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图图的口口人生》金针菜

32、十一．牙里果的恐惧

　　“哎唷-----”

　　图图觉得自己的手马上要断了，口中“咝咝”地倒抽着冷气-----牙里果这孩子力气大得惊人，情急之下更是用上了劲道，估计没有几个人能熬得牢。

　　这一下子，痛得图图呲牙咧嘴，痛得她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痛得她几乎要破口大骂……幸运的是，牙里果及时看清楚了图图的表情，理解到了她的痛苦，急忙尴尬地松开，收回手。原本就惶恐不已的男孩子，此时显得更加不知失措，嘴唇不停地抖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立在胡图图跟前，等待着对方的暴怒。

　　唉，这傻孩子！图图抚摸着自己本来就珠圆玉润，眼下显得更“粗”了一圈的胳膊，心中十分委屈和恼火，却也只能用衣袖抹一把刚刚痛出来的涕泪，强作笑脸，挥动手臂：

　　“看，还能动，证明骨头没有断……算了，我不会怪你的。来，坐着吧。”

　　急于求得援助，却无意中又闯祸的男孩，挫败地低垂着头，下巴都快抵到自己胸口了，却依然保持着倔强而沉默的站立姿势，喉咙里却发出了一声忍无可忍的呜咽。

　　唉，真是麻烦的小孩子！胡图图只好继续压低嗓门，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询问对方：“为什么呢？牙里果为什么要害怕？他……不也是哥哥吗？”

　　抽泣声大了，间夹着断断续续的说话：“不…不是……牙里果没有哥哥！妈妈说过…不能喊他们哥哥的……”

　　胡图图挑挑眉，什么话？那一个，不是你喊大哥哥的吗？现在又说你娘不让喊？

　　象是为了她的疑问，牙里果哽咽着解释：“只有太子爷，他让牙里果喊大哥的……虽然妈妈说过也不能喊，但牙里果一直当他是哥哥，他也喜欢牙里果，对我好……”

　　图图不由撇了撇嘴，哼！喜欢？对你好？等着吧，等他大爷的过了这个兴致，就不要你了！当然，想归想，嘴上还是继续劝慰：

　　“二王爷嘛，老实闲话少，不象有些人会讨人喜欢，平时和谁都不大热络。不和牙里果多说话，不代表他不喜欢你呀……你看，他现在不是亲自来接你了吗？”

　　边说，胡图图边立起身，直起腰，用手搭檐，向山上望去，天台处，有一角白色。

　　左右也歇过一会儿了，身上有了些力气，该继续往上爬了，她伸手想去拉牙里果的胳膊。

　　男孩子非但没有随着她的指点，抬头向山上看，反而躲闪着，一个劲地将身体往崖壁上靠，眼睛里都是乞求：“不要…不要让他看到我-----”

　　虽然说不相信，心里又急着想将这个包裹给送走，但再麻木不仁的人，也会被孩子流露出来的那种深切恐惧触动-----图图有一些犹豫了，为什么牙里果会这么害怕？相处有些日子了，没发现这是一个胆小神经质的孩子呀！这会是咋的啦？怕成这个样子？难道说，事情真的不那么简单？

　　可怜的男孩子似乎真的被吓坏了，全然忘了身后是坚硬的石头，还在将身体往里面藏。如果不是气氛不对，胡图图会被这么愚蠢的举动，给逗得嘎嘎大笑----他大概将自己当壁虎了，还是想将自己直接嵌入石壁？

　　躲无可躲的牙里果，蹲下身子，一颗脑袋埋在□□，发出犹如被困小兽般的低声哀鸣：“呜-----二王爷…二王爷……他，他杀了牙里果的妈妈！他还会杀了牙里果的……”

　　刚刚将笨重的身子调整到同蹲位置的图图，被真的震憾住了，原本想好的劝导词，全部堵在嘴边，然后……都忘记了。

　　嗡嗡嗡……图图的脑袋里有无数只苍蝇在飞，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啊！我的耳朵疯掉了-----

　　“他杀了我妈妈……还会杀牙里果……皇后让他做的！皇后讨厌牙里果的妈妈，也讨厌牙里果！”

　　没听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手扶着石壁，站好，深呼吸……

　　“牙果果……你还小，不能听到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我与二王爷打过交道，他不是坏人，不会杀女人和小孩子！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更不能跟着乱说---”

　　蹲着的男孩子哭得更伤心了，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我没有，牙里果没乱说……是他！是，二王爷他杀了妈妈……牙里果看到的……”

　　呃------胡图图以手抚额，以肘撑石，稳住身形，呻吟：“小…小孩子说谎不是一个好习惯-----”

　　男孩子愤怒地抬起头，挂满泪水的脸涨得通红：“我没有！契丹人不说谎！太子爷不让牙里果对别人说……我就一直不对别人说。但是，我从来不说谎，牙里果是契丹人，不是汉人，所以不说谎！我，我，我不象茗烟-----”

　　胡图图的脸也有一点红，她晓得刚刚愤怒的小男孩说：我，我，我......时，其实是想举她为例子的。大家都知道，明月楼最爱胡说八道的，正好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胡图图，牙里果最终说出口的是茗烟，那是多少给她留一点面子。咳，咳，原来这孩子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笨---

　　牙里果看到图图尴尬的表情，情绪有些稳定，将头扭向一边，面对着路边的野草：“那时候我还很小，可是我没有忘记。虽然太子爷嘱咐过不要再提起，我不提，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但在心里，我一直记得的---”

　　“那天，我躲藏在柜子里，想等妈妈来找…妈妈来了，但她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还有，还有，二王爷也来了……是他让妈妈去死的，因为皇后讨厌牙里果…是他要妈妈去死的，我听到了….等二王爷走了，我从柜子里出来，妈妈已经躺着不动……我喊妈妈，看到她眼皮在动，可是没有睁开…妈妈不肯看我，妈妈不肯回答我！妈妈生气时，就会不理牙里果，她是在生气…血…妈妈眼睛流血了，嘴巴里也有…还有耳朵里也冒出来……妈妈在动，可是她…就是不答应我，也不睁开眼睛看牙里果，都是血，都是血……我害怕，牙里果害怕…大声哭，有人进来……她们把我从妈妈身边拉开……她们说妈妈死了，她们乱讲！骗人！明明，妈妈还在动…妈妈一定是生气了，不肯理牙里果，不要牙里果了，才会离开……”

　　“…太子府里的人都说，妈妈是因为牙里果才死的！如果没有生下牙里果，妈妈就不用死了……如果没有牙里果，应天后就不会那么恨妈妈，妈妈就不用死！妈妈生下了牙里果…妈妈就死了，妈妈心里一定会恨牙里果吧？如果没有我，她就不会死，二王爷就不会逼着她去死了……是我，是牙里果害死妈妈啊-----”

　　胡图图的心，被一下一下狠狠地揪着……鼻子酸酸的，也一定发红了，眼睛里还有什么东西马上要落下来，抬头，对着太阳，不眨眼，让里面的潮湿蒸发干净，再用力地吸着鼻子----现在绝对不是哭的辰光！

　　拉拉男孩头上被剃成一络一络的头发：“别哭了！妈妈不喜欢爱哭鼻子的牙里果，妈妈没有死，也没有离开-----你看，她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牙里果闻言，果然停止了抽泣，急切地往空中寻找着。

　　“我们是凡人，所以看不到看不清楚上面，但妈妈从上面往下看，会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妈妈会恨自己孩子的，牙里果的妈妈当然是因为爱极了孩子，才会不怕别人的威胁，生下牙里果。牙里果的妈妈以前是在天上的，老天爷要喊她回去，没有办法，才走的，但她爱牙里果，所以时时刻刻从天上，从云朵里往下看，看看牙里果在做些什么？看看她的孩子今天乖不乖？所以牙里果呀，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因为有妈妈在天上看着----”

　　“妈妈真的是在天上吗？妈妈是仙女吗？”男孩的眼睛里有怀疑，更多的是祈盼。

　　图图肯定地点点头：“是，牙里果的妈妈是仙女，她生下了牙里果，然后回天庭去了……老天爷的规矩很多，仙女不是随随便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所以妈妈不能再陪着牙里果了。可是，妈妈是很爱牙里果的，所以，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胡图图不是个虔诚的信徒，在她的认识中，神话传说多半是骗人的，但是如果一段小小的类似神话的谎言，能让一个伤心绝望的小男孩，重新拥有希望，她倒是不介意继续编下去。

　　伸手，将牙里果从地上拉起来，胡图图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渍，然后用双手揍起那张长得不太好看的小脸，盯着那双因为希望而晶亮闪光的眼睛：

　　“牙里果，你听好了！你大哥哥让人带信给你的时候，也让人带金子给了图图----不然，我也不可能收留你嘛。你大哥给的金子，足够让你在明月楼吃一辈子！所以，以后你给我放开肚皮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够，还可以再要！听明白了吗？”

　　看到他点头，图图又接着往下说：“等一会，你一个人尽量贴着崖壁，往下走。到山脚下，就撒丫子使劲快跑！往茗烟他们那里跑……记住，边跑，边大声地喊茗烟他们，记住了，一定要用力跑，用力喊！”

　　胡图图抬头，往上面看看，天台上那一方白色已经消失不见了，重新低头对着牙里果：“你大哥说得对！以后你就呆在明月楼里，不要跟任何人走！”

　　男孩似懂非懂地一迳点头，胡图图推了他一把：“快走！贴着石壁走，到了山脚---用力跑，用力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快走！”

　　牙里果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图图。看他还不跑，马上板起脸，竖着眉头瞪大眼睛，做了个不耐烦驱赶的动作，这是平常图图要发怒的前兆……男孩条件反射般地往山下窜去。快到山脚时，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胡图图依然站在石阶当中，用胖胖的手指头向天空指指，刚想点头，却看见她身后，出现了一袭白袍。

　　牙里果没命地向难老泉方向直奔，口中大声地喊着：“茗烟----茗烟---------我在这里--------”

　　熙熙攘攘的人群被惊动，都转过头，看着这个疯跑中的孩子。从胡图图站着的位置，甚至可以看到，从不同角落冒出来的皂衣人，在迅速向他聚拢。

　　耶律德光用手，挡住了想要往山下追去的朗奴他们，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费了很大的劲，才从牙缝里挤出：“为什么？”

　　胡图图没有回头，口气很轻松地答道：“不为什么……只是，刚刚，我突然觉得成交的金额有点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