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和他的小豆豆》董三生

58、第 58 章

　　豆豆醒来之后，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大抵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活着。她也不会知晓，为何将军在她昏迷那短短六日，将军一副老了十余岁的模样。

　　她不吃不喝，成日成夜坐在窗台上发呆，更不与任何人说话。明明那样明艳跳脱的小姑娘，活生生成了一个木偶娃娃。

　　将军很心疼，却不敢再靠近她半步。

　　他对她做的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每次去宫里找将军，都只能在豆豆的凤铃殿寻到他。

　　他像个渴望关爱的孩子，站在门前，眼巴巴望里面看着。偶尔里面会传出来豆豆的声音。

　　她对玉姑说：“让他滚。”又或者，她在里面发脾气，把将军送给她的稀奇珍宝乱砸一通。

　　但只要能听到她的动静，将军都会倍感欣慰。

　　将军心中最耿耿于怀的，还是唤醒豆豆那日，她听到陈齐声音时的反应。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她推向了另一个人。

　　他开始酗酒，尽管他的酒量很差。

　　他在赌。

　　豆豆最了解他的酒量，他赌豆豆看到他醉酒后的样子，还会心软。

　　他的酒量越来越好，甚至喝得自己都不知道醉了，豆豆依旧无动于衷。

　　他也只是想她能够劝劝他，哪怕最简单的一句“别喝了”。

　　圣和的第一个新年，将军当然是想和豆豆一起过。

　　以往新年，将军都会准备几个红包，给豆豆他们，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他早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大红包，打算守岁之后给豆豆。

　　可是他连踏进凤铃殿的资格都没有。

　　豆豆早早从里面上了锁，只留下两名宫婢陪她。

　　那天将军还是弄断了门锁，里面那一幕使他再也无法克制，在除夕当夜大发雷霆。

　　豆豆在屋内点燃了火盆，桌上是她自己糊的红封包，样子不太好看，却也是她自己耗尽了心里才做出来的。

　　红包里装的，不是给生人的银钱，而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将军将没有烧尽的红封包从火盆里捡出来，那上面还有残余的字迹——陈齐的“齐”字。

　　陈齐对豆豆说过，他新年最想要的，不是皇帝的赏赐和赞许，只是一个红色的封包。

　　他的愿望，豆豆替他实现了。

　　将军气急败坏，对着豆豆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又始终不能发脾气。最终他一个人骑马到城门下，吹了一整夜冷风。

　　献王也曾陪豆豆，在这里吹过一整晚风。

　　可怕的是，献王已死，仍使将军无比嫉恨。

　　因为豆豆，将军在朝堂上承受了很多压力。

　　大势已定，我亦不想再因为旁人去伤害兰豆豆，平日我常在宫中走动，就是为了保护她。

　　却也有失察的时候。

　　宫里发生过一次打斗，就只差那么一点儿，将军差点在那场刺杀皇后的谋逆中丧生，凶手不是旁人，是他最爱的妻子。

　　豆豆趁乱刺中了将军的脖子。

　　只差那么一点儿，将军的动脉就被刺穿。

　　我随他们一同进了寝殿，豆豆没有再说一句话，她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穿一件单薄的睡袍。

　　将军的伤势比较严重，但他坚持让太医先给豆豆看看，他说：“皇后没有武功在身上，看看有没有吓坏她。”

　　而他自己，早已被血浸透了半侧衣袍。

　　他又对我说：“去给豆豆找件厚些的衣服来。”

　　太医给将军包扎好，婢女又给他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而他的豆豆，还是呆呆坐在原地，没有看他一眼。

　　两个人没有同对方说一句话。

　　那晚，我原本想留下，或者派人手守在凤铃殿外，我真怕豆豆又伤害他。

　　但将军只让我走，目光定定的，一直在豆豆一人身上。

　　他不怕她恨她，唯独怕她视而不见。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痛入心扉的爱情。
　　从未。

　　次日，豆豆在凤铃殿晕倒，玉姑遣人来告知将军的时候，我们还在早朝。

　　他只看了一眼徘徊在大殿外的人影，立即察觉到那是皇后宫里的婢女，于是他丢下一众大臣，追出殿外，追问其缘由，只恨不得能替她承担所有苦楚。

　　但那是个好消息。

　　开国以来，最好的消息。

　　将军要做爹了。

　　他早早就给孩子取好了名字，亲自走访民间，为他的蔻儿寻找做百家衣的衣料。

　　那段时日，将军整个人容光焕发，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小姐还在的时候。

　　将军做好了一切准备，要迎接他的女儿出世，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女儿，到底没能与他相见。

　　蔻儿随着豆豆，到了另一个地方。

　　再也没有了。

　　我曾以为，没有了兰豆豆，将军会活不下去。

　　然而年复一年，他还活着，活得无比痛苦。

　　因为他的豆豆讨厌他，她不愿意在另一个世界还与他相见；因为他的豆豆说过，死不是惩罚，活着才是。

　　所以他折磨自己多年。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还在这人世受苦，他的豆豆，就会慢慢原谅他。

　　然后，那样的日子，太沉痛了。

　　在豆豆离去多年以后，在她生祭的夜晚，将军彻底疯了。

　　他逃似的离开了皇宫。

　　我匆匆交代了朝中事物，便启程去寻他。

　　只听人说，他重新造出了一个武林，他是盟主。

　　我一直在找他。

　　可是某个深秋，银杏叶子开始飘落，我听闻，盟主殁了。

　　那日，是豆豆死寂。

　　离她故去，十一年整。

　　将军在煎熬与痛苦中，折磨了自己十一年，再也熬不下去。

　　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当年围剿江湖，诛杀献王，皆在此处，一切从这里开始，还从这里结束。

　　他的离去，使我替他感到庆幸。这十一年的苦难，终于得到解脱。

　　我处理好将军的后事，将他与豆豆合葬在皇陵，又将皇位传给前朝光王世子陈程，唯一的条件，只是让他四时八节，不断香烟，让将军和豆豆，千秋万代，共享香火。

　　我记得小姐未嫁之时，说她喜欢江北，想在那里买个小院儿，过着寻常百姓的日子。

　　恰好，与豆豆在江北那次，我买了一个院子，看到它，就想着，小姐一定会喜欢。

　　豆豆曾经问过我，除了跟随将军，还有什么是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如果有，那便是，很想回江北那个小院儿里看看。

　　看看我当初种下的银杏叶子，是否已经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