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逆》牧四

16、诺言

　　出了太虚青丘，陆离即刻松开殿下衣襟。
　　殿下随意挥手施法，天地冰融雪释，流水潺潺汇入河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严禁寒术。\"
　　陆离\"嗯\"了一声，犹豫一下，仍是嗫嚅道：\"谢谢。\"
　　殿下不为所动，冷冷问：\"谢什么？\"
　　陆离道：\"谢谢你帮我隐瞒寒术……谢谢你帮我救……恩人。\"
　　殿下道：\"不必。\"
　　陆离忽然上前几步拉住殿下衣袖。
　　殿下惊异回头，只见陆离从袖中取出一枚珠子，怯生生递给自己。随眼打量一下，便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这是……鲛珠？\"
　　陆离手中持的珠子并不十分大，难得的是极其圆润、光彩流荡，如深海水影琳琳皎皎、变化万千。他点头：\"是。\"
　　殿下看向陆离。就算是青丘之上世家子弟云集，也未曾见人随随便便拿出过一颗鲛珠。为何这位流浪街头十年的小毛贼，会带着这样的宝贝。
　　见殿下面色一沉，陆离道：\"不是我偷的。是……是今夫人送我的。今天你救了她，我转送给你。\"
　　殿下问：\"变卖可换几年温饱读书，为何一直留着？\"
　　陆离未料有此问，竟是一愣，缓缓道出：\"舍不得……\"
　　舍不得，这是亲人相赠的礼物，里面有多少珍重，多少温暖，当然舍不得。
　　只听殿下沙哑问道：\"她为何没带上你？\"
　　陆离顿时惊惶，许久才勉强道：\"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带上我？\"
　　殿下道：\"萍水相逢，便送你鲛珠？\"
　　陆离语塞。
　　殿下叹气道：\"也罢，为一颗鲛珠，你替她篡改天时，也算知恩图报。只是此时一旦泄漏，你我性命不保，你可知道？\"
　　陆离慌忙点头，仍是将鲛珠塞进殿下手中。
　　殿下袖手拒绝道：\"自己收好，不要丢了。\"便扬长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画卷，又出了藏书阁，已是天色熹微，启明星渐渐浮现的寅时。
　　殿下心事沉沉，冷不防衣袖被人拽住，惊异回身，刚好接住睡倒的陆离，不由得摇晃他道：\"醒醒，到学馆再睡。\"
　　陆离呓语道：\"是……\"却未睁开眼睛，头越垂越低，呼吸越发平缓悠长。
　　殿下心中微笑，这少年平日警惕精明，睡着了倒如小兽般憨厚可爱，分明还是个孩子。想起他方才的豪言壮语，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幼稚可笑，倒也真挚勇敢。虽是意气用事，却敢当着一届仙君说出\"逆天改命\"这种话，不知自己的命数早已是离弦之箭、过河卒子，不管早晚，总有发作之时。仙君叹气，若能逆天改命，自己何尝不愿努力，只是天地自有定法，纵登仙君之位，也有诸多无奈。此厢对照，便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罢。
　　心里如此想着，手上仍不放松，猛地推陆离道：\"醒醒。\" 陆离摇晃将倒，本能伸手抓住旁人，只听窸窣之声，掌心被纤维勾住，不由得惊醒，低头看向手掌，顿时尴尬无措。
　　殿下亦觉声形有异，同样低头查看，只见衣襟绣线被勾的七零八落，不由得拿过陆离的手详细对照。但见陆离掌心粗粝无比，茧子、伤疤层层叠叠，硬皮破裂出勾着若干断线。殿下叹气，展开另一只手，所见亦然。
　　只听陆离讪讪道：\"殿下……\"仙君的衣服看似朴素，实则金丝玉线，娇贵得很。竟然被自己随手勾出丝来，肯定赔偿不起，便不知说什么好。
　　殿下摇头道：\"无事。\"他忽地明白，陆离从来不是什么少年不知愁滋味。相反，这孩子吃过的苦，一分分一毫毫叠在那双不大的手上，比自己所知的任何人都多。是自己小看了他，小看了他的毅力，小看了他的努力。说到底，陆离为了逆天改命付出多少力气，自己呢？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他幼稚。
　　殿下不由得重新打量陆离。是我看错了你，不知你生长的力量如此强大。这清厉如雪的少年，如果不是父母双亡，恐怕也是一位明艳富贵的浊世佳公子，现在却吃遍苦头、苟且偷生，被命运作弄，不幸中的不幸，竟落在青丘手里。他苦笑一下，轻轻抚着陆离的头顶，半开玩笑道：\"陆离，你信不信自己真的可以逆天改命？\"
　　陆离皱眉道：\"当然信。\"
　　殿下认真道：\"那我陪我一起，好不好？\"
　　陆离惊异地睁大眼睛，许久方道：\"你信我吗？\"
　　殿下试着凝结起所剩无几的信任，勉强点头。
　　看着陆离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心中默默祝祷：\"你若逆天改命，我必护你周全。\" 如是一语，便成诺言。
　　陆离微笑地望着忽然严肃的殿下，终抵不住困意，又昏昏沉沉合上了眼睛，任凭殿下拽住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学馆走去。

　　晨曦中，两人手牵着手，梦游般走过青丘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