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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十二. 挑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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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图的眼中,只剩下那为首一人,远游冠、绛纱袍、革带金钩、白袜黑靴、清瘦俊朗、儒雅笑容,一瞬间,那遮天的华盖,华丽的仪仗,蜂拥的人群……统统消失不见,只有她那记忆深处最最亲爱的美人老师,从人流中分花拂枊,姗姗而来。
下意识,展开笑容,飞奔而去,如从前经历过的,无数次一般:“美人老师,嚯嚯嚯----”想要扑进,眼前那个永远干净得一塌糊涂的怀抱,要将自己手上的泥巴,脸上的汗渍,统统蹭到他那件永远没有丝毫折皱的袍子上去,趁他还没有来得及,斥骂自己顽皮前,先将“罪证”消灭……图图的肢体反应永远是那么灵敏,既使已大腹便便,还是迅速地向前小奔了两步,就这两小步,让图图在道路两旁迎候圣驾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耶律倍看到了,记忆中那张无忧的纯真笑脸,向他毫无保留地绽放……恍惚中,一个扎着双鬟的女童,尖叫着,欢欣鼓舞地向他迎面扑来,不由自主地,他张开了双臂……站在身边的,兵马大元帅的脸,阴沉如江南黄梅天,额头青筋直暴。
只有两步,图图就停住了,因为老师迎接她的,如往日一般和煦温暖的目光,向下微移,落到了她笨重的肚子上,然后……他移开了目光。
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图图突然清醒了。仿佛又回到了幽深的小巷,回到了楼轩相连,廊庑回环、古木参天的园子,有个人对她吼:“胡图图,你究竟有没有女儿家的廉耻之心!”半边脸上,那麻辣辣的痛疼感觉又回来了……眼泪默默涌出来,悄悄落到沙地上,消失不见。五月,契丹夏日的阳光里,胡图图只感到寒冷,冰冻到心的寒冷。
另一种冰冷的感觉刺透了她,透过泪花花的眼睫毛,图图看到了他身后那双愤怒的眸子,那双恨不得将她撕碎吃下去的眸子……对不起,二王爷!图图心里嚅嚅着。
胡图图垂首站在路旁,显得十分突兀,如突然被施了定身法,她竟无力再挪动半分。
“图图----你,快想死姐姐啦!”一个单薄的怀抱,将她拥住。隔断了那些,让耶律兄弟感到尴尬、愤怒……的多余目光。
“萧温姐姐……呜----”
姐妹情深,久别重逢相拥喜泣。随太子爷出城迎接的,二王妃萧温很好地化解了一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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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兄弟相对。
大病初愈,清减了不少的耶律倍,以手托着苍白的额头:“你不该让她卷进来的,二弟……图图,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铠甲在身的耶律德光,显得分外锐利:“为什么?”
太子疲倦地摆摆手:“二弟,我本来不该插手你的家事…可她是图图……你可以爱上任何人,和任何女子在一起,却不可以是她!”
年轻的将领,眼中冒着火花:“为什么不可以是图图?大哥!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因为她是图图----我不想和你吵,耀屈之,你我都明白的……不该让她卷进来,母后,她……”
“别找借口!图欲,母后已经同意我带图图回府----萧温,刚才已经告诉过我了。”
耶律倍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闭了闭眼睛:
“是吗?母后她居然同意了?好---耀屈之,你回答我,你真的觉得踏实吗?请用你的心来回答——母后会对图图这样的汉人女子,有好感吗?会赞成你爱上她吗?二弟,你是真地爱图图吗?还是只觉得她很新鲜有趣?”
“图图的确与契丹的女子不同,甚至与一般的汉室闺秀也不同。她的好处就在于,天真不做作,虽然容貌出众,却不像寻常有姿色的女子,专心脂粉装扮……有的时候,一个会玩泥巴的女孩,远比出身良好的名门闺秀,更有吸引力。她聪慧,却不自傲,她,会发些妙思奇想,让人叹服!却又常常鲁莽得似个长不大的孩童……二弟啊,这样的女子,能适应我们耶律家族吗?你对她究竟是一时新奇呢?还是真的想过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不仅仅是母后,你确定萧温就一定能接纳图图吗?”
“图欲!”
帐篷里的声音突然提高,郎奴和巴哥对望一眼,手放到了腰际刀柄上;对面太子带来的翰鲁朵,也将武器纷纷持在手上。
二王爷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大哥---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图图……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她?我没读过你那么多的书,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爱情?可是,我知道---我喜欢图图,如果一天看不到她,心里就难受得无法做任何事;只要有她在身边,就会觉得很开心,比什么都开心……如果没有图图,就象鱼儿没有了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如果不能接受图图,不管是母后,还是萧温,我都会对她们坦白:可以没有任何东西,没有爵位,没有财产,可是,我不能没有图图!大哥,你一直比耀屈之更出色,也更幸运。可是,有一条,你不得不承认:萧温不是阿日娜,阿日娜绝对不会与图图相处融洽,而萧温却能……”
“大哥,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东西,父皇和母后都会让你先取。只有你挑剩下的,才会轮到我们……当然,母后会偷偷先给三弟。耀屈之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抢什么东西,先是大哥,然后是三弟,最后才是我----包括这个兵马大元帅,也是因为大哥你,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战功,不需要再用刀,用流血去证明你的实力,父皇才给了我……知道吗?大哥,父皇交付金鱼符给我的时候,要我发誓:这一辈子,绝对要服从你、辅助你,不要和你争……可是,我曾经和你争过什么吗?母后的眼睛里,只有三弟,而父皇的眼里,只有你!”
“耀屈之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可是,大哥,我不能没有图图!……母后,她是不喜欢图图。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图图以后,是要跟我生活在一起,又不是和母后。母后不喜欢她,可以永不召见,相信图图也不会在意……只要我一心一意地对图图好,别人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
耶律倍走到兄弟跟前,默默地用手搭在他肩上:“对不起,二弟——从前,父皇和大哥都太忽略你了……”
二王爷抬起头:“大哥,我知道图图心中还有你---但是,请你,请你以后,不要再靠近她,好吗?大哥,你是天之骄子,比所有的人都幸运,你已经拥有那么多了……图图说过,你们已经分手,你说过不要她了!请你保证,以后不再接近她,好吗?大哥----”
心中苦涩,脸上却偏偏还要带着微笑,耶律倍对他兄弟缓缓点头,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地痛疼……我幸运吗?我拥有太多了吗?
“二弟,我答应你,不会故意去接近图图。其实现在她心里,只怕,对我只有怨恨……二弟,好好待她吧。”
*******
萧温没有隐瞒她的夫君,如实地讲述了与地皇后的见面。
二王爷如被大雷击中:“你,你说什么?母后竟将图图纳入奴籍?”他高大的身形晃动,不得不靠家具支撑。
萧温默默点头:“母后说,如果你有疑问,可以入宫找她---”
“不行!决不能这样对待图图----我要入宫,我要面见母后,让她将旨意收回去!”
二王爷天不怕,地不怕!却是出了名的~~最怕他老娘!从小,述律平声音大一点,甚至皱一下眉头,都会将这个老二,吓得吃不下饭。耀屈之对他娘,是能避则避,犹如老鼠见猫一般,可是为了图图,他还是抱着不怕死的精神,进宫,与他娘谈判。
地皇后,看到得胜归来的大元帅儿子,一反往日的严厉,对他执手嘘寒问暖,直问得二王爷的一颗心拔凉拔凉的沉下去,快失去开口的勇气……可是,闭上眼,就是大腹便便的图图,他舍不得给一点委屈的人儿,怎么会是他家的奴隶呢?虽然萧温说,可以瞒着大家。但他怎么能忍心?
“母后,为什么要将图图纳入奴籍?儿臣情愿不要这次出兵的任何赏赐,只求母后能给图图一个身份----”
地皇后松开儿子,回座,示意众人退下,这才笑嘻嘻地对着二王爷:“不要赏赐,只要给她一个身份……耀屈之啊,你倒是很会替父母着想,省下这么大一份财物,孝敬我们吗?”
二五爷跪下:“母后,图图,她不是儿臣从战场上掠回来的,自身更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贬入奴籍?儿臣与她两情相悦,图图她又有了身孕,还望母后成全---”
述律平挑起一边眉毛:“两情相悦?儿啊,母后怎么听说,她一见到太子爷,就急得不顾礼仪,当着众人的面,恨不得扑了上去?”
“……”
二王爷恼恨母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看起来,回去,要好好整一整他们。
好瑕以待的地皇后体贴地,凑向儿子:“德光啊,你和萧温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唉----枉费娘一番心意啊……”
接受到预期中迷惑的目光,她满意地点点头:“儿子,你是不是真的,已经离不开那个汉人女子?一心只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二王爷习惯地,在母后面前,点头。
“好----我且问你,儿子,你是不是也害怕她会趁你不备,有一天会偷偷溜走,回到她那个远在江南的娘家?嘿嘿,江南虽好,却是遥远不可及;契丹再强,也鞭长莫及……”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他胸口拎出来,放到了跟前,不断扩大,越来越清晰……耶律德光仿佛看到了,层层迷雾中,背身而走的胡图图,任凭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喊得她回头,更追不上她的脚步……犹如梦魇般,二王爷被镇住了。
“为娘吃过的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些呢。耀屈之啊,耀屈之……你还不明白吗?只有落你名下的女奴,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逃到天边,你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追讨回来!生,她就是你的人;死,她也只能是你的鬼……儿子啊,你还不明白,这个世上,真正能替你考虑,为你着想的,除了母后,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