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绝世邂逅 ...
-
月黑风高夜,做贼游走时。
一抹黑影在京都安王府屋顶上飞跃,悄然而过,毫无声响!
那态势摆明了对屋檐下百步双兵千步一将的布局无半点顾忌,其武功修为之高,轻功修为之妙,难以目测。
一会儿,那黑衣人落在一座富丽华锦的宫殿顶上,掏出一副精小的地图,抬眼比对了一下,收起地图,微微一笑。
看来是找对了地方了,呵呵!
“喀拉”一声,黑衣人掀开殿顶金瓦,发动力清明耳目,覆上耳细细倾听。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哎,别说你了,本王也想知道为什么呀!”
听声音,屋里,一个脊背佝偻的管事正在对着王府主子垂首低问。
难道郡主不愿嫁入陶谷么?陶谷大公子裴持天那是何等的英雄盖世!要不是那什么‘北麒南麟’的武功盛名压着他!恐怕他早已打败那狗屁盟主叶靳称霸武林了!”
听至此,黑衣人稍稍仰起头蹙眉!
嗯?难道消息是真的?
可是按说,不大可能啊?
当年那女人秋日时不是在众目睽睽下,声称对师兄什么“魂断飞花,魄似落絮,咫尺天涯,非君不予”么?
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更何况那碧美人还是盛名在外的人!
这自毁名声的事,一般人应该是做不出来的吧!
但,下头这狗屁老头说的又是什么鬼话!
不管了,再听听!
戏么,总是回味在后头的!
想至此,黑衣人重新凑上耳朵。
“刘管家,难道我那碧儿,你还不了解么?她自小在王府里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所有吃喝穿用全与宫中御用及宫外贡品无异。单单胭脂就要百种珍品,千品选其一。更何况其他寻常随身的物件呢?!”
“但小姐那么爱裴世子!陶谷也不穷呀!”
“愚蠢至极!你再想想!陶谷固然是不穷,但经过了当年的灭谷之事,整个陶谷早已不复当年气势了!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节俭这一理念度日!这区区个把月,她怎能再毫无名分之下认命,又怎能堪受陶谷那清平寡欲的日子呢!”
殿中上座,坐着一身着绣着七龙的五旬男子,举止中霸气十足。他摆弄着手中的信函,无奈的摇头,淬金的信纸唦唦作响。
闻言,老管事也不禁紧张了起来,发现自己有点站不住脚!
“虽说那持天侄儿英雄本色,一身冠绝天下的机关之术!但他空有‘世子’爵位,多年来无心朝野,只能单得一份名存实亡的微薄俸禄!何况持天也没有他父亲的经商才能,当然无意商贾!
这只出不入的区区陶谷,又怎能给碧儿荣华富贵之享,平步凤土之乐呢!实在可惜了持天侄儿五年来的一片痴心!碧儿都是被我给宠坏了!”
“哎!王爷话说的重了,郡主像菩萨那般良善,定是两人缘分未到吧!”
老管事无限好奇,一心安慰着主子,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郡主竟然眼高于顶,爱英雄更爱财宝,实在不敢信之。
“蠢才,这都看不出来!若只是捕风捉影之事,我会这么说自己的亲女儿么!”
男子怒气,笃地直起身子,用力的甩下那淬金的信纸。
“那,这么说来,郡主怕是有所属之人了?”
老管事终是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
屋顶上的人也瞪大了眼睛,努力撑大耳朵,怕漏了什么重点没听到,日后留下千古之谜,待得“后人”耐人寻味去。
“本王怎么知道!风花雪月的事情,碧儿从没细提!都是她娘早走,要不然也不会这样了!这次,她只是来信说,让我派人接她回府,心中悲苦。”
爱女心切的王爷万般无奈,但想起多年前逝世的王妃,实在不忍苛责如此这般任性的女儿。
知女莫若父啊,那丫头以为不说,为父的就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么?!
自古皆是,凤凰梦去凤凰还,又是一世宫闱泪。这自负的丫头,她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生女如此,没想到竟得这般浅薄!
这般坏他大事!
“悲苦?也是,大公子如此深情,郡主既是无福消受,她如此心善必是难过的无以复加吧!”
老管事想到自己少郡主,心疼得眉头紧皱,还是不大想相信那幼时瓷娃娃似的美姑娘竟见异思迁!
悲苦?!
嗤,那女人也知悲苦,殊不知这五年来真正悲苦的是谁!
屋顶的黑衣人手掌紧握,万语难抒。
五年前,自己随行上了这皇祚安王府,目睹了那场响彻天下的绝世邂逅,那场皇京第一美人与武林第一谷世子的绝世邂逅。
却也是将自己心埋葬于他人之手的绝世邂逅,对那两人是绝了世,对自己也是绝了世。
“哎!你也是蠢到尽头了!也罢,随你想去吧!但,明天就让人派郡主专用的那车驾去陶谷接回郡主吧!就说多月未见,本王忧思成疾,刻郡主不日前返。”
不想多做解释的安王,浓眉紧锁,随老管事心里想去!
但想到那英气盖世的准女婿,真是遗憾至极!但,又能如何?
这辈子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无奈呀!
终于放弃,找个合理的托辞,早些将女儿接回家,莫在误人子弟年华才是!
“是!小的现下就准备,好让车队明日就能启程!”说着,管事欠身推出了大殿。
又是“喀拉”一声,伴着那安王的叹息声,黑衣人盖上刚刚掀开的金瓦片。
静静坐在宫殿顶上,思量了半响,而后悄悄离开了王府,往城西客栈方向飞去。
如来时那样,不留一丝痕迹。
※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夜空浩瀚,月如玉盘,但观月者心里盈缺,百感交集。
伸手一摸,摸到了那管竹笛,便能马上想到某一管垂金穗的碧玉长箫。
这些离开柳城,前往京都的奔波中,每每想起了那吹箫者的雍容温雅之笑貌,心里备感温暖。
是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才智,方能让那名动天下之人拥有那般的海纳气度,那般的朝日暖阳呢?
这北麒,从一入世就和她伴在了一起。
但两人却非常默契的从没有想过要有聚首的一天。
没想到,那如诗如歌的柳城初晨,那如诗如歌的箫笛合璧,那如诗如歌的朝阳男子,竟会是如此让人悸动难忘!
她怎么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动魄的一天落进她的生命里……
抚着绿竹细笛,任思绪飘荡,无法阻挡。
突然,横空一手轻易地取走了她手中竹笛。
反手就唇,来人一身黑袍,夜风中愣是吹起了陶谷十二乐中的第三篇《醉月环》。
谷粼哑然,没想过这人还有一天会吹出这乐曲。
原以为她师娘,也就是他母亲走后,大悲大痛过了,谁都不会再引此曲徒伤悲了!
这也是她不在上吊眼面前掏笛显摆的原因!
即使她笛艺再高又如何,无人能懂时,自是苦情痴!
今日他能重新奏曲,必是走出了那段丧母伤痛了吧!
她感动之余,甚是欣慰。
悠扬笛声,伴着夜半微雾,淡淡水汽,翩然与空中,定睛一看,仿佛可期这水露可化作有形,回旋起舞。
多年未着笛,亏他还能那么熟稔!
侧过头,看着他的侧面,感慨何止万千!
那段绝世邂逅……
罢了……
就让它随着这又起的笛声去了吧!
这段情,五年前就本不该留着,拖延至今,现也是该醒悟割舍之时了。
记得那年,初遇那天,她八岁,他十岁。
她遭逢巨变,从此不再言语。
师傅师母将她领回陶谷,一路呵护。
还因居长一岁,占了上吊眼便宜,当了师姐!
便是这一回,让她重新有了家,让她遇见了他。
每一天,他们邻桌而习,邻座而修,邻房而睡。
幼时,连夜就枕便也是连夜噩梦。
因此师娘总跑来对她吹笛子安眠,一吹就是一半个月。
就是苦了师傅,老喊着“孤枕难眠!”。
那一个半月,他就在一旁细细的学。
之后的几年里,都是他坐在她窗台上,吹到她睡着才走的!
每一天,他们相伴着习武,他挑高,她低就,丝毫没有因为拆招吃苦而皱眉。
师母老是乐乐的对着师傅叫唤:相公,他们哪是在习武,明明就是练皇宫中那金缕舞曲呀!
害的她两颊红红,他却不知羞的放怀大笑!
记得那年,陶谷受袭,她十二,他十四。
师傅师母将体弱多病的上吊眼迷晕后,藏于密室。
然后与他和她,四人帅家众迎敌!
谁知敌方狡诈,破阵之时,临死之际,还不忘趁人不备,下了那至毒之物——凤凌霄。
师娘自小习医,却救不得师傅,让他两喝下唯剩的两颗可解百毒的灵心露后,可就这么跟着走了!
待他两在悲痛过后,才记得打开密室,救出奄奄一息的上吊眼。
霎时间,全谷上下,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与她三人……
她才发现,命定了该三人携手走下去!
自此,他不再吹笛,不着白衫,不看医书,穿起了黑袍,拿起了剑,钻研起了五行机关之术,只为一个血海仇字。
记得那年,皇祚京都,绝世邂逅,她十四,他十六。
在初初掌握了风啸九天的窍门,作为奖励,他特意带她上京都安王府见识。
虽然生平贪静而又一心习武的她极不情愿,但碍于他的恳切目光。
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却毁了她曾经视为一生的希冀。
那一段王府路,漫漫红枫,秋日正雨后,花香四溢。
她诗意大起,拉着犯困的他欲往林中走。
走着走着,没想到邂逅了正在采集花露的皇京第一美人——碧郡主。
她看着,他愣愣的注视着那花丛中美人的一颦一笑,红了脸,痴了眼,晃了神。
她看着,碧郡主面带羞涩,回视着树下俊逸少年痴痴目光,却无意走开,任身上帛纱,随风飘远。
那两人,用眼睛诉说着爱慕,一个绝世美人,一个少年英雄,像画中的人儿一般,再也分不开,拆不散了。
那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轻笑着,施展已然高绝的轻功,黯然离开。
三天后,她便听说了那第一美人的碧郡主,在他的誓约之下,于自家王府门口,当着路人观美之际,红着那精雕细琢的小脸,低声吟出一句:
“魂断飞花,魄似落絮,咫尺天涯,非君不予。”
那日,羡煞了多少慕美少年!
那日,哭断了多少待闺少女!
于是,那日,世称“绝世邂逅”!
至此,陶谷再无隐居势头!
然而,那“绝世邂逅”,那“非君不予”,便是将她打入了深深海底。
一世走不透,便一世难以回头。
直到两年前,她的离谷,她十七,他十九。
丢下了顽疾刚好的上吊眼,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她一度引以为家的陶谷。
却也不再在外界透露她乃陶谷中人。
以致武林众人,只知世间“霜凤空凝剑”乃谷氏南麟,却不知那“轻若凌波悠如鸿”源陶谷。
一切一切,只为她离开前夜,他说的那段话:
“师妹,为兄想向你坦诚一件事!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到过京都安王府么?还记得那位碧郡主么?她,温婉贤良,美若天仙,愿意下嫁我们陶谷于我为妻!你替我高兴么?”
记得那时候,她笑的很灿烂,仿佛想把世间所有的祝福都给他们。
当夜她便走了,自此不管在任何人面前都带上了人皮面具。
不想以真面目待见任何人了。
包括那个自小长大的上吊眼!
包括现在这个正在她跟前吹笛,却动摇了她十余载的人——陶谷世子裴持天!
一曲罢,裴持天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黑袍随风曳动,但动荡得更甚是她早以残缺的那心,那情。
气盖一搏倾九洲,英雄一笑动天下。
她看着这抹笑,曾经那么熟悉,曾经那么珍贵,仿佛相看千年永不厌。
但忽的她想起了那夜箫笛声中的雍容温雅,那夜对月起誓的融融眼神,丝丝暖意融入心扉,莫名发现,现下的痛仿佛不再能强烈的动摇她心智了!
没有来由地想去相信那个玄衫男子,相信天下间还是有那份柔软,相信天下间还是有一份知音相伴的温暖。
那种感觉,犹如两人真的便如一对麒麟,南北相踞,但驻足相望……
“师妹,为兄七年来第一次吹笛,虽时时翻看母亲那几页亲笔乐谱!却实也疏失了许多,莫要见笑!”
“怎么会呢?师兄吹的还是如同以前那么好!要说疏失,七年来,我也鲜少碰笛!带着只为了挂念师弟,缅怀陶谷故人。”
她自他手中拿过竹笛,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习惯性的抚起笛身疙瘩之处。
听闻那沙哑的嗓子,他不禁皱皱眉,眼神里闪烁的某种东西,直勾勾的盯着她。
“持希好手艺,这竹笛历了多年风霜仍是余音靡靡!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他这一手呢!”
你以前怎么可能能注意到她以外的任何人!
气愤的瞄他一眼,谷粼当下决定立马走人!
转身欲行,她的脚步停顿,回头一看,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手执起了她的手。
“师兄?这里不是陶谷,礼教甚深!”
她使劲将手往回拽,成功了,但却看见了他满脸落寞。
“师妹,为兄现下已然分不清情为何物?义为何物了!”
双手握拳,他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在她面前说这种话,撩她心底千层波。
不管了!随他怎么想,就让那场绝世邂逅绝了他们的世吧!
“师兄,要是我的话,情义两难全时,我就选情!这辈子所剩的时间,我只愿为情而过!”
破釜沉舟的大吼一句,吼完定睛一看,发现他傻眼了!
那堂堂世称“陶谷攻术,英雄天下”的陶谷世子裴持天,竟为她一句吼,看她看愣了!
一时间完全想不明白他在愣什么。
罢了,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好,什么花前月下藕断丝连的!要真是被那什么什么美人见着了,才是一段江湖血泪再血泪。
点地回旋,飞身离开,白衣掀动,有如踏月。
谅他现在的武功在日夜精习那些八卦西北的东西分心之后,一定追不上她的“轻若凌波悠如鸿”!
于是,她飞的分外自信,飞的满眼清泪,飞的肝肠寸断!
这段情,至此告终,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