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佬每天都想杀我》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46、第 42 章

　　徐斐和井皓脸色森郁，仍在对峙中。有胆大的路人端着大饭碗，缩在角落里，口中嗦着粉，频频侧头跟人揣摩，嘀嘀咕咕道：这两年轻人绝非善茬，肯定要打起来了，八成是为了女人。呵，男人呐，我懂我懂。

　　听到风言风语的徐斐冷脸觑了那方向一眼，没犹豫，“很善良”地冲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退后三丈，表面是为了避免误伤，实则是嫌他们吵和烦。在这一点上，他和井皓不谋而合，但他比后者快，井皓的指尖才初抬了抬。可看热闹的人却越聚越多，大喊着，“是不是在抢老婆啊你们？加油哇!胜者为王!败者流氓!”

　　徐斐厌烦透顶，但他还是格外体贴，言简意赅地向旁观者们说明了“来龙去脉”，“你们猜对了，我们的确是为了女人打架。”然后他指向井皓，冷静道，“我杀了他妈。”

　　“年轻人，你很嚣张啊。”嗦着粉的老大哥简直瞠目结舌。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今天不斗个你死我活，日月无光，山崩地裂，怕死去的娘都会从坟堆里跳出来，亲自抡把菜刀，来套白鹤亮翅。晓得事态严重性的旁观者这才慌不择路地跳起来躲远，避免受伤。

　　“你倒是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井皓的脸难看得像被铁拳捶得淤青，不过好在他妈死得早，没感情，他嘴角抽了一下，“你就这么不喜欢被人围观啊，还跟小时候一样。”他哂笑，脸上挂着宿夜的疲惫，一幅前辈点评后生的口气，“我记得门中首次大规模收女弟子时，你正好十五岁。”

　　说到这里，陷入短暂回忆的井皓忍不住轻笑起来，“结果那群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全尖叫着围着你转，喊你帅哥。说来那还是第一次，我见你发脾气。从前，我觉得你清心寡欲，没有人味。现在你为于嘉雪生气，反而让我倍感舒畅，知道你还是人，不是鬼也不是神。”

　　“我不如你高调，喜欢师弟师妹膝下环绕。”当年那群毛丫头叽叽喳喳，像小麻雀，跟着他去澡堂也罢，还要跟着去茅房，令他苦不堪言，不过时隔多年，小丫头们已长大成人，徐斐也早不再为此事烦恼，“可惜你再高调，女人缘也薄，拿着鸡毛当令箭，试问有几人当真崇拜你？”

　　井皓脸又僵了，邦邦硬。

　　这么多年来，还是开天辟地的一次，将对彼此的不爽直晃晃地曝光。要知道，这两人典型的喜行不怒于色，对于成年人应有的“虚伪”尺度一向拿捏熟稔，电光石火藏而不漏。尽管井皓和徐斐互坑过几次，但面上相交，两人都十分融洽，甚至看上去感情还不赖，像兄弟。

　　清珏山西行两百里地有个夜场，灯红酒绿，相当繁盛，在深夜彩灯的光辉下，各路人马相聚于此，谈天说地，很是畅快。甚至还从扶桑远道而来的相扑选手，他们几乎全身赤/裸，在擂台上卖力角逐，看客们纷纷押注嚎叫。更有本地的百戏在硕大铁棚子下轮番上演，火圈，猛兽，奇能异士，振聋发聩的欢呼强烈刺激着感官，让人血液沸腾。

　　那里醉生梦死，野蛮暴躁，还不讲规矩，将生死置之度外，与清珏山严苛自律的学院派作风背道而驰，对少年时期的徐斐具有极大魅力，像一个色彩缤纷的藻井。同样“离经叛道”，渴望逃离的还有林瞬。

　　十五岁是徐斐和林瞬异常叛逆的年纪。他们常违背宵禁，趁着夜色浓郁，夜行百里。有一回，走进这夜场，除了眼前如蜂巢的夜宵摊子，光着膀子，刺满纹身的汉子丛林外，竟还撞上一群脖上锁了链，亡命逃窜的猴子奇景。它们在人群的脚下肩头，在街边的油锅浓烟和桌椅板凳间上蹦下跳，掀盘推碗地胡乱冲撞。

　　猴群后头追来跑几个骨瘦如柴的艺人们，冲着前方扯破喉咙般大喊，“小伙子!帮帮忙!截住它们!我的猴子啊!溜了!”

　　林瞬和徐斐本就是闲逛，便卖个顺水人情，两人四手，抓住了八只，像捏鸡崽似的。对捉拿猴子，他们都很有经验，清珏山的猴子比这牛逼，经常半夜不睡觉，跳到宿舍的瓦片上拉屎撒尿。

　　艺人们很感激，说笼子锁被泼猴撬开了，要不是他们两，他们马戏团就得赔大发了。说完后，非得请他二人去吃西北风味的泡馍。

　　林瞬冲徐斐眨眨眼，表示不吃白不吃。

　　徐斐也无所事事，开玩笑道，去吧，跟猴艺人打好关系。方便以后把清珏山的猴子租出去卖艺，这样我们两的老婆本都挣得来了。

　　林瞬摇摇头，徐斐，我们的目标难道不是靠脸吃饭吗。靠那群傻叉的猴子？怕是有点丢人。

　　就在那个煤油灯晃来晃去的泡馍棚子里，徐斐和林瞬好死不死地撞上了井皓和几个新来的师弟。刚开始，大家互相装不认识。清珏山虽宵禁严苛，但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偶尔突破禁区，只要没捅到师父那儿，都不是什么大事嘛。这次你放过我，下次我放过你，和谐社会你我他。

　　但其中有位新来的师弟脑子不太灵，突然把埋在汤碗里的头伸出来，惊喜地大喊，“林瞬师兄!徐斐师兄!你们也是来这里抓山匪的吗？”

　　当然不是。

　　我们是来消遣的。徐斐皮笑肉不笑。想把他舌头拔了。

　　“你们……”井皓慢悠悠地打量他们，又瞄了一眼他们身后用链条锁住的一长串抓耳挠腮的猴子们，揶揄道，“有副业了？这年头，演猴戏不景气。你们很缺钱吗？”

　　林瞬挺愤怒的，凭什么把我们当成是耍猴的？

　　徐斐冷静清醒，客客气气地圆场子，“清珏山的猴子太野，不服人管，所以想跟山下驯猴的行家们学学，怎么能让猴子一见面就给我们作揖。”

　　一旁的艺人们听了，觉得天呐，清珏山的人都来向他们取经，备受抬举，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倾囊相授。

　　师弟不明事实，一脸崇拜地望向徐斐，觉得他格局真大，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猴子蛮横无理，嚣张跋扈，以小见大，如何能保清珏山正气？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正经的井皓也表示十分支持徐斐的胡言乱语，“等它们学会了，定要让我见见世面。”

　　而后的一个月，徐斐和林瞬竟真被井皓那智障安排去了驯猴，每日两时辰，从寅时到卯时，定点有师弟来敲着大锣，专门提醒。

　　井皓给诸师兄弟开了个好头，从前违禁是挨打，现在是养猴，还有夜里被发配去拔鸡毛以备明早鸡汤的，所以导致众人进入大/举/报时代。毕竟挨揍不好看，无非背上一条血痕，但养鸡驯猴可好玩多了。

　　这个时间的猴子将醒未醒，脾气很大，酷爱挠人，脑子却又聪明，跟徐斐和林瞬打了一两次，知道毫无胜算，它们就不硬杠了，改朝他们扔毛发上的虱子。

　　一向好脾气著称的林瞬在苦熬了两天后，终于出离愤怒了，“我要去找井师兄说理!我倒情愿被抽两鞭子，也好过在这里给猴子上道德课。”

　　徐斐倒是冷静自持。

　　井皓在背地里从没少给他使过绊子，不差这一次。林瞬是名门之后，从小受优待，自然耐不住一次廉价待遇。

　　徐斐手里抓了一把花生，招呼猴子猴孙们过来，其实驯猴有一套简单法门，就是赏和罚，反反复复，再野的猴子也得屈服于绝对的恩赐和暴/力之下。经由他的调/教，半月不到，这群猴子竟真变得讲文明，懂礼貌，不单会作揖，还会向人敬酒夹菜，简直判若两猴，听到哨子响，还能列阵排队。

　　惩罚期满后三天，正好是井皓生辰大会，师弟们均送上礼品以示敬意。林瞬尚在气头上，坚决不送礼，不参与，独自去练武场练习。他就是这样，偶尔孩子气，也有点高傲。但徐斐是静水深流，背着罪犯家族的名声，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

　　他撇下林瞬，给井皓送去了厚礼：十只背部贴了“生逢俱如意，日沐南风吹”大红纸张的清珏山土著猴子，排着队轮流给他敬酒夹菜。这样一轮下来，人全笑傻了。

　　但真有许多不辨阴晴的人在瞎起哄，“井师兄，能让徐师弟如此费心的，只有你了，我们哥几个的生辰，他这小子从来不搭理的!来来来!抱一个!抱一个!”边说边做出感天动地的神情，简直要把巴掌拍烂。

　　兄友弟恭，盛情难却。

　　徐斐假笑着抱住井皓时，发现他不得不勾着笑的脸其实已经青了，身上凉得可怕。

　　当时最激动的就是于嘉雪，她几乎泪流满面，死扯着旁边的姐妹，哭天抢地道，“你知道徐斐这么懂事，有多么不容易吗？他以前可以一天不跟人讲话，孤僻得像个哑巴!别人对他好，他当别人是王八!”

　　同门被于嘉雪的情绪感染，纷纷喟叹起来，说徐斐这酷小子当年可真是油盐不进，独来独往的高岭一枝花。

　　井皓不停地夹菜喝酒，好掩饰他格格不入的尴尬和愤怒。他的眉情不自禁地拧巴，像拢成一小撮的杂草，而他的嘴角又不得不碍着众人勾起笑，于是就像一把小小的镰刀要把眉间草割掉。

　　现在，时隔多年，面前的井皓又复刻了当时的表情。

　　好笑。徐斐没忍住嗤笑一声。

　　井皓的表情凛了一下，“笑什么？”

　　笑你个大傻逼。

　　于嘉雪认为他徐斐把其他人都看做是王八蛋，其实是不对的，真相是绝多大多数人在他徐斐眼里都是傻逼。甚至包括于嘉雪在内。

　　“都到这关口了。坦率点，不成吗？”徐斐姿态慵懒，眼睛在闪过笑意后重新变得杀气腾腾，“我问你，于嘉雪是不是死了？”他情绪略低沉，其实他很清楚没必要问出这个问题，因照井皓的个性，答案显而易见，没有第二种回答的可能。

　　果然，井皓的嘴角苦涩地弯了弯，仍在打太极。

　　“徐斐，我知道你不傻，但你一直以来不是最会装聋作哑吗——”他往前逼了半步，眼睛平视前方，“明明恨我，却要装情同手足。胡翱。胡翱，你还记得吗？那件事，我很对不起你，你可以举报我，但你是怎么处理的？不是还装作无所事事，让事情冷下去了吗——”井皓顿了顿，脸上笑意渐浓，“因为你心里算得很清楚，得罪我，对你没好处。”

　　徐斐不接话，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指关节咯吱响了短促一声。

　　胡翱？许久未听的名字了。徐斐的心明显紧了一下，这个名字是他的禁忌，是他不可触犯的领域，相当于老虎屁股。他的喉咙喘了口粗气，心内的杀意陡然汹涌澎湃，他手腕一动，突然冲动，决定不顾后果地彻底结束掉他和井皓的这种虚假关系。

　　徐斐赤手空拳，却开始蓄势，瞄准井皓的心脉，正要动手，姜小山却来了。

　　她显然很紧张，两只细胳膊死死抱住徐斐的腰，往后做无用的拖拽，“你们怎么了……阿斐，你不要冲动。”她说话带哭腔，徐斐侧头看了眼惊慌失措地姜小山，眉眼一顿，恰时收了力，冷静下来，恢复如常。

　　井皓是带着追查林瞬死因的目的来龙井的，如果徐斐杀了他，就等于落实他密谋杀害林瞬这一罪名。他没那么傻，即便姜小山没来，他也不见得会鱼死网破。

　　井皓站在对面，往后退了一步，读懂了他的心思，他同样地，没有在此地大动干戈的意图，一口浊气吐出，他恢复之前“大家长”的冷酷强势来，“姜小山，我看师弟昨夜没睡好，脾气大，你带他找个清凉地，冷静一阵。晚上见。”

　　看着井皓下楼，姜小山松下口气，直觉徐斐一时脑热起来，井皓不一定能是对手。

　　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不敢动弹的围观群众，瞬间恢复了生气，喝了几句倒彩，各自忙活去了。周围接着吵，接着闹，翻天覆地。姜小山不得不踮着脚，凑到徐斐耳根下说话，“冷静一下，好不好？”

　　徐斐笑笑，反过头来安抚惊慌失措的姜小山，沉静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牵着徐斐，如无头苍蝇般乱寻，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徐斐任由她牵着，像个迷路的小孩。凭着直觉，在盘根错节的走廊上瞎走，擦过无数陌生人的肩膀，逐渐将所有的热闹都甩在后面。

　　“你们昨天都好好的。”姜小山边走边小声地询问，“怎么今天就闹起来了？”

　　徐斐先是“嗯”了一声，又补了句，“世事无常。”

　　不多言，他情绪很差，眉眼阴翳，生着闷气。这次，倒不是缘起于嘉雪的死亡，而是他突然很确定一个事实：姜小山非常不喜欢他和井皓闹翻，先前在医馆，他有意讽了井皓一句，她便生气，现在她又明显担心他和井皓的关系。这简直没道理。她到底在操心他徐斐还是井皓？

　　姜小山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好看，便不敢多言。终于，她推开一处位置极偏的阁楼木门。入内，只见一小扇窗，日光倾倒，略略照亮一尺见方的地面。

　　徐斐避开阳光，走进暗影里，姜小山顿了顿步子，没跟着过去，而是走向另一头。

　　两人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姜小山也不知道说什么。她的面目冷清，也有一点不同以往。

　　“于嘉雪死了。”良久之后，徐斐嗓音低沉道。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事儿，他不想让姜小山多想。

　　“你见到尸体了？”姜小山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有。”徐斐轻轻摇头，“我不用见到。井皓那条狐狸没修炼成精，我看他眼睛就能猜到。”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情绪平稳，接着道，“我昨天不应该不管她，现在很后悔，总以为来日方长。”

　　姜小山扬起脑袋问他，眼内闪烁不明，“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井皓为什么要杀于嘉雪？”

　　“……”徐斐不想答，沉默片刻后，给了个缓冲的答案，“……给我点时间，整理下。”

　　“你跟于嘉雪的关系很好。”姜小山苦笑道，“你对龙井很熟，肯定是来这里见过她好几次的缘故。”

　　姜小山比他想的要敏锐，徐斐看向她的方向，却看不清她的脸，不确定她是个什么态度，只能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姜小山出奇地没有安慰他，徐斐也没流露出过多的悲伤，只是略微消沉低迷，像比武斗输，像被抢劫行囊。

　　徐斐在独自思索一个问题：在与井皓对峙时，那一瞬间近乎灭顶的愤怒当真是因为于嘉雪本人的死亡吗？他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对于嘉雪的爱，无论是男女之情抑或是姐弟亲情都没那么深厚。

　　徐斐的指尖点在近侧的橱台上，想尽力搞清这个问题。他习惯洞悉自己的情绪起因，痛恨人性所有的晦暗不明。在人前，他装得太多了，装和善，装幽默，装正气凛然，装与世无争，实在不接受在面对自我时，还要迷雾团团。

　　突然一抬头，他看到窗外一群从树冠上飞过的白鸟，它们就像梦幻泡影，疾行漂移，消失不见。

　　白得宛如林瞬死前覆身的白布。

　　是了。联感。愤怒的实质不在于嘉雪的死亡，而在于“死亡”本身，这两个字对徐斐来说很残酷，因它等同“林瞬”，等同彻底消散，不复重逢。

　　这个念头，让他伤感透顶，伤感这如瓮中捉鳖一般的命运无力感。在他对未来的预设里，不应该只有徐然或是姜小山，林瞬也应该活得洒脱恣意，用他一贯温柔的口气说，“嘿，阿斐，打架不要拼命，不然你死了，我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