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六章 世怨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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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顾家原也是一方大家，在朝堂上执掌重位。若不是十三年前洛阳盐田事发，追踪下来发现是洛阳顾家当时的御史大夫贪污受贿，私卖官盐，借职权之便擅自挪用公款，甚至私通外族，投敌叛国只为一己之私。当时东窗事发，天下震惊，先帝震怒，便下令将洛阳顾氏满门抄斩，无论男女老少，一人不留!
那时节正是秋日，秋风肃杀，行斩的刽子手因一日斩杀了太多头颅甚至都有些麻木，只听得那一声“斩”便手起刀落直取项上人头。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被这样的血腥场面所惊骇到。一个个议论纷纷。
“作孽哦……这么多血，都流到人家巷子街里头去了。”
“还不够捏，听说皇上说了一个不留!你看那边小孩子都吓坏了哟……”
是的，刑场那边，顾家的几个孩子正哇哇大哭，看着自己前一日还其乐融融的父母家人今日却一一毫无例外地被杀，小小的孩子心里只有恐惧。
看热闹的人摇头：“咳，也是造孽……我听闻这顾家本就是商贾之家，若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别去做官，今日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
“可不是!那一日我们还艳羡人家一步登天!呵，你看看，站的多高摔得多惨!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
真真是一时繁华多少羡，如今青冢万骨枯。
人群里，一个少年紧紧握着拳头。他一身布衣，满身污泥，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肮脏狼狈。可身体上的狼狈还不及心里的可怖，那一声声来自本是最亲之人的凄厉尖叫才更叫人寒心彻骨。
轮到那顾御史大夫了，见证了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一一赴死的他早已泪流满面，精神悲戚地一头栽在地上，那看守他的官吏连忙扶他，他被那一脸的污泥糊的凌乱不堪，待上了刑场那监斩官大喊一声“斩”，便听他忽然仰天长啸：“窦娥有冤尚有六月雪!吾今有冤，天地良心，无人可鉴啊……”
普天之下，他的冤屈，他们一家人的冤屈，又有谁能来解呢？
刽子手提起刀——那刀沾了太多人头，染了太多血，已经被磨损了不少——犹豫了一下，第一下竟没能将那脑袋斩下来，还不得不斩第二刀。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三两滴小雨，而后愈发不可收拾。雨水冲洗街道，将那血流漂杵的小巷里的污血与泥土混在一起，悄无声息却如此迅疾。
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了去，刑场上的尸体与头颅一一被搬走投入乱葬岗骨堆。他们当中，或许也会出江山代出的人才，或许也会有救济天下的侠士。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人，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家。
那个消瘦的身影依旧站在小巷里，脸上一片污渍，泪水雨水与泥水混加，叫那张脸更是看不出原先模样。只那眼里的冰冷绝望与阴郁倔强，却是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烙印。
长公主听过这个故事，是后来听先帝偶然讲起的。那年先帝跟她讲这些时还痛心疾首地与她再三嘱咐，这些商家之人最是可恶。表面一套，心里一套，莫要被他们的唯利是图所欺骗。这也是先帝心里一生的芥蒂，永远无法再对商人有任何好感，至死都忌讳着他们。故而对于他们邻国西赵国请求与他们贸易往来一事，他也是一口否决，绝不同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帝是再不愿看着自己看着后代，再被小人所骗。
然而，天下唯利是图的人又何止只有商人呢？利益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被人追捧，有人的地方，就有肮脏。
这事是现在的御史大夫，当年的御史中丞王谦平亲手操办，琅琊王家，又怎么可能一身清白，不染是非？
长公主回神，笑盈盈挑眉看向林朝晖：“哦？我记得那案子已尘埃落定入了档案……怎么，林大夫是要翻案不成？”
一边的冯瑞祥冷嘲热讽出声：“这倒奇怪……我竟不知，洛阳顾家与姑苏林家有何等渊源？非亲非故的，哪里值得林大夫今日不顾一切帮他们家翻案？”
林朝晖心里冷笑，面上却诚恳：“臣，只是不忍看着真相就这样永远被埋藏。正义与公道，永远不该湮灭。”
他向上一行揖：“陛下，请允许臣召一人入殿！”
小皇帝看得兴奋，这戏可真精彩：“允了！”他招手招来一边的太监，太监赶紧下了高台问林大夫：“林大夫要找谁？”
林大夫道：“一位门客，名为清浅。现在就等在帝宫南阳门外。”
小太监辞退后滴溜溜地跑了。
林大夫抬眼，不紧不慢地解释：“此人，乃是一月前拜入我门中。我见他饥寒交迫，好意施以援助，问他如何至此境地，他才将这十三年前之事诉说。”
当太监来报清浅到时，长公主正撑着下巴和众臣们先交流了一番其他的政事，类似于各地春耕是否正常，瘟疫情况如何尔尔。语重心长地就查瘟疫源头一事提出了明确指示……
那人走进来时，殿里一片寂静。
沉昭今日一直很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一直也都是如此，倒也算不得反常。
他抬眼看去，就看见那个消瘦的身影，俯下身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虽身着一身粗布麻衣，但举手投足间还有着上层的礼仪与举止，那张脸倒还算得上清秀，只是略阴柔了些，而那双眸子……那双眸子就更阴冷了些。看起人来，隐隐约约透着些狠劲。
长公主能够感受到这样的来者不善，可却从来没有感受的这么明显过。那个少年身上的戾气，竟不输杀伐多年的刽子手。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起了身，看着他勾唇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林朝晖，你这门客的名字，是不是叫……”
“……顾清浅？”
林朝晖心里暗道长公主精明，一下就猜中了。那少年却先他一步反应，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个头：“罪人顾清浅，拜见长公主殿下。”
王谦平猛地抬头，看到那人低着的头，眼底的阴戾。他皱起眉头。
这一回连皇帝都不问候了，直接问候长公主。长公主垂着眸子看他，知道他定是有事相求：“你可想好了？要为顾家翻案？”
顾清浅起了身，神情坚定又固执，回道：“是。”
“如果失败，你可知你的结局如何？”
“无非千刀万剐，命丧黄泉，”那人一身灰衣，明明那样瘦弱的身躯，眼里却迸发着那样的能量，就像他将生死说得如此轻巧，满不在乎。
长公主仔细盯着他，半晌笑了：“好!那我成全你。”
她笑意盈盈，直起身子：“诸位听命——此案由我亲自审判。在此先奉劝一句，审判期间，不管你是谁，哪怕是皇帝陛下，也请无所隐瞒。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她一身素梅映雪，笑得风轻云淡，如此美人，说出来的话却满是威慑。
“退朝——”
“顾公子请留步。”
顾清浅回头，便见高台上的长公主缓缓走下九重高台向他走来，笑盈盈道：“顾公子可真瘦……”
顾清浅扫了她一眼，心中暗叹这长公主果真是不负盛名的明艳惊人，倾国倾城，只是于他……这些东西皆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现在她能够帮他：“家恨当头，清浅无心其他。”
长公主止了他的话头，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我只想问你，当真是无惧于生死么？”
“无非是赌一把……”他面色沉郁，“清浅一生，便是为仇恨而活，此生刀山血海，为了走到今天什么样的痛苦折磨没有经历过？……生死何难？大仇未报，生不如死。”
见长公主没有说话，他接着道：“草民告辞。”
长公主看着他，忽然轻声道：“你又可知，没有人会单单因仇恨而生？”
你终不可能一生活在仇恨里。
他离去的身影一顿，没有回答，接着向外走去。
她接着轻声道：“顾清浅，我们的生命里，也许也还有别的东西，值得我们为之去珍惜，为之去生活。”
比如爱，比如责任，比如人间正道。
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口气，一边的沉昭走来，经过她时忽然道：“此人阴郁执拗，心性阴暗，虽有治世之才，公主亦需万分当心。”
无所畏惧的人，才最值得畏惧。什么都不怕了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长公主诧异：“哦？你也觉得此人不简单？”她在脑海里浮现了下他阴郁的双眼，忍不住道，“我想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说起来啊，那双眼里的东西，还真是可怕……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王谦平，无论怎样招惹了这么个人，简直就是倒霉透了。”
她倒是欣赏这人的勇气与才识，只是这心性……她着实不喜。
若是能改一改，收敛收敛那股子阴冷，说不定……能成一番气候。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六章 世怨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