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久别重逢非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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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天是粘腻的湿冷。
何络秋一个人在破晓时分下了火车，来到她旅程中的最后一站。火车站的
人流很快散尽，此时何络秋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只有身后飞扬的发和稠密的雾默默地融为一体。
又是一阵冷风灌进来，何络秋皱着眉将脖子缩进厚厚的围巾里，转身提起一个小皮箱慢慢蹭出火车站。该去哪里呢？这个城市何络秋在少年时代曾经来过一两次，只不过印象里的那温婉的江南水乡早已变了模样。低头看看手表，也不过六点多，只好在街道中兜兜转转地找到一个旅店先安顿下来。简单的安排后，何络秋放了满满一盆的洗澡水，然后迫不及待地剥掉身上的衣物躺了进去。
这种在水下释然的感觉总会让人卸下满身的防备开始胡思乱想。何络秋满足地眯起眼睛望着水汽外的天花板，看着看着突然自顾自地问起：“何络秋，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找人。
找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这个人是她儿时的玩伴，是她的心心所念，是她的甜蜜伤痛，是她的年少亏欠。这个人，她有个柔软的名字——李云舒。
想得太过于入神，水也就凉掉了。意犹未尽地迈出浴盆拿起换洗衣物，一张纸飘飘悠悠地落到脚边。拾起一看，是何络秋三个月前去医院的诊断单——医生严肃地告诉她，她的身体状况只能支撑半年，至于找到配型成功的心脏只能靠运气了。所以半年之后，何络秋必须做一个风险性极大的手术，也就是赌一把了。
“呐，还有三个月呢……”何络秋笑着将诊断单扔进垃圾桶，起身穿好衣服看着镜子中苍白枯瘦的自己，拿过艳红艳红的口红涂了一层又一层，遮住了青紫的嘴唇，好像又隐藏了点点的心事。
简单地收拾过后出了门，一路的询问，最后转回了那个年少时来过的老宅子。何络秋是个念旧的人，只是回来看上一眼，没想到周围的人说这个建筑挺古老的，又不太靠近市中心，市里改革也就没有拆。当年住在这儿的李老爷子已经驾鹤西游，如今都是他的小孙女在打理，听说每年的冬天她都会来这里住，直到开春。
“好像是梅逸桥说的吧，小云彩当上金牌大律师了呢……”
何络秋失神地抬头看看，这里确实还都是多年前的模样，粉墙黛瓦，温婉秀丽，只不过和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互显突兀。古朴的大门外还是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随着风一荡一荡的。何络秋伸出微颤的手紧紧握住惹满铜绿的门环，用力一推，那一刹那，好像时间的齿轮迅速倒转，景观飞溯，所有的一切回到了那个扶桑满城的夏日，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做着同样的事。
何络秋抬眸看着一成不变的庭院，情不自禁迈了进去。鞋底与清冷的石板摩擦发出令人无比怀念的蛩音，院子中间的那棵古松依旧遒劲有力地生长，何络秋清楚地记得那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沐浴在参差的树影下似笑非笑地问青涩的自己：“丫头，你觉得我们小云舒怎么样啊？”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第一片雪花落在何络秋的鼻尖上，留下一片的薄凉，直到雪落白头，她才恍如隔世地回头，看到身后同样站了很久的李云舒。
“小云彩……”这个称呼不知被尘封多少年，终于在一个可能对的地点被一个一定对的人重新唤起。
何络秋上前一步，拂掉她眼睫上化开的雪，笑成了一弯秋水：“大律师，你说我来得巧不巧？”
李云舒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早已如三月迸开的江上薄冰。如今这多年的人世间的摸爬滚打早已练就了她们的口是心非，李云舒只是微微颔首将何络秋带进房间。何络秋看着李云舒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的背影，也就讪讪地低了眉眼，随着进了屋。
进屋后，李云舒给何络秋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坐在了何络秋的对面。场面很是尴尬，分开多年，这中间又穿插着种种误会，也是不知该如何再开口。最后还是何络秋紧握着水杯，微微偏头，细碎的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吗？李云舒此时真想拍桌子站起来好好问问她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是阴差阳错导致李母撒手人寰？还是这么多年从不主动联络？还是从来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让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天天担心？在李云舒的印象中，何络秋何时卑微过那个意气风发的络秋，好像已经愈行愈远。
“李阿姨的事……”
“我妈的事又不怪你。当时要不是我使小性子跑了出去，我妈也不会在深夜为了找我出车祸。你又何必自责……”李云舒故作平静地说完，手心汗涔涔地。明明当初，自己寄了一封又一封满怀少女心事的信，就在这个院子里满怀希望地等，等来的是杳无音信。她当时就想啊，以后以后再也不要理何络秋了。自己好像什么都可以不要地去追寻她的脚步，可她，弃如敝屣。但如今，所有的设想变为现实时，李云舒才发现：是她，只要是她，无论她如何，只要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心中就会有巨□□嚣着频频冲上眼眶，潮退后又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李云舒多么想告诉何络秋自己每个冬天搬来是因为这里，这个时节是她唯一留存的关于何络秋的一切，因为这里存着太多太多难以割舍的东西。所有回忆中让李云舒至死不忘，最不能忘怀的一幕就是何络秋第二次来这里，冬天元旦，正好是李云舒的生日。当时也像今天一样大雪纷飞，何络秋拿着把吉他，脖子上系着她们七岁初相识时的红围巾，对着李云舒唱着自己写的情歌。拨乱的琴弦夹杂着少女稍稍有点走调的尾音挠得李云舒心里痒痒的，想咯咯地笑出来。
本来心里装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心事的李云舒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只是没想到，何络秋放下了吉他走了过来，伸手遮住了李云舒的眼睛：“小云彩，你知道什么是鲸落吗？”
李云舒乖乖地摇摇头。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生物学家赋予这个过程一个名字——鲸落 。” [1]
“……”
“若我是一尾鲸，今生今世宁可溺毙在你眼底无垠的星辰大海之中，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一切，我甘之如饴。”
李云舒承认，那个鞭炮齐鸣，礼花满天的夜晚，她哭了。沾着泪水的睫毛扫过了何络秋温暖的掌心，却好似抚平了李云舒的内心：她战战兢兢十几年的感情，终于，不是什么一厢情愿；而是，她渴盼已久的两情相悦。李云舒好像也突然明白，女人真的是水做的，自己的无根水只为何络秋一个人流。
那个元旦的夜里，何络秋偷偷钻到李云舒的被窝里，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用那种微醺的语气在她耳边吐露着：“小云彩，爷爷今天问我你怎么样啊？”
“嗯……”李云舒半梦半醒地听着。
“我说，李云舒才不好呢！总是躲着我，总是红着眼圈看我，总是生我气……”
李云舒听着精神了，假装嗔怪地卷走了所有的被。
何络秋笑吟吟地连人带被都搂进怀里：“但是我想对李云舒好，一辈子对她好……”
……
如今的李云舒真的想问一问眼前的何络秋：你这一辈子，到底是几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久别重逢非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