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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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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逃,逃之夭夭。苏小芸领着十一岁的儿子四处躲藏,身后仇家紧追不放,寂静的街巷安静的可怕,空气里弥满肃杀的腥味,回荡着母子俩的喘气声。偶尔点点灯火若隐若现,犹如鬼火;隐约有刀器碰撞声,如同鬼泣。借着躲进乌云里的些微月光,苏小芸拖着爱子的手一刻不敢放开,太可怕了,仅仅一夜,她周遭的幸福碎成齑粉,杀千刀的烈谦阔,时家上上下下一百四十条人命几乎全葬送在他手里,夫君拼了命保护她母子俩突围,如今恐怕已遭毒手,思及此,苏小芸红肿的眼睛又蓄满泪,在未集成河前飞快抹掉,为了孩子她不能倒下!
苏小芸母子拐进一条深巷里,遭糕!是条死胡同,乘着追兵未到之前连忙退回,可惜晚矣,巷口不知何时停放着的一辆马车,堵住惟一的出口。
苏小芸将儿子推至身后,眼珠子左右急转,怎么办?对方来路不明,若是仇家今日她母子定是逃不过了。
不待苏小芸细想,车窗珠帘掀起一角,且听琉脆声音道:“还磨蹭什么?快点上车。”语气是不容推辞的温和。
苏小芸咬咬牙,都什么时候了,反正进退都是死路,上前或许还有一线希望,索性抱起孩钻进马车里。
“是你……”苏小芸还未坐稳,刚看清车厢里的人,如见鬼魅,失控道:“下车,我要下车!”
车中人并非妖魔鬼怪,反倒是风华绝代的年轻美妇,但听她不急不徐道:“别这样,我有心帮你。”
“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苏小芸沦落到今日,是谁造成的?是你!是你的夫君!你那千刀万刮的混蛋丈夫!你们沆韰一气!”笑话!她还能指望仇人之妻帮助?苏小芸整张脸扭曲得狰狞可怖,几乎激动地冲过去撕碎对方的脸,狠话从齿缝中蹦出:“蓝央!还我时家一百四十条命来!”苏小芸夫家突遭变故,连夜的疲于奔命令她整个神经绷至极限,任何一个小小刺激都可让她崩溃,她以为中了蓝央的圈套,打算誓死相拼。
“娘……我怕……”车中并非只有蓝央一人,本就窝在她怀里的女儿更加缩进她的怀抱,蓝央下意识的护住。
“娘,住手!”苏小芸伸出的手被一双明显稚嫩的手臂挡住。“她若有心害我们,就不会让我们活着上车。”搬运尸体更容易,年仅十一岁的时疏毓意外的冷静,显出超出年龄的老成。
苏小芸这才稍稍清醒,看清车内不光有她的情敌,还有情敌的女儿。
“夫人,还好吗?”正在赶车的杨怀头探进车内,欲将车停下。
“没事!不要停下,继续赶路,我们马上就出城了。”蓝央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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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杨怀明显感觉气氛不对,生怕那女人对夫人和小姐不利。
“没有关系,这里我来处理,你驾好车,有事我会叫你。”蓝央坚持道。
杨怀明白蓝央的坚决,也清楚此次“探病”的真正目的,便勿再多言。
车厢一度安静,几双眼睛来回瞪着,防备猜忌,一时无话,尴尬不已,倒是小孩子少了大人的多疑,方才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从母亲怀里露出半截身子,用那圆乎乎的黑眼珠瞄瞄时疏毓,展露笑颜,灿若星子,就连尖尖的小牙也狡黠地一闪一闪。时疏毓倔强得撇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半晌,蓝央首先打沉默:“你娘俩也渴了吧?喝杯水压压惊。”蓝央径自递过水壶,见苏小芸面露难色,又道:“放心,没有毒。”蓝央小喝一口,再次递上。
湿透的衣衫,干渴的嘴唇,以及需要缓解高度紧绷的神经,苏小芸不再推却,接过水壶胡乱喝上几口,见无事,让爱儿也饮来解渴。可是,腹中的满腔怒火,任凭西子湖水也无法浇灭。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难道是想看我的笑话?报复我拆散你跟时锋,哈哈,你开心吧?你那死老鬼已经帮你报了仇,一百多条人命啊,呜呜……时锋已经被你丈夫害死了……”原本想打击情敌,但提及伤心处,苏小芸已经失控地泣不成声。
蓝央少时与时锋曾是一对,五年前,蓝央曾是名扬天下的舞姬,时锋是意气风发的剑客,本是佳偶天成,可惜当时时锋已有原配苏小芸,并且与之育有一子。蓝央心气极高,不甘做人妾侍,认为时锋故意欺瞒,有负于她,当即慧剑斩情丝,不久便嫁给追求自己多时的飘香剑刘多颖,可惜不到两年,刘多颖因病逝世。半年后,蓝央带着与刘多颖生的女儿改嫁给创剑盟的盟主烈谦阔做了偏房。两人本已无瓜葛,偏偏时锋与烈谦阔的兄长烈长空是知交旧识,有了这层关系,其中的瓜瓜葛葛让外界侧目不已。后时烈二人为了在剑术上分个高下,双方约定比武中倾尽全力,并签下生死契,时锋在那次比试中不慎将烈长空杀死。今夜时家灭门惨祸可能与烈谦阔兄长之死有关,不过一条人命抵时家一百几十口生命委实说不过去,况且双方有言在先,生死各安天命。烈谦阔如此残酷无理教人愤然,其妻蓝央生性柔善,以丈夫行径为耻,可惜发现如此歹毒预谋为时已晚,自己身单力薄也无力阻止。为道义,于情理,屠门之夜抱着能救则救赶往时家;身份使然,蓝央里外不是,为顾全丈夫,不得不以女儿生病为借口外出救人。
蓝央诚恳道:“不管你相信与否,今夜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但我定会尽我所力……我并不想看到时家绝后。”蓝央深知这番话无甚说服力,但是希望苏小芸能明白自己无心害她。蓝央与时锋有缘无分,如今时家出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管,况且大错在她夫君,她能力微薄,为今之计是为时家留一枚火种,姑且算作对时锋在天之灵的一种安慰,不枉与其相恋一场。蓝央却没料到日后这枚火种会涨成漫天巨焰,焚灭一切情仇恩怨。
“吁——”杨怀勒住缰绳,突然将马车停下。
苏小芸挣扎着还想说什么,蓝央朝她比个噤声的手势。
“夫人,是烈剑盟的人。”杨怀警告道。看来追兵已到,为首的是烈剑盟的管家秦海,烈谦阔的得力助手。
隔着门帘,蓝央轻声道:“知道了,小心应付。”
秦海率领十来个手下,高举着火把,杀气腾腾,手握的钢刀染着未干血痕,发现杨怀的马车,遂先发话:“杨怀,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城?”
“小姐病了,我们正赶往城郊的卢大夫家诊治。”杨怀答道。
“车上坐的可是夫人?”
“正是。”
怎么这么巧?是非之地突然碰上夫人,半夜三更赶路与常理不符,况且是夫人亲自前去,行迹委实可疑。
“为何不请大夫前来?”
“小姐得了急诊,夫人很是担心,你不要挡着,万一误了诊治,小姐贵体有所差池,你担待得起吗?”杨怀威胁道。
秦海踌躇一番,耽误了小姐救治固然不好,可有负老爷的重负更不行,单就杨怀一两句话不足为信,在未弄清楚情况前他不能可放行。“万一车里混进了奸细,属下又如何向老爷交待?为了夫人与小姐的安全,还请夫人下车。”
“大胆,竟敢拿老爷来压夫人。”杨怀喝叱道。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谅解。”
“行了,杨怀不用说了,秦管家有心,我们不要为难他。”蓝央体贴道,掀起车子的垂幕。虹儿感染了风寒,夜深露重的不宜出面,还请秦管家体谅,车里有没有奸细一看便知。”
各退一步,秦海不再异议,举起火把,借着火光看清车内的大致情形,烈夫人抱着虹儿坐在车厢中央,厢内最多可容纳三、四人,乍看下并无可疑之处。
秦海将火把挨近,眯起的小眼精光一闪,夫人坐凳下面被铺着的锦毯盖住,那地方或许可以藏人。
像是看穿秦海的想法,蓝央无奈地揶揄:“这么点地方难道还怕我藏了汉子不成?”
地方狭小确实不可能藏汉子,但藏一个小孩或女人绰绰有余。
“罢了罢了,秦管家要是不放心,请亲自查验好了。”这次蓝央并未直接掀开坐毯,而是做出要下车的姿态。
“娘,卢大夫家还没到吧?我好难受。”虹儿娇声娇气道。
“宝宝乖,秦伯伯怀疑车里藏了坏人,我们下车让他检查一下就好。”
“我不要,外面好黑,况且哪有坏人?车里只有我和娘亲。”虹儿厥起小嘴,那红通通的脸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看来烧得不轻。“秦伯伯,我好难过,我想早点回家,不让爹爹担心。”虹儿可怜兮兮道,眼睛直勾勾盯着秦海。
秦海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手起刀落,眼皮都不眨一下,惟独这双清澈的眼睛让他无法拒绝。视线转向夫人,望着她一派的淡定从容,一时迈不开步子。秦海拱手道:“夫人,小姐的病要紧,时下不太平,请快去快回。”
蓝央优雅地颔首,并未刻意谢过,放下帘幕,“杨怀,继续赶路。”
秦海望着远去的嚣尘,叹道,罢了,如果真是天命,让时家的余孽逃出升天,认了,能让夫人绕远路治病的理由一定十分充分。秦海如果能预料今后发生的事情绝不会放他们离开。
“动作麻利点,给我仔细搜,不要让余孽给跑了。”秦海回过神来,沉声命令。今日之事,兹事体大,上下都已打点好了,只等时家在这世上不声不响的消失。
马车飞快得驶出城外,杨怀回头对车内的主人道:“暂时安全了,目前没有追兵。”
蓝央抱起女儿,柔声道:“可以出来了。”
苏小芸和时疏毓这才从坐凳下钻出,模样惊魂未定,刚才真是惊险万分,就在以为蓝央出卖他们的时候突然锋回路转,自由的呼吸真好,苏小芸不由得抱紧爱子。
马车继续前行,在梁州城五里外的三岔口停下,蓝央抱着女儿先下了车,掀开车子的垂帘,对苏小芸母子说道:“很抱歉,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苏小芸内心多多少少是有感激的,但想到她的丈夫的所作所为,简单的“谢谢”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蓝央欲将备好的干粮与银两交给苏小芸母子,苏小芸坚决不肯收下,蓝央于她母子有恩,却是不折不扣的仇人,受此大恩相当于授受奇耻大辱。
蓝央叹息道:“大人的恩恩怨怨何必连累到孩子?”眼神落到时疏毓身上,与之颇有灵犀的对上,蓝央安抚的轻笑让疏毓不由得心烦意乱,紧握的双拳握紧又松开。
蓝央接着又道:“未来之事未可知,你们想报仇或是另辟一处生活下去,都必须得养活自己,希望这点微不足到的给予能减轻我心里的负疚。”蓝央将心比心,极为诚恳道:“亏什么也不能亏孩子,希望你将小时养大成人,不负他父亲的一世英名。”此话一出,疏毓原来低垂的头偷偷抬起又飞快地低下,眼里写满无法诉说的落寞。
尽管苏小芸十分不愿意,但她明白蓝央说的是事实,她现在已经没有骄傲的资本,家已破,人早亡,有没有能力抚养小时还成问题,蓝央的悲天悯人反倒让苏小芸更加难受。原来高高在上的她习惯性俯视的蓝央,她的情场败将,小芸赢过蓝央,守住了儿子、丈夫,却最终没能守住这个家,现在两人已是云泥之别,过了今朝,蓝央依旧是武林显贵的烈夫人,而她却成了独自抚养孩儿的寡妇,沦落要受仇人施舍的地步,叫她情何以堪?今朝之变故虽非蓝央所为,却与跟她有莫大干系,她不知道烈谦阔与时家有多么纠结的深仇大恨,非得灭时家一门才得消恨?!此仇不报,她枉为人!
“你们烈家欠我的,每一滴血,我都会十倍奉还!到时,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苏小芸冷冷道。
“你真是不识好……”杨怀怀见此忍不住道,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夫人要救苏小芸。
蓝央抬手阻止杨怀继续说下去,对苏小芸的无理勿挂在心上,默默地递上包袱。从她决定出手相助时,她便没想过要回报,她理解苏小芸此刻的心情,所以她不怨,她只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苏小云接过包袱,牵着儿子,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向另一条岔路,前方蜿蜒曲折没有尽头,所做的只能走下去。
时疏毓不时的回头,受创的心灵空出一片小小角落留驻一抹暖色的身影,驱赶腥色的夜带来的刺骨寒冷,此刻,他想不恨。
月黑风高,肃杀之夜,却有月下仙子怀抱仙童为疏毓送别,远远听得仙童软糯的啼唤:哥哥,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