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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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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的老板娘认得越涟初,他是刺史府二公子,又是乾州司马,更是乾州城众多姑娘清梦中的牵挂——“月下清风拂海棠,谁人与君话夜凉?愁肠百转,怎生不叫奴思量!”
不过,却是从未见过那为淡雅闲致的越公子曾有今日这般开怀,言笑间尽是无限的欢喜与快意。
与他同坐的那位公子倒真是人间见不到的绝色……
呀,原来如此!
越涟初想叫老板娘再添一壶酒,叫了三声都无人应答,却见老板娘自顾自站在船舱角落里,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了然,天人交战,很是精彩,于是无奈起身过去,拍了拍老板娘的肩旁,把对方吓了一跳。想到刚才脑中走马灯般的种种景象,又看了看七溟,老板娘不由心虚,嘴上应着,脚下赶紧溜了。
不多时换了个陌生姑娘送了酒来,也很是一番好奇打量的目光,又痴痴笑着跑开了。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大家都喝醉了不成?
嗯——夏季灯会本就是欢乐时辰,这也很正常。
越涟初胡乱思索着,又给沈栖梧斟上一杯酒。
自己其实酒量并不大,也不常喝。本来提出上画舫喝酒是不舍沈栖梧辞别,不假思索的点子,此时一壶酒下肚,头脑早已胀热起来,沈栖梧倒是一杯接着一杯,面不改色。他没有停,自己也不好破坏他的兴致。
“沈兄酒量倒好,平日常喝酒吗?”
“不常喝。”
“喝酒也看天赋吧,有些人不常喝,竟也不易醉。也有常喝的人,三杯便倒。”
三杯倒大概说的就是自己吧。请沈栖梧喝酒,实乃下策!但绝不能败了那人兴致,否则他又说要走怎么办?好歹今日先灌醉了将他留下。
越涟初并未意识到自己这么执着究竟是为什么,手只跟着那人推杯换盏。
七溟只道将越涟初灌醉了,自己再悄然离开,不想越涟初一直强撑着清明,见此情景,七溟心下又略有不舍了。
“雪沉,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七溟望着越涟初道。
“沈兄…请讲……”越涟初定定地看着七溟。
七溟肃然道:“雪沉,你我相遇,着实有缘,故此,送雪沉一句话,请一定铭记心上。”
“嗯……是…什么……”越涟初眼中七溟的脸渐渐有些模糊。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切勿过于执着。”七溟道,“其实你我相遇,也非偶然。昨夜与你搭话,实是因为追怀故人的影子。况且——其实我并非凡人。于人间游历,也不过是为了寻找已故仙友的灵魄。仙凡有别,本不应互相干涉,生出诸多事端。如今我却害你生了执念,我……”话未说完,只听“咚”的一声——越涟初滑到了桌下。
呼呼大睡。
七溟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自己那一番话,不知他听了多少?抑或是一点也没听见。
将越涟初平放在窗下,给他脑后枕了个垫子,七溟靠在窗边坐着。
看着窗外江面上点点莲灯,七溟心想,这样也好。
身旁的越涟初却忽然抓住了七溟的手臂,七溟一惊,见那人依然闭着眼,却借着攀住自己手臂的力量缓缓支起了身子。
越涟初猛地拉七溟过去,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七溟瞪大了双眼。越涟初死死抱住七溟,狠狠在他唇上啃咬着。
一时推拒不开,七溟终于动用了灵力,越涟初放开了手,一倒头睡了过去。
七溟气息微乱,面色潮红。
这人真是——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一喝酒便怎变得如此大胆。
但那人的温暖离了自己,七溟竟稍稍开始有些怀念。那温暖一如几千年前曾体会过的,虽仅仅只是一次,却忆念至今。
“凌珖,你的灵魄,究竟到底有没有留了一丝,散在人间……为何,我千百年去寻,总寻不见——”七溟下意识握紧自己的袖口,涌上一股心酸。
七溟终是动用灵力,携了越涟初,转眼便现身在刺史府门前。
他本想就将越涟初放在门前,待府中有人出来,见他醉酒卧此处,定会带回去好生照顾,自己也可就此别过。但还未放下越涟初,刺史府门却忽然开了。
越瑶携了盏莲花灯,几个丫鬟带着食盒竹扇等物随行在她身后,欲往乾江畔去,刚出府门,越瑶一眼便望见了七溟。
那一瞬间,她惊愕无比,手中的花灯堪堪落了地。七溟也是一怔,讶然道:“你是那夜……”
他竟还记得自己,哪怕只是一瞥。
越瑶心下澎湃万千,眼中早已满含泪水。
身后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默不作声静静观望着。
“越公子不胜酒力,麻烦你照顾了。七溟告辞。”
他向越瑶一礼,最后又看了看越涟初,狠一狠心,转身便走。
越瑶却带了哭腔唤道:“何日能再见公子一面?”
七溟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只平静道:“万物皆有定,若有因缘,天涯可期。切勿执着。”
越瑶在一片模糊得泪水中久久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
他说,天涯可期,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至此一面,即是永别。
但能再见他这最后一面,已是奢求,自己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