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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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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霁把金酒倒入杯中的时候,闻到若有若无的杜松子味道,他懒懒的,手上动作虽流畅但是缓慢。
老方揶揄:“霁哥,知道什么叫老牛拉破车吗?”
这是个酒吧,却几乎被这倒霉老板经营成个咖啡厅。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一隅”,没有富有节奏的音乐,没有闪到眼花的灯光,一丝一毫暧昧不清的氛围也无。木制桌椅,暖黄灯光,舞台上的男人拨弄着吉他,嗓音低沉,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坐下来仔细听他的歌的话估计一首还没结束就要去会周公,活生生另一只老牛。
边霁抬起头正要调笑老方,刚抬眼,就见迎面走来的男子,着熨帖的西装,外套是深灰色的大衣,黑发向后梳,戴一副眼镜,正值深秋,天气渐凉,室内暖气开得足,眼睛蒙了一层白色的水雾。
那人的视线应是被挡的差不多了,但他没有丝毫慌乱,踏着稳当的步子走着,伸手拢了一下深色的大衣,露出苍白瘦削的腕,和这位老牛不认识品牌的手表。
在那人走的过程中,边霁听着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数着,这段路就显得格外长,时间也放慢了一般。
镜片上的水雾散得很快,但边霁有点近视,直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才看清他的眼睛,看清这人的脸。
边霁感觉脖颈被人扼住,心脏跳的沉重。
夏季裹着水汽和草木味的风好像迎面吹来,眼前人和记忆里瘦瘦白白眼眸低垂的男孩子重合。
边霁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淡淡的杜松子味缠绕着面对面立着的两人。纠缠不清的情绪来得汹涌。
“请问,张先生在哪个座呢?”
听到那人的声音,边霁才意识到他失态了太久,同时也更加确定,是他。
边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是盯着眼前人看,想把每个细节都记清楚,眉毛是什么形状,双眼皮多宽,唇线的弧度,眼睛……
那人目光清明,正看向自己,微微睁大,等着回答。
“边霁你傻了啊!人问你话呢!”老方终于看不下去了,“帅哥,这边,跟我走。”
走之前还打了边霁胳膊一巴掌,眼神完全就是“你看看你这煞笔”。
老方回来搬了个椅子坐在边霁面前,看到他两只手撑着桌沿,酒干脆也不调了,说:“我说霁哥啊,你是一见钟情了啊?您这新欢可够帅啊,倍儿有范儿。”
“不是新欢。”沉默许久的老牛终于说话了。
老方刚想说你还没搞到手呢,不算新欢。
结果就听见特基拉哗的一声倒入杯中,边霁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说:“故人。”
老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哎哟!旧爱啊!”
边霁懒得与他掰扯,说:“把北面柜里的清柠汁给我拿来。”
“也就你!敢使唤老板!”老方八卦正在兴头上,“再说说啊?”说着拿肩膀顶了边霁一下。
边霁似是要些烦躁,整个人紧绷着,眉目间尽是冷硬,就像从前。
老方认识他挺久了,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边霁长相不算柔和,嘴唇总抿成条直线,没什么弧度,可极少发脾气,话少却从不攻击人。
老方只得屁颠屁颠地伺候员工了,轻轻把瓶子放在桌上:“别生气了啊。”
边霁拿过瓶子,摸着右脸靠近耳朵的皮肤,一脸认真道:“今天我遮暇涂了吗?”
老方被他那模样逗乐了,嘿嘿笑着:“没有啊。”
边霁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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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霁第七次翻身的时候裹了裹被子劝慰自己:别想了,你一晚上想了无数次的人,都不一定知道你是哪位。
虽然第七次的劝告卓有成效,但毕竟折腾了这么久,边霁早晨起来眼下一片青黑,脑袋嗡嗡的疼,游魂似的飘出门吃早饭。
他找了个快餐店,正是小朋友上学的点,旁边又正是幼儿园,店里几乎都是大人带着小孩,教训,喂饭,哭闹,吵的要掀翻屋顶。
边霁夹了一筷子小咸菜,想快点吃完离开。
“请问这里有人吗?”
边霁猛地抬头,哎呦,黑眼圈的罪魁祸首。
“没有。”
“谢谢。”那人点头微笑,拉开椅子,“哎,是你呀!”
“你还记得我?”边霁心中升起莫名而浓重的期待,语气都生动活泼了许多。
“当然了,我们昨天刚见过。”那人回答。
“嗯,是。”咸菜吃的有点多,嗓子和鼻子都不太舒服。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各自的早饭,在一片嘈杂混乱中独立出来,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忽然说:“你昨晚睡的不好。”
边霁抬头,那人正认真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眼睛微微弯着。
一般人发现别人精神不好,觉得对方没有睡好的时候,会问“昨晚没有睡好吗?”,就算是同事之间,明确知道对方昨晚加班工作没有休息好,也会说“昨晚没有睡好吗?”,这已经成了人们的一种说话习惯。
而这人语气温柔而笃定地说“你昨晚没睡好。”
“嗯,没睡好。”边霁说完便无话可说了,沉默一会觉得尴尬,又加了一句“在工作,赶赶稿子。”
边霁实在不擅闲聊,尴尬迟早要来。那人仍是那样看着自己,浅色的眼睛在清晨阳光下通透又明亮。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边霁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接起电话:“妈。”
杨志梅问了几句之后切入正题:“你吴伯伯介绍的那个姑娘不错啊,昨天跟你讲你个死小子不听,小姑娘稳重踏实,长的有福气,又是个老师,你老大不小啦!就快点吧!都三十了!到时候挑都没得挑!”
杨志梅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装出来的苦口婆心成了吵吵叭火。
“二十九。”边霁弱弱反驳了一句。
气得杨女士又说又骂,说话都结巴,啪的挂了电话。边霁在黑屏上看到自己无奈又忧愁的苦瓜脸,还是一颗蔫不拉几的老苦瓜。
“相亲?催婚?”对面人笑了出来,“看来你被逼的不轻啊。”
边霁看着他笑得露出了牙齿,眼睛成了弯弯的缝,整个人鲜活又生动。跟之前的那些克制又程序化的礼貌微笑比起来,真实又动人。
“笑的那么开心,你也差不多了好吗。”边霁随口一说。
随后觉得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他声音其实不小,那人却一点没听到似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说:“不笑了不笑了,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