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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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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程,司程?”我抬脚踢了他好几下,均不见其动弹,便又抡了他两个大嘴巴子,只见他侧过去身子,在脸上挠了两下。看样子,的确是被迷晕了。
这还是昨日上街之前二叔给我防身用的。藏在手镯里,遭遇不测时可迷晕敌对方,得以自保,没料到的是,最终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秦风叔叔和小傲昨晚一直没有出现,两个五品官员离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是少不了需要打点的地方,然我不敢掉以轻心,再难办的事,过了这整一宿,也该办得差不多了。
我们落住的茅草屋离京城不远,算起来,刚好一个时辰脚程。
城门下有重兵把守,每一个要出城的人都被细细盘查。
我扑向为首的将领,大呼道:“季洛,季洛!我二叔呢?”
季洛吃了我的重量,往后小退几步。
“你去哪儿了?将军找了你一整晚!”仔细看看我身后,又问,“司程和小傲呢?”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我们正筹备着离京,便移开话题,又问了一遍:“我二叔呢?”
实在情急,竟忘了问起季洛是何时得二叔准许得以回京的。
……
还没有走到军营,二叔已得到我回来的消息,也正往外来迎我。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子,即便正在疾走,背也挺得很直,仪态翩翩然,仿若谪落凡尘的仙人。
当初便是这一眼,即万年。
“二叔!”我唤了他,与从前一样,却在心底里生出一丝不清不楚的芥蒂,四目相对,确与从前大有不同。
入京第一年,我死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形影不分。他咳一声,我就吓得哆嗦,他皱一皱眉,我便彻夜难眠。
畏惧褪去,陌生感再次袭来。
他拥住我那一刹,我心头突然揪紧,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豆豆,你昨晚去哪儿了?”他看我的目光,是刻意的闪躲,更像是一种试探。
脑子里突而灵光乍现,我这一生都未曾如此刻聪明:“我昨晚去了哪儿,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
我的本意是想回来与他好好道个别,不料自我见他那一瞬间起,从心底生出来莫名的疏远,且他看我的神情一失坦然——这还是他教过我的,再会掩藏的人,也总会在眉宇间露出破绽。
我索性直言不讳:“我要回去了。跟秦风叔叔,司程和小傲也走。”
他凝眸注视我,只剩默然。
我踮起脚,半托住他的脸颊,问道:“你和秦风叔叔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又换得他片刻的沉默。
我内心似乎有了一个答案,也许并不准切。秦风叔叔对他的仇视,鬼神医对他的憎恶,司程和小傲对他突如其来的失望,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豆豆……”后面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
我又重新住回了将军府中以前住的那个小院儿,府中仆人待我如初,悉心照顾我衣食,还唤我作“兰大姑娘”,唯一改变的是我失了自由。
初秋的天空是淡蓝色的,蓝得纯净,连云朵都少见。置于这样恬静的秋景中,我的心慌乱得似一团麻绳。
虽足不出户,我也大概能猜的出,二叔已在全城搜捕秦风叔叔他们;而他们,即便身逢险境,也断不会自行离京。他们正如我现在一般焦头烂额,一面躲避官兵的缉拿,一面在各方势力中周旋,只为了要带我回家。
“豆豆,今天又没好好吃饭?这样可不行。”
二叔每天都来看我,带来新鲜的吃食,也有些好看的衣料。夜色初静之时,还会带我飞上屋顶,让我枕着他的肩头,像哄小孩儿似的给我讲故事。
而我想知道的,他只字不提。
我仰头便能看见灰暗的穹顶,没有人知道天有多高,穹顶之上,是否真如先生所说那样深不可测。
越是平静的天空,越能隐藏住所有不可预知的陷阱,如同人心。
冥冥之中,一场暴风骤雨悄然而至。
……
“那老东西真是狡猾得很,在宜州就让他逃了,我带人一路追杀他到京城,路上多番打听,并未寻到他的踪迹,怎料到他还能回来?”
我躲在门后,静下心来认真去听,只要心够静,风声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季洛又说:“现在更失了他们的下落,想必他们正躲在某个地方,秘密谋划带走豆豆……将军,豆豆若是跟他们走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谋划,岂不是付之一炬?”
谋划?我心里紧绷起一根弦,明知他们接下来说的内容将是我不能承受的,终忍不住往下细听。
“豆豆身上没有盟主令,她不会骗我。”二叔音色沉闷,“盟主令还在秦风身上。他不比豆豆,此人心思极深不好糊弄。此前我们多番设计让豆豆遇险,他均未中计出现,此时更料定了我们不会对豆豆不利。要逼他交出盟主令,怕是难了。”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又一个散乱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回放:府中那次刺杀,二叔挡下的那一剑显然是冲着我去的;
江北遇袭,季洛提前消失,是陈齐赶巧救下了我;
再就是我被废掉了武功之后,二叔明是将季洛发配出去,实则是要他去宜州刺杀秦风叔叔…
一场大梦终被震醒。
我听见公孙临说:“江湖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巨大。我以为除去了兰霸天,整个武林就会土崩瓦解,岂料他们竟如此齐心,甘愿让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继任盟主之位,又岂料秦风会如此狡诈,跳崖也携着盟主令一起。朝廷想要武林彻底消失,盟主和盟主令缺一不可,我虽有豆豆,却没法子逼秦风出面交出盟主令。甚是棘手。”
我倒抽一口凉气,咬唇呆立片刻,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气息越来越凉,凉到让人不愿再呼吸。
我仰面冷笑,笑着笑着,便泪若决堤。
五年,两千个日夜,那只是公孙临的五载时光,那也是我的一生。
十三岁那年,我披麻戴孝,怀抱着阿爹的骨灰罐。司程和小傲跟着我,我跟在公孙临身后,一步一步,踏入这座人心纷乱的城。
从那以后,我们寄人篱下。
出门逢人便被说成是山头上的土匪头子,他们说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他们见了我就躲得老远,他们还朝司程和小傲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我生了气,也拿拳头教训他们,公孙临就让我跪在他亡父的牌位下思过,一跪,就是整整五年。
公孙临他全心教导我,教我不许打骂□□的子民,见我见到皇帝时要低下头去,教我对着官家子弟得收敛锋芒,他教我克己复礼,教我遵信守义。他总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说是为了我好,我就信了他。
人和人之间,不应该如此吗?
十三岁那年,司程一只手擦他自己的眼泪,另一只手来给我擦眼泪。他哽咽着问我:“老大,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
是公孙临朝我伸手,他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我就信了他。
从那以后,他就是我的天。
我,司程,小傲。
每一个人都用看神祗一样的目光去看他,因为在我们最绝望那一刻,他给过我们一束光。
他说:“豆豆,让武林中人与朝廷为善吧?斗来斗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就说:“好啊!”从此,江湖世家耕读休养,安稳度日。
他说:“豆豆,让你的小兄弟去前方立功吧?”我却舍不得。是司程和小傲自己拍起胸脯向我保证:“将军一定会保护好我们。”
他们也那般相信他。
其实那时,他是想让小傲和司程都死在战场上的吧?他们死了,他就可以更好的操控我、利用我,直至秦风叔叔被迫出现前来救我,他们再设计逼他交出盟主令。
他为我们遮风挡雨,整整五年。
原来,所有的风雨,都是他给的。
我们本该在天风寨,安安稳稳过着日子,我们本该像世上任一个少年,无忧无虑。
有一天,一个白衣少年翩翩而来,多番筹谋,害死了阿爹,追杀秦风叔叔至下落不明。然后他就带我们回家了,还说要保护我们一生一世。
有一天,我摸摸司程的头。
“我们又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