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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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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棠城进入梅雨季节,已经连续下了快要一周的雨。
而此刻天空黑云压城,黑压压的,跟块石头一样沉沉摞在人的头顶上,预示着又一场暴雨的来临。
气压很低,空气里的湿热,让人的心情也变得粘腻不爽快。
一道闪电在头顶上炸开。
辛月吓了一跳,将怀里的购物袋护在怀里,脚步更加匆忙。
终于到家了,辛月推开大门,在玄关处换了鞋子。
“啪——”
什么东西砸碎在地上的声音,在大厅激起了一阵刺耳的回响。
辛月眉头皱起来。
他们又吵架了。
果然,向媛此刻站在中间,手里举着另一只花瓶。而她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量颀长,此刻整个人周身都透着不可靠近的凛然气质。
他冷眼看着面前头发凌乱、双目猩红的女人,表情十分漠然,像是在路上看到一场和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泼妇骂街。
向媛歇斯底里:“陆渊白,你不得好死!”
陆渊白闻言冷笑一声,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开口:“向媛,你都骂了我这么久,我不还好好活着呢。”
男人面容冷漠,而声音却意外的动听,如山谷间的泉水,清冽,带着几分凉意。
正在玄关的辛月无意识打了个寒战。
向媛被他话里的嘲讽和毫不在意刺激得要发疯。
她不管做什么、骂怎么样难听的话、或者砸烂多少昂贵的东西,在他眼里都跟个跳梁小丑一样。
“你王八蛋!”
向媛把手里的花瓶又一次砸过去。
巨大的声响之后,花瓶在陆渊白的脚下四分五裂,碎渣砸得到处都是。
有一块甚至飞到了辛月的脚底下来。
辛月往后面缩了一步。
正对着她的陆渊白这时才看到她。
年轻的小姑娘浑身已经湿透,身上的裙子正在往下面滴着水,她赤着脚,脚趾头被水浸得都开始发白。
陆渊白收回目光,眼里都是戏谑,看着对面的向媛:“我劝你还是悠着点。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一两百万的花瓶,还能供你过几天。”
向媛被他的话忽然刺激到,她的眼眸闪动,忽然又冲到了陆渊白的面前:“渊白,渊白,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爱你的,我真的爱你的。求你了,再帮我一次。”
她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陆渊白的身上,卑微地祈求着。
陆渊白冷眼看着她,深邃的双眸一里点色彩都没有。
向媛在他的眼里看到歇斯底里的自己。
她曾经是红极一时的歌手,无数年轻少男少女心目中的偶像,连三岁的小孩都会哼唱她的歌曲。她的温柔甜嗓曾经响在每一条大街小巷。她上过春晚,在红馆开过演唱会,她曾经连续三年蝉联年度最佳女歌手的称号。
而现在,她是一个可怜虫,在陆渊白的脚下,祈求他大发慈悲的一点儿关注。
但是陆渊白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得会脏了他的眼睛。
因为这一切都是陆渊白赐予她的。
他是她的制作人。
每一首她最受欢迎和好评的歌曲,都是出自陆渊白的手。
他将她一手捧红,再将她从云端拽下泥泞,看着她变成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
“陆渊白,我求你了。只要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我一定可以翻身的。”
陆渊白眼里的讥讽意味更深:“你的嗓子已经不能唱歌了。”
长时间的酗酒、抽烟加吸-毒,她的嗓子早就被毁掉了。
向媛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更加急切地哀求道:“求你了,我可以的。我还能唱的。”
陆渊白的耐性终于耗尽,后退一步:“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向媛如坠入冰河,她站起来:“陆渊白,你不能这么对我啊。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你能有现在的地位吗?我们互相成就,只有我能唱好你的歌!”
陆渊白的脚步顿住,正好停在玄关的前面,就在辛月的几步之外。
陆渊白转过头去,说出来的话像是毒蛇的毒液,透着冰冷的狠意:“你也配?”
只这三个字,终于将向媛全部击垮。
她瘫软在地上。
“你并非不可取代,”陆渊白说:“我从路边随便捡个小乞丐,都能让她唱出来。”
陆渊白停顿几秒,手指着辛月:“就比如她。”
辛月感觉自己忽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口锅砸中了。
——陆先生,你说乞丐就乞丐,指着我是什么意思?
向媛狂妄又嚣张地笑起来:“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陆渊白,没有我,当初你也不过是个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卖歌的杂碎!”
陆渊白背对着向媛。
所以辛月反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陆渊白脸上的表情。
他的高挺的眉骨先是微微皱起,像是见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随即又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夏日的节气里,辛月生生打了个冷战。
因为陆渊白的笑容是冲着自己的。
他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和诱哄:“小妹妹,想不想当歌手?我可以让你跟她当年一样红,不,比她还要红几百倍。 ”
辛月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就跟什么吸血鬼一样,在问一个待宰的血库:
“猎物猎物,要不要被我吸血啊?”
辛月后退了一步,眼里都是防备地看着陆渊白。
陆渊白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敛去,整个人变得又阴沉起来,转过脸,对向媛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要再烦我。不然我会让你过得比现在惨一百倍。”
这句话十足冷酷,但是听在辛月的耳朵里,莫名有些好笑。
因为她觉得向媛不可能比现在还要惨了。
从云端坠落,身染各种疾病,容颜老去,盛名不再。
辛月想不到向媛还能惨到哪里去。
哦,对了,还要加上一条,被心爱的人遗弃。
因为陆渊白是向媛的男朋友,准确的说是,前男友。
两人合作多年,一同实现梦想,功成名就,一度是圈内众人艳羡的神雕侠侣。
估计外人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对小龙女和杨过,现在已然变成了“吴莫愁”和“陆展元”,一见面就恨不得掐死对方。
辛月眼里一闪而过的讥讽和玩味没躲过陆渊白的视线。
他颇有兴趣地打量她,觉得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上,露出这种复杂又带点儿沧桑的表情还挺有意思的。
看到陆渊白看着自己,辛月偏过头去,躲过他的视线,把拖鞋换上,准备进去。
闹剧已经结束,她也看完戏了,该进自己房间了。
陆渊白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把向媛撕心裂肺的哭嚎抛在脑后。
走出房子之后,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往二楼看去。
窗帘后面音乐露出一张脸来,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之后,那张脸迅速隐去,随即将窗帘拉上。
陆渊白唇角勾起笑容。
小丫头片子,还挺有意思的。
辛月上周刚刚结束了高考,在附近的一处蛋糕店找了份临时工,20块钱一个小时,收入还算不错。每天下班之后,员工还可以带走一两个卖不掉的蛋糕。
辛月喜欢吃甜食,这份员工福利深得她的喜欢。
她把带回来的一块草莓蛋糕放在书桌上。
刚才回来的路上跑得太急,加上下了雨,蛋糕的形状已经坍塌。
辛月用手指拈了个草莓扔进嘴里,然后就取了衣服准备去洗澡。
等出来的时候,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杂乱又吵闹的声音。
向媛又在下面砸东西了。
她现在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辛月觉得她像被放进油锅里的玉米粒,随时都有要爆开的风险。
她其实还年轻,三十三岁,对于一个歌手来说,并不算是特别糟糕的年纪。只是她前两年染上了非常糟糕的习惯,嗓子坏了,不能唱歌。又被记者拍到过两次形容憔悴蹲在路边抽烟的样子,自此人气一落千丈。现在,她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了以前的荣光。
越是在烂泥里挣扎,她就越脏越狼狈。
她就这样陷入了一个地狱般的恶性循环里头。
辛月皱眉,把耳机带上。
过了没几分钟,她的房间门就被人“哐哐”砸响。
说砸响都有点儿客气了。
门外的人用的力道,简直恨不得用锤子把她的房间门都毁了。
辛月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把耳机摘了,走到门口,打开门。
一身酒气的向媛猩红着双眼站在门口,死死盯着她看。
她的手里捏着一瓶红酒,红酒已经见底。
“姐……”
话音未落,辛月的脸上就狠狠挨了一个结实的耳光。
辛月眼冒金星:“你干什么?”
向媛跟疯了一样,扑上来,拽着她的头发:“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你这个扫把星!你毁了我!我要杀了你!”
她的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辛月的呼吸变得困难,双眼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用手去掰向媛的手指头。
向媛此刻神志不清,力气大得惊人,骑在她的脸上,掐着她的脖子,模样恐怖。
辛月使了全身的力道,掐着她的食指,用力往后掰开。
向媛吃痛,松开了手。
辛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向媛从她的身上下来,瘫坐在一边,仰起头喝酒,眼泪混着酒,把她的脸糊成了一团。
她像疯了一样喃喃自语:“我自作孽,我自作自受,我什么都没了。”
辛月拉开和她的距离,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觉得她可怜。是真的可怜。
辛月有过非常阴暗的念头。
比如在她的酒里下安眠药,或者放点别的什么,她在向媛的抽屉里都见过。
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掉她的生命。
这样一来,向媛的痛苦就能够被终结。她的也一样。
两全其美的事情。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一瞬间。
辛月不打算为了她赔上自己的生活。还有几天就要出高考成绩了,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家,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为了向媛搭上自己,不值得。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要让向媛从这种痛苦中脱离。
她要看着她,一直在这种痛苦中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