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和他的小豆豆》董三生

57、第 57 章

　　后来，将军失去了他的豆豆，亦失去了他的蔻儿。

　　那段日子里，他不哭不闹，没有追究任何宫人的失责之罪，更没有派人去寻回出逃的阿南和锦儿。

　　他总是一个人呆在凤铃殿，黄昏时静静坐在豆豆的梳妆台边上看夕阳，入夜就躺在豆豆的床上，裹紧了她用过的被褥。

　　我斗胆去凤铃殿劝过他几次，到了无从说起。劝他什么呢？将军还是一个好皇帝，励精图治，从未耽搁政务，国泰民安，朝堂民间叫好声一片。

　　我去的时候，他正坐在豆豆的床榻边上发呆，手心里还紧紧拽着他原本打算要给蔻儿穿的百家衣。

　　将军说:“你不要再过来，她不喜欢你。”

　　是啊，兰豆豆恨我，更恨他。

　　永远无法改变。

　　将军的身上，有数百道伤痕，一半是战场上留下的，另一半，均来自豆豆离开以后。

　　他总说，他很疼。

　　疼到难以忍受的时刻，就拿豆豆送他的那把玄铁匕首，狠狠扎他自己，直到他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

　　身上疼了，心里的痛，或多或少，可以缓解一些。

　　我知晓豆豆和将军之间的血海深仇，必然无法跨越，可我从未料到，她会选择以那样一种决绝惨烈的方式离开。

　　她走后的很多年，我总会想起她与我一同回京城救将军那次。

　　明知是险，依旧飞蛾扑火。

　　她废去武功那日，我抱着她，从大殿里出来，她的侧脸紧贴在我胸膛上。

　　我还记得她的脸像婴孩一样干净，软软的，小小的，那一刻她无比安静躺在我怀里，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也是从那时起，我忽然有点儿理解，为什么将军对她，那样着迷。

　　她曾也为了爱将军，用尽了全力。

　　他们的感情，具体始于什么时候？

　　早在豆豆长成大姑娘之前，将军就已经爱上她了，爱得隐忍。

　　他像一个父辈般为她打理好一切，不通女工，却为她挑选好第二天早上要穿的衣裳；不懂女儿心事，却总是旁敲侧击，从玉姑和旁的侍女口中探知她的心思。

　　在豆豆十四岁那年，与将军一同去陈修府中作客，他家的池子里，养了一些珍稀的鲤鱼，豆豆就多看了几眼，于是第二天，我被将军派去这种鱼的原产地，专程运送它们回将军府。

　　豆豆果真开心得跳起来，他却冷冷地说：“恰好有人送来了，早知你喜欢，我就该拒收，省得你玩物丧志。”

　　向来都是，嘴硬心软。

　　明明爱她入骨，却总不愿意对她说出一句好话，生怕被她知晓了去。

　　每次豆豆向我诉说委屈，我也只能默默走开，却在心底憋着笑，他的豆豆，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她。

　　豆豆一天天长大，这种爱意，变得越来越强烈。

　　在第一次和豆豆近距离接触之后，将军再也不能克制这种深埋在心底的喜欢。那晚，月色寒凉，我见他纵身跳进院中水池，那样可以使他自己迅速清醒。

　　他躲了豆豆很多天。

　　那段时间，豆豆与陈齐的关系转好。

　　有次我们正吃着饭，小傲就说了句：“你再多吃些，可就追不动献王那个小混蛋了！”

　　豆豆抡起袖子就要打他，可是隐隐的 ，掠过一抹笑容，很浅，很短暂，可将军还是发现了。

　　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那样强烈的杀意。即便在战场上，他也从未表现出如此想至一个人于死地的欲望。

　　就凭豆豆这一笑，将军与陈齐的矛盾，已然不可化解，无关乎太子陈修。

　　豆豆总说将军凉薄，可他却是这世上少有的重情之人。

　　他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都那样偏执热烈，没有转圜的余地。

　　将军越来越喜欢豆豆，喜欢到疯魔。

　　他趴在国学院外的高墙上，亲眼所见，豆豆与陈齐在里面嬉笑打闹，竟是一种在将军府未有过的放松。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但他的爱，于他，于知道全部真相后的豆豆而言，都是沉重的枷锁。

　　他自请去姑苏审视河工，他选择逃离，他想通过逃避的方式，使自己冷静，使自己不要在沉溺于他对豆豆的爱意之中。

　　他爱她到鬼迷心窍，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将军不在的京城的日子，豆豆和陈齐依然每天寻酒作乐，虽然我并不希望将军最后和豆豆走到一起，依然替他感到不值。

　　姑苏之行没有使将军清醒，反而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他回来之后，就对我说：“季洛，我要娶她。穷尽此生，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从那以后，除了为大小姐报仇，将军又多了一个执念——娶兰豆豆为妻。

　　与公主那桩婚事，从一开始，将军的确是有些打算。

　　我们都想想过，要利用朝云公主，获取朝中更多的助力。老皇帝决定将公主许配给将军，也是为了要以此笼络公孙家。

　　双方都心知肚明。

　　将军还是拒绝了，因为豆豆哭了。

　　最后他还是被迫答应了婚事，皇帝以豆豆为要挟。

　　将军很怕豆豆难过，所以叫我带她去江北，等他处理好京中的事，自然不会再留那朝云公主在人世，他的妻子，自然只能是豆豆。

　　但夫妻对拜那一瞬，他后悔了。

　　从他接豆豆回家，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最好看的衣裳。最精致的点心，也包括最完整的他自己。

　　将军当场悔婚，没有第一时间进宫请罪，而是独自一人骑着青鸢，往江北方向飞驰而去。

　　他要去找他的豆豆。

　　将军干过一件很幼稚的事。

　　他命我私下打过陈齐。

　　就因为他在国学院送了豆豆一些花。

　　就因为他们醉酒回家，豆豆问他：“你为什么怕我哭？”他说：“因为我喜欢你。很喜欢。”

　　那晚豆豆喝醉了，没有听清，我和将军跟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将军像小孩儿一样发了很多天气，还是不能释怀，就只好把陈齐打了一顿，才算勉强解气。

　　谁只要一靠近他的豆豆，他就像炸了毛的狮子。

　　朝云公主暗害过豆豆一次。

　　她不仅让老皇帝废了豆豆的武功，还悄悄派人暗杀豆豆。

　　最后豆豆平安无事，朝云公主，却在将军登基以后，被送去敌国。将军将她卖进青楼，任千人万人凌辱，且不许她自尽。

　　那是他把对陈修的气，一并也撒在朝云公主身上了。

　　陈家人对豆豆做的一切，自然由陈家人还。

　　但是豆豆不知道，将军没有告诉她朝云公主的遭遇。她一定会认为朝云公主即使有罪，也不该受到如此恐怖的对待，那样，她就会更讨厌将军了。

　　虽然，她对他的讨厌，早已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比起将军，我更费解陈齐对豆豆的感情。

　　我们的谋划，他当是很早就知道。

　　在国学院里，有很多次，他都对着豆豆，很认真，却欲言又止。

　　将军在屋顶上看着，捏紧了拳头，不过陈齐到底没有对豆豆说出真相。

　　他单独见过将军，要将军放手，要挟将军说：“我本无意与你们争斗，但若是你伤了兰豆豆，我豁出性命，也必叫你生不如死。”

　　将军有一点害怕他将这一切都告诉豆豆，毕竟他那样害怕失去她。

　　可我们又发现，陈齐比将军，更害怕豆豆知道，他说：“千万别让她知道你们做的这些龌龊事，不然，她就又没有家了。”

　　往后的日子，陈齐对我们很是提防，有意无意间，都暗示豆豆离开京城。

　　豆豆心思纯良，自然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便像个影子，时时跟在豆豆身后，生怕一不注意，我们又拿豆豆涉险引诱秦风出现。

　　陈齐的爱，比将军的，更自由。

　　我也时常在想，豆豆她，爱过陈齐吗？

　　豆豆对陈齐，是不是，也有过一点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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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把豆豆从天牢里抱出来那一刹，他的天都快塌了。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整整五年的姑娘，那是他情窦初开之时第一个闯入他生命里姑娘，那是他恨不得揉碎在骨血里的姑娘。

　　对于豆豆的遭遇，将军不是介意，而是悔恨，是心痛。

　　不管他的豆豆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一样爱他，他不能接受的，是她所受的苦，全是因他而起。

　　那晚豆豆陷入昏睡，数次险些失去生命体征，将军近乎是抱着她殷切恳请，说尽了世间最深情的话，他的豆豆，还是没有醒来。

　　太医只能靠施针暂保她的性命，是她自己，全然失了生的意志。

　　最终豆豆能够醒过来，是将军用了一个伤己至深的方法。

　　他广贴皇榜，寻来一位江湖神医，这位医师会口技，想出来一个偏方。

　　他问将军：“这位娘娘此前，最在意的人是谁？”

　　他试了几百种声音，有的与秦风相近，有的与司程相近，还有的与五年前的将军相近。

　　最后使豆豆稍有反应的，是他模拟出一种将军最不喜欢的声音。

　　献王陈齐。

　　将军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受重创的模样。

　　那医师就用陈齐的声音对豆豆说：“放学了，我们一起去排队买烤□□？”

　　我清晰的记得，一滴泪从豆豆左眼角淌出。

　　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