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碧瓦朱甍晋阳城（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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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十八年，春，太原府，晋阳城。（注：公元921年）
晋阳，地处晋中黄土高原中部，东有巍巍太行，西有苍茫吕梁，一条汾河自北往南缓缓从城中穿过。城内处处流水潺潺，杨柳依依，俨然一派春光明媚，兼有着北方城郭的大气和江南小城的秀丽灵动。
当年，李渊父子自晋阳起兵，建立了辉煌的唐王朝，晋阳城也随之挤身入一流城市，与长安、洛阳并称“三都”，兼作河东节度使的治所。
可惜再辉煌强盛的皇朝都有结束的一天，斗转星移，如今中华大地四分五裂，遍地烽火四起。虽说中原，有朱温逼着软弱的唐哀帝禅位，建立了后梁政权，但原唐所属各藩镇节度使不听号令，纷纷称王建国，一时竟有十国之多。晋阳城，也落到了沙陀人李克用父子手里。
唐属诸藩镇之中，河东节度使沙陀人李克用与朱温有旧仇。所以，当朱温公然灭唐称帝时，他第一个举起勤王灭贼的旗帜，号召各方讨伐。随后两军对峙，各有胜负，陷入僵局。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公元908年，晋王李克用在征战途中得了急病，只得将未尽的愿望，临终交代给了儿子李存勖。
却说，这晋王李存勖在领兵打仗方面，显然要比他老子强。一路将梁军打得节节败退，时至今日，已占了大半个中原，将朱温的儿子梁末帝（朱温已死），逼入墙角。各镇节度使，包括吴王杨溥纷纷上书劝晋王即位称帝。李存勖表面上还在推辞，但已成为实际上的中原王。
因为晋阳是李氏父子的根据地,李存勖嫡母刘氏太夫人，亲生母亲曹氏太夫人，和一班晋军将领的内眷都长年居住在城中。作为晋军的大后方，城内治安当然不错，于是，南来北往的各地商贾纷至沓来，云集城中，晋阳城非但因为连年战乱呈现败象，反而更加繁华。
如今，这汾河两边，街市纵横，店铺林立。飞檐漏窗，雕梁画栋，层层叠叠……推窗望去，汾河内运粮船、画舫、渔船，往来穿梭，还有从旁支小河道拐出的唱戏小船，隐约传出小娘子“咦咦呀呀”的浅唱低吟。
岸边，明月楼，露台。
着一袭银红锦袍的少年，懒洋洋斜躺在竹榻上，用一只袖子覆在脸上，遮住耀目的阳光。一把鎏金银壶横倒在榻前，壶口犹自淌出滴滴酒香。
那唱戏的小船，渐渐驰近，能听清唱词：
“梨花云绕绵香亭，胡蝶春融软玉屏。
花外鸟啼三四声。
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
……
琐窗人静日初曛，宝鼎香消火尚温。
斜倚绣床深闭门。
眼昏昏，一半儿微开一半儿盹
……
自将杨柳品题人，笑捻花枝比较春。
输与海棠三四分。
再偷匀，一半儿胭脂一半儿粉。
……”
却是北地传来的胡曲“拟美人八咏。”（注：作者查德卿）
竹榻上静卧的少年不禁“嗤”地笑出声来，放下遮脸的袖子，侧转身子，透过朱红色的围栏，向河面上张望。
阳光穿过红漆栏杆，照射在少年的脸上，留下几条的暗影。更显得他面似冠玉，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只见他立起身，靠上栏杆，顺手从一旁放着的竹几上，掂了几枚果子向那小船篷顶扔去。
果子坚硬，在篷顶弹了几下，发出“彭、彭”的声响，又“咚、咚、咚”地相续落到河里，小娘子的歌声嘎然而止。
从乌篷里走出一名小厮，叉腰立在船头，大声骂道：“哪来---野婆姨生的私娃娃，敢往咱船上扔嘛东西？捉糊人也不看看清楚，这是明月楼的船，想找死嘛？”舱内，有女子低声唤着小厮的名字。
少年哈哈大笑，瞄准小厮，又扔了个果子：“俺打的--就是你这个死迷粗眼的东西，咋样？”
小厮一侧身，果子从他耳旁堪堪飞过，却引得小船左右剧晃。不由大怒：“泼散----”一纵身，往露台上窜来。
那少年，唬得掉头就往后跑，边跑边呼喊：“郭大哥，救命啊---有强盗来了----”
小厮听他喊声，越发愤怒，“莫跑，有种你莫跑！看俺不打死你个球四……”一张黑油油的小脸涨得通红，边追边挽袖子，一心要将这可恶的少年，按到在地痛扁一顿。
眼看着，他就要抓住少年的后袍，一道青影插在两人中间。小厮抬头，原本被怒气涨满的脸，顿时扭曲变形：“啊呀-----”
那锦衣少年已躲到了青衫公子背后，此刻，又伸出头向小厮做着怪脸：“嗨！来呀，打呀，你咋不敢来打俺啦？”
小厮虽恨得牙痒，却早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样子，面对着眼前的青衫公子，恭恭敬敬地下拜：“师父---”
青衫公子，伸手阻住了他下跪，却仍板着脸：“快一年了，你还是这个毛毛躁躁的样子，没有长进过？”边说，边回头瞪了身后的少年一眼。
少年吐吐舌头，露出两个小酒涡，讨好地对他媚笑：“这不是看到你徒弟，我喊他上来，让你们师徒早日团聚罢了……”
青衫公子嗅嗅鼻子，皱眉道：“胡小七，你又偷酒吃了？”
少年忙摆手：“没有，没有哇，刚刚吃了一点点酒酿园子……而已。”边说，边偷偷地伸腿，将地上的酒壶，往竹榻下拨进去。
脸冲着师父，眼睛却时刻关注着少年动静的小厮，立马窜得过去，伏身，起鎏金银壶，献宝似地送到青衫公子前，边回头得意地看看少年。
少年偷看着青衫公子的表情，实际上人家只是面无表情，也不言语，只看着小厮手中还散发着浓烈酒香的酒壶。
“嗯……郭大哥，你听我说呀，这个壶嘛，是这样的----”少年挤挤挨挨地开口，小厮开心地咧开嘴巴。
青衫转身：“我，明日一早就回师门。胡小七，当初我答应师妹，护送你到晋阳城。如今任务已完成了，也该走了，你好自为知吧。”
少年涨红了脸，粉白的颈子都带了红晕，急忙用双手搂住对方胳膊：“郭大哥，郭大哥，不要走，不要将图图扔下……”眼看着他眼圈逐渐变红，鼻音也加重了。
这边，小厮也急了。上前，拉住青衫另一边袖子：“师父，师父，你别走，胡公子只是与俺闹着玩的，俺们闹惯了的……那酒也是俺姐自家酿的，没有多少酒力，你莫生气……”虽然急切，但终不敢像少年那般无赖似地挂到人家身上，只是在旁边，一叠连声地解劝。
青衫公子只觉得被搂住的胳膊，如陷入了一团柔软棉花之中，鼻端除了酒气，还隐隐夹着股淡淡的清香……心道：这胡小七，不但看着男生女相，居然还学女孩子，挂什么香囊？真是不识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心中，越发对其鄙夷，对掌门师妹的安排，也有几分不满。
他用力掰开胡小七的纠缠，对着他冷哼一声。转过头，看到小厮一副惶急的样子，却心头一软，不由放柔声音，问：“你们认识？”
小厮看看他的脸色，心里松一口气。点点头，刚想要回话，却被立在青衫公子身后的少年瞪了一眼，猛然记起阿姐平时的关照，又闭嘴，将话生生吞了回去，只是用力点头。
青衫背对着少年，看不到他做的手脚，只道小厮不擅言语，见他不说，倒也不追问。
这时，露台一侧有清脆女声响起：“茗烟，昨儿个刚说你猴急暴躁，还死不肯认帐！刚刚你倒是飞上来了，小船差点儿被踩翻，你到底是想暴打小七公子呢？还是想害死姐姐呢？”
一名杏脸桃腮的俏丽女子，笑盈盈地走上楼梯。
待看清露台上的人，她略为惊讶，转忙又欣喜地上前施礼：“啊呀，郭师父，您也来了---”
青衫公子，脸红了一红，回礼：“素烟姑娘----”
停了片刻，又有些结巴：“我，我，我当初……只是教过令弟些许防身小技，如何真能当得人师父？姑娘，不如，不如，喊我从谦吧。”
素烟又施礼，正色道：“当日，若无郭师父出手相救，我姐弟两人早已葬身荒效野岭，如何能活到今天？莫非，郭大侠是厌我弟弟---他资质鲁钝……”
话未说完，郭从谦已经惊吓地连连摇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却扑哧笑出声来：“两位，麻烦你们，不要这般文绉绉地说话，好不好？虽说山西出老陈醋，却不必说个闲话都弄得酸溜溜的……要我说，郭大哥倒不是厌茗烟他笨，郭大哥是怕你，将他喊老了，平添了一辈----师父，师父，我咋听着，像喊一个糟老头儿呢？”
众人齐齐回头怒瞪少年。他缩着头，一溜烟地跑下露台，口里喊着：“肚子饿了，甄梨儿----你主子要饿死了，快给点吃的。”茗烟紧跟着也冲了下去。
两人笑着，转回头，目光相遇，又慌忙移开。着意欣赏起眼前的景色，从露台上看出去，晋阳城内建筑连绵，青绿色的琉璃屋顶，朱红色的庙宇屋脊，在阳光下相映成辉，闪烁其华。
“郭公子---”
郭从谦抱拳：“素烟姑娘，你们姐弟若不厌弃，就干脆如胡小七一般喊我一声‘郭大哥’……倒不是我不肯收茗烟为徒，只是按照门规，此事需禀明家师，由他老人家定夺，从谦不敢擅做主张。但我还是会关心茗烟，呆会儿，就去查看他的功夫练得如何。”
素烟点点头，不再在称呼上纠缠，两人一时无语相对。
郭从谦轻声询问：“你们姐弟最近过得……可好？”见她点头，又说：“刚才，可是去唱堂会？”
素烟又点头，郭从谦沉默片刻，叹了气，“若觉得不好，就不要做了。这一年，我接了不少任务，攒了些银子……或者可以为你们姐弟，置间小院，让茗烟去书塾读书，你在家……”说到后来，红透耳背，声音几不可闻。
素烟看他样子本来想笑，却又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从袖中摸出帕子加以掩饰。半响，才答：“多谢郭，郭大哥好意……可是，素烟姐弟又怎能一辈子拖累他人？如今，能在这明月楼戏园子里安身，躲过外面的战火离乱，已是万幸，不敢再做他想。”
郭从谦急切地接口：“为什么不做他想？难道你打算长久呆在此地吗？毕竟，毕竟这里…对你女儿家的名声有损，唉，只恨我当日因任务在身，匆匆将你们托付给师妹，想不到她，她竟然安排你走了这条路……”
他只管自己长恨短叹，却没顾上看对面人的脸色。素烟的一张粉俏脸开始发白，转青，又发白，转红……
不等他说完，素烟急退后两步，离他远远的，深施一礼：“郭公子，切莫错怪令师妹！当日是素烟自己愿意进明月楼的，她只是劝阻不成。”
啊？郭从谦语塞，一脸的疑惑不解，又不好发问，只得听素烟用一种冰冷，散发着寒气的声调往下讲。
“女儿家的名声？郭公子，莫非不记得---你当日救我姐弟于乱军之中，难道没有亲眼看到官兵的暴行？我母亲，她…她……就是被梁兵捉得去，投入营中，充作营妓，没几日便死了……我父亲他…又为救我，葬身在梁兵刀下。若，若不是，公子赶到，茗烟他定也随我父母而去……素烟我，自然被充作军妓，只怕，只怕…此刻早已是---坟头野草萋萋，或者如我母亲一般，尸骨无存……又，又何来什么名声？”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一.碧瓦朱甍晋阳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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