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案件》於祖婷

1、酒鬼与疯子

　　对于一个日常睡眠不足的刑警来说，能在休假中一觉睡到自然醒是最美好的事。
　　就像是心尖尖上开出的一朵七彩小花，或者雨后坐着热气球穿过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又或者是夏天从冰冰凉的井里取出来的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口。
　　十分美好。
　　然后，小花被摘了，天上下雨了，西瓜掉了。
　　手机，在凌晨两点四十七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响了。
　　“……谁啊……”赵影来半死不活趴着，手在枕头下一阵摸索，强撑着精神瞜了一眼手机屏幕，瞬间过了电一样跪坐起来，毕恭毕敬接通电话，态度谦卑得像是教徒收到了教祖的点化。
　　“喂？”
　　“我艹你M的不想帮忙就直接说！搞这一套有意思吗？”
　　“什么什么什么？”
　　“要不是小桂刚刚哭着给我打电话我他妈还真不知道你这家伙不是个东西！是！以前我是欠了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害我妹！”
　　“等一下，你妹——”
　　“以前的事就算我对不起你，算上这次也一笔勾销了！姓赵的，咱俩以后各不相欠！好好睡你的觉去吧！”
　　对着只剩忙音的电话，赵影来愣了许久。多巴胺带来的喜悦还没有支撑多久，内啡肽已经在呼唤他回到梦乡。
　　一个美好的自然醒，能治愈所有事。

　　不对！

　　凌晨四点十二分，赵影来在结束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之后突然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一脚踩到床头的猫窝，来不及穿鞋就跳下床去，冲进客房，气喘吁吁。
　　客房的单人床上，睡着一个人。
　　那细长的白腿是真的，卷而翘的浓密睫毛是真的，唇红齿白是真的，纤纤细腰是真的。
　　但是不对！
　　赵影来全明白了。
　　时间回到六个小时之前。

　　警局刑侦大队办公室，所有人都在盯着桌上的座机。
　　“铃——”“喂！”“通过——”
　　“万岁！”
　　“回家回家回家！奶奶的八天没睡个好觉了！”“哎，影来呢？”
　　“说是朋友的妹妹过来玩，去接人。”“我说呢这小子跑这么快，还以为那谁来了呢！”
　　“你敢提这名字？好不容易来来才精神点！”“对对对！不说。不说！”“但是，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让来来啊这么激动呢？”
　　“莫非，新的恋情？！”
　　议论声被甩在脑后，赵影来一脚踩下油门，冲向市体育场。
　　今晚这里有一场演唱会，多年好友突然打电话说他的宝贝妹妹预定的酒店临时出了问题，能不能去赵影来家里将就一晚上。
　　换做其他人想要赵影来在地狱般的八天工作之后还去接人，那是痴人说梦。但是电话那边的人就是有魔力，只要一声召唤，就是上九天揽月赵影来也不带眨眼的。
　　穿过涌动人潮，排了几十分钟队终于在地下车库里找到一个车位，赵影来把车子停在僻静的角落，强撑着不要瞌睡，打开手机继续看照片——路上那人发来了妹妹的照片，赵影来怕去得太晚小姑娘一个人害怕，着急开车一直没看。
　　现在，晚了。
　　地下车库信号差得难以想象，连电话都打不出去。开车回地面？别想了！这里集中着几万辆车，自己花了快半个多小时才进来，再出去还得半个多小时。
　　下车走路去地面？可巧，自己把车停在最里面，走也得走上十多分钟。
　　虽说信号差，可也不是全无信号。赵影来看着手机屏幕：还是有收获的嘛！十几秒钟过去已经缓冲出一双鞋子——一双鞋子？
　　然后是两个穿着白色丝袜的脚踝，略粗，带着少女常见的圆钝质感。
　　赵影来摸着下巴上若隐若现的胡须，皱着眉头：这照片似乎，反了。
　　耐着性子，以连续一周蹲点守嫌疑人的耐心，终于等到照片缓冲出来一大半。
　　白色丝袜上面是白色长裙，过膝，蛋糕一样蓬松，裙摆上有蝴蝶、百合、圣堂、星座和天使的图案。再上面是黑色腰带，纯白色蝴蝶袖衬衫，领口有黑色蝴蝶结——
　　终于！要到脸了！
　　“邦邦邦。”
　　有人在敲后车窗。
　　“谁？！”
　　赵影来回头看了一眼。
　　戴着墨镜与口罩，遮住了几乎整张脸。身穿一件披风，像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但是，黑色蝴蝶结，纯白色蝴蝶袖衬衫。
　　打开车门，走到对面。
　　黑色腰带，蓬松的长裙，蝴蝶，百合，圣堂，星座与天使。
　　穿着白色丝袜的脚踝，圆头黑色皮鞋。
　　这衣服可不常见。
　　虽然个子有点高，但是那个人就很高。他说他家人都高。
　　虽然比照片上的瘦太多，但是保不齐拍照的是个直男呢？一米八拍成一米吧，一百斤拍成一百公斤也都是有过的。
　　没错了！
　　因为是他家的人，他的妹妹……
　　“啊，你已经自己找过来了！”赵影来赶紧拉开后座车门，“是你哥把我的车牌号发给你了吗？不好意思啊，我下班稍微晚了会儿，你——”
　　后座一直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对方已经睡着了，那双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还在微微抖动。
　　不愧是那个人的妹妹。这姑娘大概也是多少男孩子的梦中人吧。
　　赵影来默默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给对方发了个消息。
　　“已接到，在车上睡着了。”
　　到家之后，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谢谢。”
　　赵影来哑然：你我之间，也有如此客气的一天。

　　现在，赵影来再次打开那张照片，整张脸终于缓冲出来。即便倒着看赵影来也能分清，照片上那圆脸姑娘与眼前这位天差地别。
　　“你不是小桂？！”
　　赵影来面如夜叉。
　　被晃醒的人睡眼惺忪，声音低沉沙哑：“小桂？”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对方咯咯笑起来，“别逗了！安晨，这笑话不好笑——”“安晨？谁？！”
　　“安晨不就——”
　　对方终于清醒，一个激灵坐起来，看看自己，衣服还在。又抓起手机照脸。
　　一脸惊恐。
　　“我是，直接睡的？”
　　“你上车就睡了，还是我把你背回来——”“嗷——”
　　赵影来还没看清楚，就见对方一阵风跳下床直奔洗手间，砰得一声锁上门。
　　还没反应过来，门又被踹开：“卸妆水呢？”
　　“卸妆——什么？”
　　“爽肤水也行！”
　　“有洗发水——”
　　“洗面奶呢？洗面奶总该有吧！”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但赵影来再次摇头。
　　“糙！”
　　“哎你怎么骂人？”“我说你糙！粗糙的糙！”对方指着大门，“去便利店。”
　　“啊？”
　　“去便利店买卸妆液、洗面奶和化妆棉！还有面膜！眼霜——算了！我写给你！”
　　说着就要找纸笔。
　　赵影来靠着门框思索了一会儿，按住他的肩膀：“刚刚那么着急，是为了卸妆？”
　　“废话！你知道带妆睡觉多毁皮肤吗？要死要死！我觉得我的毛孔已经呼吸不过来了！”说完看一眼赵影来，哼了一声，“像你这种天生皮肤好的，不懂我这种敏感肌的痛——拿着！”
　　“什么？”
　　“卸妆需要的东西！牌子我就不要求了。花多少钱小票给我，我让阿山给你报销。”对方松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坦然坐下，看到赵影来一动不动靠着门框看着自己，这人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了。
　　“说起来……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赵影来可以确定，这家伙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有点笨。
　　“哈哈哈哈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对不对？”对方站起来，往大门挪动两步，挡住门把手看着赵影来露出摄人心魄的一抹微笑，然后扒拉开门锁转身飞一样的逃了。
　　赵影来站在阳台上向下看，几分钟之后，看到一辆出租车载着对方消失在夜幕之中。
　　远方，天空逐渐变亮，太阳就要重新统治人间。
　　但是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
　　赵影来看着手机。
　　意识到搞错了之后，打了无数个电话，对方一开始只是拒接，再之后，就是关机。
　　信息也发了无数，没有回应。被拉黑。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从此以后，各不相欠。
　　原本，你欠我的，根本就还不完。
　　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了。

　　阳光穿透窗帘洒在赵影来脸上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
　　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泡面什么都没有。
　　在冰箱冷冻层翻出来一根死不瞑目的胡萝卜，已然冻成了冰疙瘩，在水龙头底下冲一冲，整根倒进锅子里，然后打开电脑准备看一集电视剧等水开。
　　刚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首页推荐里找到一部有点兴趣的剧，点开，水烧开了。
　　一分钟后端着胡萝卜色泡面在桌子前坐定，片头广告正好进入尾声，屏幕上是昨晚演唱会的宣传海报，赵影来想着演唱会都结束了广告还没撤，就那么随意看了一眼海报，眼睛就定住了。
　　海报正中间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巴掌大的小脸，无辜的小鹿眼神，英气十足的剑眉，右脸颊上，眼角下方，有两粒红色的痣。
　　错不了！就是昨晚糊里糊涂坐车回家的那个人！
　　但是！昨晚那是个女人，海报上，分明就是个男人！
　　赵影来正要仔细看清楚，广告结束，正片开始——
　　“咔哒。”
　　赵影来关闭页面，随机点开一个视频，看广告。
　　广告换成了即食燕麦片。
　　再关，再开。
　　“想去旅游——”
　　再关，再开。
　　“青草的味道——”
　　“呵护你的肌肤——”
　　“比妈妈更懂你——”
　　“万千灯火——”
　　十几分钟之后，赵影来终于想起来，自己没必要在浩如烟海的广告里碰运气啊。
　　直接搜索关城市10月11日演唱会。
　　图片跳出来的瞬间，凭着刑警的嗅觉，赵影来一眼就认出那个眼角有红痣的人绝对就是昨晚那个奇怪的女人！
　　但是，海报上明明是个男人。
　　泡面也来不及吃，出于一个刑警的职业习惯，赵影来开始搜集资料。
　　“ANTI-REASON组合——安晨，芮森……昨晚他说安晨别开玩笑，那么这个人就是，芮森……嗯……出道周年演唱会……姐姐亲手设计的衣服……以完美的变装回馈粉丝……同款礼服提前发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影来频频点头，将线索整合，还原真相。
　　昨晚那个人叫芮森，是ANTI-REASON组合的成员，姐姐芮林是知名设计师。三年前还是大学生的芮森偶然试穿了芮林设计的礼服，配合精致妆容与雌雄同体惊为天人的气质，照片在网上爆红，被评为超越了性别的美貌。两年之后作为歌手出道，男装时歌声清澈有冲击力，女装时可用三种不同伪声唱歌，时而童稚时而华丽时而高亢。
　　此次出道一周年的演唱会，主办方提前发布了三款限定礼服，昨天那套纯白色的，就是演唱会最后的一套。数千歌迷也身穿与芮森同样的礼服来观看演唱会——所以小桂的照片上衣着打扮才会一模一样。
　　原来是二声类歌手，所以才做女生打扮。
　　可是，为什么会坐上我的车？是认错了人，还是认错了车？不，当时他从后面过来，看不到我的模样。车子也是很普通的车型，那就只能是车牌号！
　　一定是有一辆差不多外观差不多车牌号的车子！因为太累，所以看错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安心了——个鬼！有什么用？！有人愿意听我解释吗？
　　赵影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狠下心。这次，绝对不会回头。
　　绝对！
　　“砰砰砰！”
　　有人敲门。
　　“谁啊？”
　　赵影来趿拉着拖鞋凑近猫眼，外面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探头探脑。
　　“谁？”
　　“我——我是楼上的邻居！我家晾的衣服可能被风吹进你家阳台了，所以……”
　　“等着。”
　　赵影来跑去阳台，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看错了？没有衣服——”“其实！我觉得有人跟踪我！求求你开门让我进去躲一躲！拜托了！”
　　男生眼眶都红了，还不时回头看，赵影来心里一沉：好啊，光天化日得跟踪狂闹到我面前了？等着！
　　赵影来毫不犹豫打开房门：“快进来！放心，我是警——”
　　察字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腰间一股火辣的刺痛，眼前一黑，耳边传来电流声。
　　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不起。我想过正常的生活。”
　　“我不会让你困扰！我只要能在你身边，能看到你……”
　　“非要我说明白吗？你这种人，让我觉得恶心！”

　　明明最先来撩拨的人，是你。
　　恶心。反胃。胃液倒流——
　　强烈的不适让赵影来睁开双眼。
　　还在自己家里。
　　但是身体动弹不得，双手被绑在桌子腿上，双脚也被绳子捆住，嘴上贴着胶带。
　　更让赵影来想不到的是，几米开外客厅的沙发上，还有两个人。
　　芮森躺在沙发上，一头长发从沙发上垂下来。地板上半跪着那个十七八岁男生，正用梳子轻柔梳过芮森浅栗色的长发，夕阳斜斜落在两人身上，一种静谧的美好——个大头鬼！
　　这孩子怎么回事？他要给芮森梳头，来我家做什么？！看上我家那把断了三个齿的梳子了？
　　赵影来瞟了一眼这个闯入者，他全心全意专心致志为芮森梳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好！趁这个机会把绳子解开！
　　凭感觉摸索了一下身后的绳结，虽然是死结，但是这个男生犯了一个大错！那就是，他把自己的手与餐桌腿绑在一起！只要慢慢提起餐桌腿，从底部将绳子推出去——
　　“我劝你不要耍小聪明。”
　　男生连头都没有抬，说。
　　赵影来赶紧不动，头撞在桌子腿上，感觉头上有什么动静。
　　仰头一看，出了一身冷汗：超出餐桌十多公分的地方竖着一把锤子，锤子上面看不清构造，但是正对着自己头顶吊着一把水果刀，闪着寒光的刀尖正对着自己！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机关，但是赵影来直觉感觉只要抬高桌子腿，那把刀就会直直插向自己！
　　男生轻柔放下梳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赵影来对面，蹲下来，伸手，手中是一把长约十公分的匕首，竖在薄如纸片毫无血色的唇中央，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如果发出声音，打扰我大哥睡觉，我会采取措施的。”
　　赵影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刀，点头。
　　匕首刺进胶带，贴着嘴唇划开，冰冷的触感让赵影来起了鸡皮疙瘩。
　　他虽然只当了四年警察，却也与死神擦肩而过几次，应对一般状况早就淡定了。但是匕首刺进嘴里瞬间，他在这少年眼中看到了杀意。
　　这个少年，如果不加以约束，一定会成为可怕的恶魔！
　　“我大哥说，是你绑架了他。为什么。”少年一把撕下贴在赵影来上嘴唇的胶带，他明明可以全部撕去，但是偏不。偏要用匕首划开一道口子只撕开上半部分的胶带。
　　他就是喜欢看对方惊恐求饶，为了活命什么事都愿意做的狼狈模样。
　　赵影来吞了一口口水，又看了一眼悬在头顶的尖刀，盘算着：如果我用力向后顶，将桌子推到墙边，身体向一旁翻滚，理论上可以避开那把刀——
　　少年突然一步跨坐在赵影来腿上，勾起嘴角：“想撞桌子，躲开刀子？幼稚。也是，你这个角度看不到后面。那我就告诉你。桌子已经被我推到了墙边。不要耍小聪明。告诉我。绑架我大哥有什么目的？”
　　“我没——”
　　少年不等赵影来说完，又一把撕下他下嘴唇上的胶带，赵影来倒吸一口气：疼！这兄弟俩都有病啊！
　　“太变态了。太变态了你这家伙！”少年一把攥住赵影来领口，赵影来百口莫辩：我变态？我上哪说理去！
　　“我大哥风流倜傥！闭月羞花！人间极品！你大费周章绑架了我大哥就算了，竟然只是拦着不让他卸妆！别的什么都没做吗？没有偷拍？没有偷偷碰过他的头发？他的衣服？！甚至是领结天哪——”
　　少年捂着通红的脸：“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大好的机会你竟然什么都不做！”
　　这哥们儿绝对脑子有病！你刚才不是还给他梳头来着？行为凶残，心智却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绝对的心理不正常！
　　赵影来往身后沙发上看，却发现沙发上没人了。
　　人呢？
　　没听到开门声啊。
　　少年身后，多了一块阴影。
　　芮森对着赵影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抬起手中的方形奖杯，冲着男生肩颈处用力砸下去——
　　“啊！”
　　男生一声惨叫，倒在赵影来怀里。
　　奖杯滚到一边，那是赵影来两年前获得射击冠军的奖杯。
　　芮森手脚利索取下锤子，解开机关，拿走水果刀。
　　少年并没有晕倒，但是右手臂不自然垂下来，皱着眉头想说话，芮森低声道：“老实点！不然另一条胳膊也给你拆了！”
　　少年立刻闭口不语，就这么伏在赵影来怀里。赵影来看到了希望。
　　“你是芮森吧？！快，帮我解开——”“解开你？小哥哥，你想多了吧？”芮森从少年口袋里翻出一条麻绳，将他绑在另一根桌子腿上，然后走向冰箱，翻出一瓶啤酒，坐在两人对面，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手背一抹嘴，脸颊立刻红了。
　　“大哥！你不能喝酒——”“老子就要喝！不喝，没胆子！”芮森又喝了两口啤酒，整张脸都红了，“这家伙是警察！芮朋，你闯大祸了！”
　　“但他绑架你在先——”
　　“哦，对……警察犯法，与庶民同罪！说！绑架本大爷所为何事？！”
　　赵影来看得清楚，这糊涂判官前后一共喝了三口酒，还是酒精含量3.8%的啤酒！竟然已经开始醉了。啊，他可不能醉。不然，谁放自己出去？
　　赵影来赶紧解释：“我是去接朋友的妹妹的！她是你的粉丝——”“为了朋友的妹妹把偶像绑架回家！说！这个妹妹是不是私生！你是不是喜欢这个朋友？！还是说，这个朋友就是你——好啊！妹控！果然变态！”
　　芮朋垂着一条手臂还气势十足，赵影来瞪他一眼：你这个堪比私生的兄控疯子好意思说我？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看我的手机！里面有他妹妹照片，你们衣服一样我搞错人了！你可以打电话——”
　　说到这里，赵影来闭上了嘴。
　　在被对方拉黑，解释不能之后，赵影来在重新入睡之前，将有关他的全部内容删了个一干二净。那张照片自然也没有保存下来。
　　也就是说，没有证据。
　　完美犯罪。
　　作案人，是自己
　　受害者，也是自己。
　　“手机在这里。证据呢？”芮森将手机递到赵影来面前，旁边芮朋也催促：“证据？看你的脸色，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呢。”
　　这少年，眼睛太毒！赵影来飞速转动大脑，拿出误入嫌疑人聚会现场，也能周全自身成功逃脱的智商，诚恳说道：“他是我好哥们，也是警察！你用我的手机号打，还带着酒气，他一定会觉得不对。到时候我们三个都麻烦！”
　　“他说的对！”
　　芮朋立刻点头。
　　看来这小子残忍冷血有余，脑子还是差了一点嘛。
　　“那……怎么办？”
　　“你用你的手机打给他，就说昨天——”
　　“要问什么老子自己决定！用——用不着你指手画脚！”芮森掏出自己的手机，“电话号码！”
　　赵影来飞快背出一串数字——那数字已经刻在心里，只是删除了手机里的数据，却删不掉记忆。
　　“你小子，要是敢说谎，给我等着！”芮森正要打，被芮朋叫住：“大哥！别暴露了你的手机号！用我的！”
　　这小子倒是还不迷糊，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我是谁？我他喵的还想问你是谁！
　　——你妹昨天是不是来听演唱会！还穿着圣洁礼服——啊？圣洁是什么？你连圣洁都不知道怎么做哥哥的？！老子告诉你！昨天你妹妹去听演唱会，同步发售的芮林亲手设计的礼服——知道了？
　　——早说嘛！你妹是穿的这件衣服吧？
　　——嗯？没印象？照片呢！去看照片！
　　——嗯？才看见照片反了？关我什么事——我继续问你！你是不是让一个叫赵影来的人去接你妹——屁！当然有关系！这小子说去接你妹！结果把我带走了！
　　——啊？什么叫我跟他一伙来蒙你？知道你爷爷我是谁？我可是——”
　　“有记者！”
　　芮朋大喝一声，芮森条件反射一个激灵，赵影来看到芮朋冲自己递了一个眼色，立刻明白这少年的意思，用尽全力抬起被捆住的双腿踢飞了芮森手里的手机。
　　手机砸到墙上，屏幕闪了几下，然后黑了。
　　芮朋松了一口气：万一让对方知道这个满嘴胡话的酒疯子是公众人物，芮森就摊上大事了。
　　紧接着，赵影来的手机也响了。
　　是那个人。
　　“大哥！大哥！”
　　芮森已经瘫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三口啤酒……
　　芮朋指挥赵影来用脚将手机推到自己面前，咬牙甩动脱臼的右手臂，终于将手指甩到手机上，接通电话，按下扩音键。
　　电话里，传来那个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怒气：“赵影来，你够了没有——”“我不是赵影来！我叫芮朋，是刚才那个酒鬼的弟弟——”“谁他喵的是酒鬼——哦！你小子！”芮森手脚并用爬到赵影来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哈哈笑，“我想起来你是谁了！昨晚……送我回家的司机！车牌号U3Q29！阿山只说过一遍我就记得了！是不是很棒！”
　　“你真得搞错了！我的车牌号是U3029！而且我是来接……接别人妹妹的！你们衣服一样！照片没有缓冲出来！我看不见脸——”
　　“我说赵影来，你这借口有意思吗？这里我多认识哪怕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把我妹交给你！我早该知道你是什么人！卑鄙！无耻！令人作呕！还喜欢男人——”
　　“喂喂喂喂！话不是这么说的。”
　　芮森忽然拿起手机，看着赵影来。
　　赵影来面无表情看着阳台，看着夕阳西垂，看着暮色一点点侵蚀所有。
　　意外地，什么感觉都没有。
　　芮森却涨红了脸，哑着嗓子。
　　“昨天，你让这个姓赵的来接你妹妹。还发了一张倒着的照片。我叫的车子与他的车牌号只差一位，我搞错了车子去敲他车窗。因为带着口罩和墨镜，这家伙只靠衣服打扮把我当成你妹妹带回家——是这个意思吧？”
　　赵影来不回答。
　　电话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
　　“赵影来，你连男人和女人都分不清了？赵影来——”“你凭什么喊他的名字！喜欢男人就要被你这么说？你的宝贝妹妹出了事！你求着人家去人家二话不说就去接！他错了吗——”
　　“大哥，让我来。”
　　芮朋不知何时割断了绳子——那把小匕首还在他手里，然后拽着自己的右手臂向上猛地一顶一扭，抬起来甩甩。
　　就没事了。
　　芮森转身靠着赵影来坐在地上。
　　芮朋接过手机：“我大哥喝醉了说话有点不客气——”“谁醉了！我没醉！”想要证明自己清醒的芮森被芮朋无情推倒进赵影来怀里。
　　芮朋接着说。
　　“是这样。接错人的误会我们已经明白了，赵先生或许没有对比清楚照片上的人与我哥，但是你的话就过分了——你先别着急，我有个问题想不通。既然是你拜托赵先生去接你妹妹，为什么不把赵先生的联系方式给你妹妹，或者把你妹妹的联系方式给赵先生，只是给了他一张照片呢？需要给照片，说明他们两人从没有见过面，既然没有见过面，让两人联系对方不是更保险？这件事归根到底错在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回答。
　　“赵影来你还听着的吧。我不让你和我妹直接联系，是因为你脏。我不想我妹和你这种人接触。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绝对——”
　　“脏你妹啊脏！”
　　一个巴掌挥过来，直接打飞了手机。
　　芮森打完这一巴掌就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夜色，降下来，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

　　“我大哥绝对不能喝酒。昨晚也是。演唱会结束，吃了不知道谁送的含酒精巧克力，当时就不行了。本来阿山扶着他从后门去地库打车离开，一转眼我大哥就不见了。凌晨他一个人回家我才知道，他稀里糊涂上错了车，被带到陌生人家里。”
　　芮朋坐在赵影来旁边，带着歉意。
　　赵影来面带微笑：“难怪一上车就睡着了。你大哥这个酒品可不行啊！幸好没吐我车上！还带着口罩和墨镜！啧啧啧啧啧！我是真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大明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赵先生，你……”
　　芮朋忽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沙发上，低头：“对不起！”
　　“哈哈哈哈说什么呢！我要是怪你们早就报警啦！哎不对，我就是警察啊——哎呀算啦算啦！反正这种事说出去也——”
　　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赵影来不说话了。
　　他起身走向卧室，开门之前又指了指大门：“你哥醒了之后，你们直接走就行。不用理我。”
　　房间门轻轻关上，芮朋，轻手轻脚跳下沙发，立刻打开客房门。
　　芮森正躲在门后，门忽然一开，他一个跟头滚出来。
　　“怎么办？”
　　芮朋蹲下来，看着芮森：“什么怎么办？大哥没事了？那就直接回家——”“怎么可能！这家伙可是被伤透了！”
　　“哦哦。对。”芮朋点头，“万一他反应过来报警了。我还没成年，大哥可就——”“不是说这个！”芮森提着一口气，气势汹汹一脚踹开大门。
　　赵影来踩在椅子上，正伸手举过头顶朝着电灯的方向——
　　“不要想不开啊！”芮森一脚踹倒椅子，双臂接住赵影来，一起摔在床上：“你怎么这么傻！不就是个负心汉！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再找！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就他一个？！你值得更好的！没我的命令不准你出事！听见没有——你傻笑什么？！”
　　赵影来指了指灯泡，芮朋按了几下开关，灯不亮。
　　换灯泡啊……
　　“谁上吊会把绳子系灯泡上。更何况我手里还没有绳子。”
　　“那……也可能是想触电啊！”
　　“电灯插座的电流不足以电死人——还没有你弟电晕我的电流大。”
　　“你用电击器了？”芮森冷眼扫向芮朋，芮朋点头：“因为不确定对方的情况，所以需要准备武器。”
　　“算了。我没打算追究你们。”赵影来扶起椅子，笑，就算想要追究恐怕也不行吧，芮朋这小子的精神绝对有问题，芮森又是大明星，总会想出周全办法保住自己弟弟的。“既然酒醒了，就走吧。再不走我真报警了。”
　　“但——”
　　“请，让我一个人待着。”
　　赵影来闭上了双眼。
　　只有疲惫，没有悲伤。
　　因为已经死心了。
　　心死掉的人，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铃——”
　　客厅里的座机响了。
　　一定又是那个男人！芮森一把将站起来的赵影来按回床上：“芮朋给你哥看好了这个人！电话交给我！好小子！手机坏了还敢打座机！看我不骂死他个不要脸的！都跟老子好好学！”
　　按下免提：“喂！你他喵的还有脸打电话！知道赵影来多伤心吗！”
　　“是因为休假没了才伤心？想轻松就别干警察！”电话那头，一个苍老但有威严的声音响起，“出大事了！紧急集合！甭矫情！”
　　“付局！”
　　赵影来一个鲤鱼打挺扑向座机。
　　“你小子怎么回事？！三令五申不准关机！还关！”“出了点事——地点在哪？”
　　话筒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地址。
　　芮森与芮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