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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江南陶谷 ...

  •   浓浓夜色,皇宫内有几处废旧宫殿,没有点上宫灯,无人走动,于是除了月光所及之处,就是一片漆黑。
      枝上晚归的雀鸟们吱吱叫着,有点凄婉的啼声渲染着黑暗中宫殿的阴暗气氛,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风刮着没有点亮的青铜灯盏,吱呀作响,仿佛在配合着夜鸟的啼叫,一声声,摧心肝!
      忽然,树影下有两道影子闪过,速度很快,但也偷偷摸摸!
      两道影子摸到了墙角,在月光中看清了宫殿名字,发现是废旧宫殿,不禁松了一口气!
      “陛下!你怎么可以这样!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道异于常人高大的影子不停晃动,可以发现影子的主人心情有点激动!
      “孤是君,不是君子,这么说,你懂了吗?!笨死了!孤能愿意回来,已经给足你面子了!还啰嗦!”
      另一道相对正常的影子,偷偷摸摸,不停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可是,无论是谁,拐带良家妇女,就是不对呀!”
      高大影子辩驳着,听起来是正义的一方!
      “孤是逼良为娼,还是逼娼为良啊?!什么拐带,这是呵护!毛头小儿,懂个屁!闭嘴!”
      哼,虽然美美的粉衣少女很是不睬他,但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那偷偷摸摸观察的影子,盯着前面巡视的守卫,一面义正言辞的狡辩着。听他语气,貌似对自己所做的事相当不以为意。
      “可是陛下……”
      “闭嘴啦!没人了,快闪!”
      高大影子还想游说,但被另一人扯着臂膀,无奈的继续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前进。
      走啊走,走啊走……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没有移动分毫,怪事!
      那走在前面拉人的影子忽然发现自己拉不动了,有点恼怒!
      “燕子旌,你给孤争气点,背个人而已,用得着歇那么久么?!”
      “陛下……子……子旌……在走啊……只是走不动而已……”
      身后的高大影子极其努力在摆动双脚,极其委屈,极其用力,但还是不能移动!
      “你是中邪了吗?!”
      火大!萧裕恼怒回头一看,那燕家小子,满眼委屈,满眼无辜的看着他!
      正要开口骂人,突然瞄见了一抹异样的颜色!
      那……燕子旌那……那腰际自其背后被一条绷直的白绫系着,而燕子旌大汗淋漓的想要前进,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位置!
      他见……见鬼了么?!
      萧裕不禁胆寒的吞了吞口水!
      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侧过头,越过燕子旌,顺着白绫那头的方向,向燕家小子身后看去。
      一条绷直的白绫……
      一条长长的白绫……
      一条被月光染得反光的白绫……
      高高横越在空中,另一头直挺挺的延伸自阴暗树林的方向。
      萧裕瞪大眼睛看去,突然发现树影斑驳之中有一白影晃动,若隐若现!不禁再吞一口唾液,背后冷汗直冒!
      “你你你是人是鬼?!”
      闻言,燕子旌头上也冒了冷汗!
      抖啊抖,僵硬的转过头,一眼便也看见了白绫那头的影子,大骇的瞪大眼睛!
      那白影不动也不语,但施在白绫上的力量分毫未减。
      萧骐再起鼓起勇气,提起吃奶的力气,颤抖的举起一只手,伸平食指,指着那白影,大叫道:
      “你你你是人是鬼呀!!!”
      “你说呢?”
      突然,一道慵懒的声音自树林方向随风传来,却也吓傻了那两个影子。
      那声音极为沙哑,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临死之声,也像小时候听的鬼故事里那些渴死的人的声音!
      燕子旌听了声音,看了白影,突然想大叫赶紧跑的念头大作!
      他好想撇下这昏君自己跑掉哦!!!
      “你你你是鬼?!”
      萧裕难以置信的看着那白影,眼里说不出的惧色!
      “你们夜半私闯皇宫,如果是兴致来了进来游玩一番,倒也就罢了!”
      沙哑声又起,隐约带着笑虐。
      “我们当然是兴致来了进来玩一玩!”
      萧裕赶紧随棍上,生怕自己忽然间到了什么地府炼狱!
      “是吗?但是要是你们拐带少女进宫,图谋不轨,恐怕我就得出手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们不是!事急从权!不要误会!”
      燕子旌走到宫阶前,赶紧放下背在身上的一名少女,好让月光照着,以便于那白影能看见!
      白影微微一动,在月光下随着树影晃动,萧裕抬眼一瞄,觉得不对!
      嗯?影子?鬼有影子么?
      “何方宵小,敢在皇宫中装神弄鬼!”
      萧裕终是来了智慧,发现自己太过愚昧,疑神疑鬼,大失身份!
      此话一摞,燕子旌也抬头发现了端倪!
      表情大变,那般坚毅,那般被耍了之后的恼怒啊!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
      沙哑声响起,一字一顿,状似随风,但和着无穷的内力如巨鼓雷响一般,一波波的撞击着萧裕和燕子旌的肺腑!
      顿时,两人眼前一阵灰白,头晕目眩!
      忽然燕子旌“啊”的大叫,他腰上的白绫被强力一扯,堂堂七尺昂藏男儿就像红绳绣球一般被曳到空中。
      而后,冗长的白绫迅速回缩,那树上的白影终是冲破叶丛,以极快的速度,飞向空中的燕子旌。
      但燕子旌也不是泛泛之辈,既是遭受如此惊吓后,也不失强健武人本色。只见他极快的施展轻功,拔出腰间的银白弯刀,对着迎面而来的白影,就是奋力一挥!
      瞬间,白影刚刚坐卧的大树被拦腰斩断,被截断的一半主杆像侧旁的宫殿倒去,被压垮了宫殿琉璃顶。
      而后,偌大宫殿再无力支撑,屋瓦,枝叶,家具,屋梁等全断了,直直下坠。
      整片宫邸,轰隆隆作响,全部倒了!
      一时间,整片宫苑,漫天烟尘,白雾大起。
      半响过后,萧燕两人屏息注视,待到一切喧嚣落幕,四周再无白影踪迹。
      燕子旌这才一吐惊吓之气,旋身回到抱着昏迷少女避难的萧裕身边。
      “哇!燕家小子,你果然很强!难怪皇弟会让你进宫,你连拆房子都这么利落!”
      萧裕被眼前这般废墟残垣,甚是惊叹。
      燕家世代戎马为国征战,死的死,废的废,这代更是独留下这么燕子旌。
      萧骐当年对此甚是遗憾,于是将年幼的燕子旌召回蠡园,悉心培养!待得他十八岁那年,送回大内,萧裕于是就给萧骐面子,封了他个区区的御林军教头了事!
      他没想到今日见得燕子旌的武功竟然这么强,遇人砍人,遇鬼灭鬼!
      听到萧裕这般“赞许”,燕子旌不紧皱眉!
      他正要回嘴,忽然,“咻”的一声,白绫破空而来,重新系上燕子旌的腰带。
      然后燕子旌又是“啊”的大叫,白绫一扯,回到了刚刚凌空拔刀的地方,吓的萧裕刚刚定下的心又重新悬到喉咙口!
      “区区润月弯刀,竟也如此嚣张!你师承蠡园吧,可叹,你今日是遇错人了!蠡园少主也要让我三分!”
      夜空中,沙哑之声如同巨鼎,重压而下!
      对随,白绫像吊绳一样,很是神奇的吊着燕子旌,晃在半空中,像西洋钟摆一般来回着!
      “士可杀不可辱!”
      燕子旌回神,很有骨气大叫一声!
      他一使劲,想如方才那般发动弯刀,与贼人分庭抗礼,却诧异的发现身上经过白绫紧勒之下,内力尽失,不禁大骇,傻眼的抬头,寻找白绫吊绳的主人!
      一抬头,他霎时骇然,瞪大眼睛!
      那吊绳的主人手持一把白银长剑,剑身泛着月光,随着白绫极快的闪烁而下,那光芒仿佛能穿透夜空,来人白衫沐光如同耀眼的星子,刺眼的让人难以目视!
      而后巧手起银剑,向下便是一刺,这瞬息动静在幽暗夜空中闪出万道剑花,如同一道无法直视的无穷光壁,让人窒息的重压而来!
      又是一眨眼,光壁忽然消失无踪!
      定睛,银剑已然架到他的脖颈上!
      但,燕子旌已经看得怔然,一动不动,而白衫之人执着剑,貌似也不急着下手。
      两人僵持着,衣袂翻飞,相旋而下。
      “说吧,为什么带臻二小姐进宫?尔等又何人?”
      沙哑慵懒的声音响起,就像可以无视身后那些断树残宫,就像刚刚的激励武斗没有发生过一般。
      “苍天!你就是南麟!轻若凌波悠如鸿,霜凤空凝舞南麟!”
      当可怜的燕子旌被白衫之人执剑欲刎之时,那头看戏看出精神一扫惧色的萧裕居然将心神放在了执剑人上!
      听那语气,满心激动,满心欢喜,再无主仆情谊!
      有主如此,燕子旌欲哭无泪,无比悔恨啊!
      “在下就是南麟,你们到底是谁啊……”
      那沙哑声音依然无波无浪,仿佛眼前这般崇拜戏份上演的让人厌烦了!
      “苍天!我居然见到南麟了!偶像啊!那轻功无人匹敌的南麟!”
      仿佛没听见谷粼的问话,萧裕抱着怀中美人,兴奋的凑上来!
      又是瞬间,架在燕子旌的剑移到了萧裕脖子上,燕家小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快说……还有,放下臻二小姐……”
      谷粼极其困乏的看着萧裕熠熠生辉的双眼,最后觉得还是看美人舒服点,将视线移到了萧裕怀中的臻瑾身上!
      “放肆!你面前的是当今圣上——萧裕!还不快弃剑认罪!”
      燕子旌大急,忘了刚刚被打败的糗样,赶紧站起来制止谷粼的无礼行为,以镇君威!
      谷粼一愣,随即闲暇的看了看眼前这个黄衫黛玉男子,又看看他怀里昏迷不醒的粉衣女子。
      忽然想起某天她乔装上殿之时,貌似有看见眼前男子这张贵气逼人的脸,哎,只怪自己当时的心神都在那假孔非与萧骐身上!
      但,是皇帝,又怎样?!
      于是乎,银白如霜的剑,仍是架在了九龙天子的脖子上,丝毫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陛下,请恕小人无礼!但还请快些将臻二小姐放下吧,天色已晚……”
      那慵懒的声音,意在说明自己很困,让人一听就觉得那厮对皇帝天子至尊大人,极为不耐,极不以为意!
      燕子旌大骇,这南麟……怎……怎么……
      就连当今无所不能的齐王殿下见了萧裕都是毕恭毕敬的,怎么他就这么敢,难道还真是武功练到太高以至于脑子坏了了?!
      “对于偶像,孤什么都可以应允!但唯有怀里这心爱之人,不能交出!”
      但另一头被剑架着威胁的至尊,倒也一点也不急,眼里依旧是熠熠生辉崇拜无比的光芒!
      “心爱之人?!陛下要选后了不是?!名单里,又没有她!”
      “这就是孤最遗憾的地方!没办法,宫里的女人目光太过短浅,不懂得孤寂寞无人懂的心呀!只好由孤来费费心神了!”
      “是吗?陛下不是朝秦暮楚?”
      顿时再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朝秦暮楚,萧裕横眉,不爽!
      “孤至今仍未选后,怎么是朝秦暮楚啦?!偶像,不要以为你武功高强受我崇拜,就可以侮辱我的爱!”
      谷粼挑眉,看着萧裕眼里显而易见的真诚,大叹这龙椅上的人怎么会这般心性……
      一个娘胎里,怎么出了两种人,萧骐爱以君子之姿算计人,萧裕却是这般随性率真!
      那眼里,充满了坚定,那抱着美人的手,也是那般坚定。
      看来,是不假了!
      也罢,家里那不识货的上吊眼没长眼,总不能误美人的一生吧!眼前终于有个能爱她爱得如斯的人出现,应是好事吧!她也不该在误人美满婵娟了!
      “不是就好,但要我放过你们,陛下得答应粼一件事!”
      “何事何事?!”
      得到偶像的支持,萧裕的双眼继续熠熠生辉!
      “大婚之后才能碰你怀里的美人,怎样?”
      沙哑声一毕,萧裕眉头便皱了起来!
      “偶像,孤本来打算生命煮成熟饭的!”
      听见萧裕惊世骇俗的话,谷粼没什么反应,倒是吓傻的一旁的燕子旌!
      燕家小子泛泪啊,这就是他燕家誓死保护的天下主子啊!
      怎么和街上强抢民女的恶霸一个样啊!
      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实在很想飙泪啊!
      “萧裕!你是皇帝,生来就该是天下男子的榜样!要是大家成婚都像您一样,那天下少女是不是不用守阁啦?赶紧啦,男子汉大丈夫,爽快一句话,答应不答应!”
      “好啦好啦,答应啦……”
      萧裕很无奈,面对偶像,只能屈服。
      “很好,这一个月,粼都住在宫里!封后大婚前,要是陛下敢动臻美人一根指头,就等着像这弯刀小子一样被粼吊起来吧!再会!”
      真是的,被那可恶的萧骐困在宫中数日,一连几天见不着人影,也不知将她的碧血凤兰拐到哪里去了!倒是每天就知道派一大堆人,对她跟前跟后的,连如个厕都跟!
      这几日,她无聊的不是吃,就是睡,几乎快被当成猪那么养着了!什么皇宫,不过就是另一番醉生梦死的佳园!
      今夜好不容易才觅得如此没有人烟的幽静处,谁知还是有人来扰幽梦!
      这人还是她惹不起的皇帝大人,也罢,赶紧走人!
      思及此,谷粼立马抱拳一别,白衣纤纤,犹如神祗,踏月而去!
      看呆了下头的萧裕!
      “哇!这就是南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不愧是和骐儿平起平坐的人!崇拜……”
      半响的无限崇拜过后,萧裕横抱着毫无知觉的臻瑾,拉上还在啜泣的燕子旌,蹑手蹑脚的往帝王寝宫而去,逐渐消失浓浓夜色里。

      ※

      两三百年来,江南幽林中藏着天下武林第一谷——陶谷,谷中世代居住着隐居氏族——裴氏。
      他们原是数百年前因战乱逃至南方躲祸的裴氏诸侯王后代。但因时移世易,谷中之人没了旧时战国硝烟里的枭雄争霸之心,倒是多了一份闲逸的隐居性情。
      谷中裴氏一族,不问世事,不理世俗,世代研习攻术、医术、剑术,历数百年仍独步武林,一直与关外以毒术、暗器见称的封氏一族遥相分庭,一阳一阴。
      裴氏人世居人称“桃源谷”的陶谷,到了这辈的谷主裴啸烽,一手璧涟剑术出神入化,一手五行机关术更是天下闻名。其妻明落霞更是师从裴啸烽之父陶谷医仙,医术高超堪比华陀,手法优美如若仙人。因此,世人也将其二人并称医家神侣。
      但,五年前——即天家皇朝历永昌二十三年,陶谷遭逢莫名的灭谷惨案,一群从未出现在江湖的高手,在谷外布下毒阵——修罗宿煞阵,围困谷中人两天两夜,其所夹杂的天下第一毒——凤凌霄,蔓延了陶谷上空整两月余。
      此役过后,偌大陶谷,唯剩三人。
      谷主长子裴持天,幼子裴持希,二弟子谷粼。

      午后,惯穿黑袍的裴持天一个人坐在景洳苑池亭里,品茶神游,回想着世间过往的一切。
      只见他将一盏碧玉茶杯端看着,里边的茶水已经放凉了,眉梢轻皱,神色有点异样。
      人的一生,来了多少人,如今,又走了多少人……
      莫说陶谷了,但说这小小景洳又能留着何人呢?
      先是碧儿奉旨回王府待嫁!
      再是粼儿继两年前离家再次失踪!
      最后,是皇帝陛下将前来静养的臻瑾小姐带回宫去了!
      如今,形单影只,只得孑立!
      叹息,将杯中的凉茶饮尽,一吐英雄气!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忽然,从后院奔来一蓝袍美人,手中狂摇着一封书信,一路大叫着向他跑来!
      “什么事情这么失措,坐下先喝口茶振振心神吧!”
      裴持天起身,托着蓝袍人的手臂,倒了杯茶递给他,让他坐下歇口气!
      “两……两面人……她……寄信来了……”
      大汗淋漓的裴持希叉着腰,粗喘着,一脸涨红,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兄长!
      裴持天抬眼,看着这亲弟每日都吼着要习武,怎么这么多年来又是拳又是轻功的,就没练出个好身子板呢?!
      大概是幼年的宿疾多年无法根治,如今牵制甚远!
      “师妹的信?!我看看!”
      随即拿过桃花眼手里的信件,展开一看,嗯,这字确实是谷粼那英雄堪比的“晖风”体……
      信上,那自小熟悉的悠悠然状的笔触,轻点雪白宣纸,淡淡写道:
      “师兄师弟,粼已有方法得知当年灭我谷氏的人了!
      今后便会用尽一切方法去寻他报仇!粼识得‘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有的事情不做,粼便失去了这辈子活着的理了!还望见谅!
      师兄您聪明睿智,定然明白碧血凤兰对某些人来说,并无丝毫作用,所以那株神草请恕粼自作主张带走了!日后,粼留得性命,定当回谷谢罪!
      上吊眼小师弟,记得你我当日的冬至之约,堂堂七尺男子汉,无信则不立,绝对不可以因为玩乐忘了!还有,镖儿对你的碧海情深,一定要好好对之,情之无物,爱之无物,切记!
      谷粼 笔”
      裴持天愕然的看着信,眼里情绪翻动!
      她,终是要走了呀!
      也是,记得他十岁那年初初见到她,那时候谷粼虽然遍体鳞伤,她的那双却带防备但清澈无比的黑眸,却甚是震动他的心神!
      早在那时候,他就觉得这女孩他日定会如同凤凰一般,浴火了,重生了,最后定然会远远飞走了……
      早在那时候,他就明白那般清泠的她与自己和持希不同,她不属于陶谷,不属于裴氏,甚至不属于越州谷氏,她属于外面那个广阔无比的世界里!

      十岁的记忆里,那一袭白纱的八岁女孩总是不说话,他还以为她是个可怜的小哑巴!
      更让他为难的是,自己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因为她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然后咿咿呀呀的发出很恐怖的声音!白日里的她冷漠的像冰柱,持希身子不好,看着她会颤抖!夜里的她像恶鬼,会大叫,会摔东西……他看了就是莫名的心痛,怜惜着这个母亲嘴里失去全家的可怜的小妹妹!
      后来,是母亲的笛声治好了她,他因此欣喜无比,也跟着母亲学吹笛!
      母亲吹了一个半月,他一吹便是好几年!
      最后她终于开了口,清雅似云的声音,说了句:“谢谢你,师兄!”
      她一定不知道,那时的他,感动得几乎都要落泪了!

      十四岁的记忆里,那一袭白纱的女孩也到了十二!
      父亲最得意的徒弟不是他这个谷里的神童,而是极富武学天赋的她!
      那时的她,手持一把莹白的霜凤空凝,一面习着陶谷的精妙武学——璧涟剑术,一面照着她父亲谷卿临死前留给她的血衣白衫练着谷家绝学——清世剑,未满十二便将习武五年的他打败了!
      那时候可是乐坏了一向崇拜巾帼女英雄的母亲!
      记得母亲高兴地抱着她大叫着,忘记了宝贝儿子被她怀里的小姑娘打得跌在地上,没人扶!他只好和父亲,相视一看,忽而一齐极有默契的大笑起来!
      弄得远处喝药喝一半的持希跑过来,不明所以的觉得眼前的家人全都癫狂!随即大叫着“爹娘!你们也病了,快点和希儿一起喝药呀!”
      然后,大家一愣,笑的更是疯狂了!

      然而也就是那年,陶谷被灭了……
      蜂拥而至的未知来自何处的贼人,下了峭壁,与谷中人血战!
      巨幅的修罗宿煞阵上,轰隆作响,虽然被父亲所破,但还是留满了陶谷人的血!
      迎风而来的漫天至毒——凤凌霄,银黄两色翻飞,像凤凰火焰般染着天际,便也是这凤凰害死了他的一双父母,他的至亲!
      当时,他被人用力摇醒,睁眼看见了第一人便是谷粼!
      一向雪白的白纱裙染满血红,如云的秀发没了发带,迎风而飞,如同春风的清秀容颜对着他,扶他起身,身侧搁着沾满鲜血的霜凤空凝,淡淡而暖暖的对他笑着。
      清雅似笛声的妙音,从她小口逸出,轻轻说着一句:
      “师兄,粼以后为你和师弟活!”
      然后,将母亲的解药,慢慢的灌进他嘴里。
      突然意识到这是母亲最后的药,这就是母亲和父亲都去了……
      他闭眼,双手握拳,泪流满面!
      她一颤,随即张手,紧紧的涌着他,没有哭,只是一直抖着……
      满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毒阵带来的黑雾弥漫了陶谷上空,他的衫子也被黑水染黑了!满眼的黑色,将他的心,他的魂,染得尽黑!
      整个世界里,只有她,也只剩了她,那雪白的脸,那雪白的纱,那雪白的灵……
      那刻,是他这辈子,最深的痛,也是最难忘的回忆……

      近二十岁的记忆里,那白纱的女孩已变成了一位娉婷少女。
      那年他初遇了安王府里如天仙临世华丽斑斓的碧儿。
      那时就已在众人面前立誓将为那抹斑斓生,为其死,为其倾尽一切!
      但,他依旧记得她!
      记得那袭白纱,那把银剑,那份如白梅一般的暖心!
      记得在她十四的时候,带她去见识那神秘莫测的武林……
      记得在她十五的时候,要替过世的父亲母亲帮她过及笄礼……
      记得在她十六的时候,替母亲将空凌波的轻功谱交予她……
      记得在她十七的时候,要替她寻得一个家……
      于是百般思量之下,还是答应了碧儿提出的成亲之求……
      但,谁知,那一夜,她便消失了!
      陶谷众山重水,皆没了她白璧无瑕的翩然身影!
      那时候的他,万般无奈,毫无头绪,只能对着她遗留淡香的房间,只能听着那“轻若凌波悠如鸿”的传神流言,一个人痴痴的喝着苦酒……

      瞬间,幽幽回忆搁浅,他望着眼前这一手“晖风”信,百味杂陈,心绪难安!
      “哥,两面人这是要去死吧!”
      抬眼,持希也盯着眼前的信纸,满眼心痛痕迹!
      “持希,这个世界上有的事注定得由一个人去完成!师妹有她该做的事,当年谷家满门的血,注定是要用血洗回来……”
      “定是那古古怪怪的什么北麒!定是他撩拨的两面人!”
      桃花眼横斜,蓝袍下玉手早已愤愤的捏成拳!
      “持希,这信是从哪里寄来的?”
      “听门房说,是一名宫中的侍卫送来的,不是寄的!”
      “这么说,师妹在齐王萧骐那里……”
      提及萧骐,裴持天皱起眉来,心里的一股不甘臣服的心绪四起!
      “萧骐?!齐王?!他就是是蠡园北麒?!”
      一听结论,桃花眼也不禁皱眉!
      “就是他!想来,北麒不愧是北麒,不愧盛名呀!当夜竟然凌空破了我桃林中的迷魂阵,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来了,记得那气势,实是丝毫不在乎我苑中还有什么阵法!此人,不仅武功甚高,师妹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他!据江湖所传,如今依然证实了,他又是当今御弟齐亲王!齐王幼时极为聪慧,九岁之时言败朝中精修老学士,同年得蠡园主人青睐,经过点播击败了宫中四大御林军高手,最后得进蠡园!
      没想到他竟然连五行之术都如此精通!看来,名震江湖的蠡园少主,果不简单!”
      想起当夜他潇洒雍容的乘着凌空车驾而来,而后又优雅如神地救得失手的谷粼,裴持天就有点不耐!
      但随即一叹,这般独步武林万众难出其一的人儿,再是不耐又能如何?!
      “哎,这武林什么鸟都有,越是奇怪,就是越是厉害!”
      桃花眼眉间深锁,看来对萧骐很是忌惮!
      “对了,哥,听说那皇帝把柴火女人拐回宫啦?!”
      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桃花眼瞬间开了怀,一笑之下,倾城容颜尽显!
      情绪被弟弟的戏言拐了回来,裴持天微笑的为自己倒了杯茶,闲适的轻啄。
      “是啊……萧裕当夜迷晕了臻瑾小姐,让燕子旌负着,就这么回宫了!”
      “你那迷魂阵那么厉害,见人杀人,见神封神的!没有你带路,他们出的去?!”
      桃花眼微眯着,一挑便盯着这神色自然的兄长。
      事实和直觉都告诉裴持希,这深似狐狸的兄长,一定没那么简单就放过他们!
      世上说的“陶谷功术,英雄天下”,虽是指裴持天高深莫测的五行八卦布阵之术,也在说明他的智慧与人品!
      但,在亲弟多年来观察得来,裴家大公子的智慧留给了广大百姓和国家,而那些偶尔小阴小谋的,留给了一些看不顺眼的人!
      相信,那嬉笑玩乐的皇帝应该不是什么让他臣服的人吧……
      “是我带出去的!”
      话音一落,喝茶的人很优雅,看人喝茶的人傻眼!
      桃花眼大张,伸出食指,对着慢热的兄长就是一吼:
      “什么?!你你你,竟然带他们出去?!”
      “是我带的!陛下答应了我一件事,我自然得带他们出去咯!”
      裴持天很是从容。
      回想着当日萧裕对他那般着火焦急的表情,他不禁一笑!
      “哥,虽然我受不了那柴火,可是你要怎么向那小胡子交代!”
      黑袍之人端着茶水,轻轻吹吹,似乎不为所动……
      “第一,没了臻瑾小姐,镖儿姑娘才能过的宽心!第二,我无须向臻仪解释交代什么,在我看来,这么做无疑是在帮他,他该反过来谢我!第三,臻瑾小姐那般蕙质兰心,值得真正爱她的人对她付出一生!”
      语毕,意味深长的看了亲弟一眼,裴持天接着喝茶!
      “是啊是啊!就我会辜负人!这样也好,那柴火虽然之乎者也的,但毕竟心性善良,像白纸一样!不像你那什么妖婆,明明都要嫁到陶谷了,居然还让安王那死不了的老头帮她报名选秀!
      大哥,这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风骚女子,你为什么就是看不清,认不了这个理!两面人自小和我们青梅竹马,她的心你会不懂?!让她放弃报仇大计牺牲性命的帮那妖婆去找那鬼草,你就不是辜负她吗?!好自为之吧,天下第一大傻子!”
      吼完,裴持希站起,拍拍衣摆上的褶皱,一脸愤气等了兄长一眼,抬脚离开!
      裴持天抬头,看着裴持希离去的背影,怔着。
      知道蓝袍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回神,眼望远方,那个方向是南方陶谷的方向……
      是啊!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
      他其实一早就明白了……
      只是,这世上有个萧碧,有个安王府!
      相处了那么久,他有什么看不出来,根本无需师妹的提醒,亲弟的叫骂!
      碧儿的贪婪,他懂!碧儿的虚荣,他懂!碧儿的凤凰心,他也懂!甚至,那红龙吐信,萧碧中的蹊跷,他也明白!
      记得那天,碧儿刚刚中红龙吐信之时,眉宇间无尽的发颤,一看就是无形无相的软劲散!她大概以为自己没什么医术吧,所以只在他面前“发作”!
      但,萧碧实在不了解裴持天了!
      母亲继承了陶谷医仙的祖父医术,身为儿子的他又怎么会差到哪里去……
      他却丝毫不加一点破,还让师妹不顾性命去夺碧血凤兰!这大概就是他们觉得他最无药可救的地方了!
      但,唯有心中一段段无人可说的苦涩,又有何人能懂,只能将其托予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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