色。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没忍住，转向驾驶座上的男人，主动开口问道：
　　“...安东现在还好吗？”

　　她问完，有些忐忑，不等李重言回答，便又立刻坐正身体不去看他。

　　李重言侧头目光冰冷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叶珂心虚的不行，低着头，两只手搭在并拢的双腿上，乖巧的一言不发。

　　但她不傻，很快从李重言缄默的态度中，察觉出他和安慧不一样，于是，整个人没刚上车时那么紧张，甚至还有心情去调整身下的汽车座椅。

　　她不再提安东。

　　约莫半个小时后，车子顺利行驶至法院指定的精神病院。

　　凶手曹凯经鉴定案发时正处于精神疾病发作期，不负刑事责任，被法院判处进行强制医疗，目前正被单独关押在星海市第一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精神病院的环境和监狱其实相差不大，只是管理没这么严格，但要在其中顺利行走，还是需要医生陪同。

　　李重言来时，提前和曹凯的主治医生张超打过招呼。

　　车子在精神病院内部停车场停稳。
　　李重言在车里给张超打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又等了一会，隔着汽车挡风玻璃，看见前方出现一个穿着白大褂、年龄约莫在四十上下的男人时，方才推开车门下车。

　　阖上车门，李重言大步朝前方的张超走去，顺势朝副驾驶一侧扫了一眼。

　　入目...是一把小巧的黑色太阳伞。

　　叶珂早上去医院看安东时，穿着一件polo领针织T恤，搭配格纹半身裙。
　　T恤是修身款式，胸腰处掐的紧，柔软的针织面料勾勒出明显的上半身曲线。同时，半身裙下露出一双匀称白皙的腿。

　　到了下午出门时，她又不嫌麻烦地重新换了一身。
　　T恤配半身裙变成一件白色吊带长裙，细细的两条带子缀在肩头，露出两条纤细的手臂和胸前一片莹润白皙的肌肤。

　　她上午刚挨了打，下午出门时，脸上的伤还十分明显，于是戴了一个大号口罩。
　　但即使这样，出门时，她也没忘记给自己涂防晒霜。下楼前，还在颈后喷了一点最近很喜欢的香水。

　　下午两点，太阳依旧毒辣。

　　见李重言下车，叶珂也跟着推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撑开出门时特意带上的太阳伞，将车门阖上，这才迈步朝李重言走去。

　　叶珂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不算矮。但在身形高大的李重言面前，这个身高却十分不够看。
　　她伞又打的低，走到李重言近前，李重言垂眸，没看见人，倒是见着一整面黑色太阳伞的伞面...

　　*

　　半个小时后。

　　从单独关押曹凯的病房出来，李重言没让张超送，独自朝停车场走去。

　　上午，在医院探望过安东后，他特意去了警局一趟，和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聊了聊，同时利用家里的关系调取了案发时段的监控录像，以及翻阅案件相关材料。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看，这个案子案情简单，办案流程正规，毫无疑点。

　　至于凶手曹凯的背景，在事发当夜，李重言母亲安慧便派人将他调查的一清二楚。
　　甚至于给曹凯进行精神鉴定的精神科医生，都是安慧一手指定，就是怕鉴定人被他人收买故意为凶手作虚假鉴定。

　　刚才在病房，李重言一直在观察曹凯，并试着和他对话。

　　曹凯正处于发病期，李重言不是精神科医生，也能明显察觉出他的不正常之处。

　　——但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患有精神分裂的病人。叶珂口中的异象，并未在他身上出现。

　　李重言步子迈的大，走的又快，没留意身后跟着的叶珂。
　　直到走到半途，他才停下脚步，回头朝身后看去。

　　叶珂正撑着太阳伞紧追在他身后，距他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或许是这一趟没有任何收获，显得她的一面之词愈发没有可信度的缘故，她没好意思出声让他慢点走。一路上，只默默加快脚步跟上他的步伐。

　　只是身高、体能的差距摆在这里。
　　一路疾行，大热天，即便撑了伞，走到李重言面前时，她身上也笼罩着一层厚重的热气。
　　站定后抬头看他，额际的细软碎发乱蓬蓬的，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倒显得十分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