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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春和景明 ...


  •   上海的春天对吴宣仪而言仍然有些寒冷,但比起更北的洛阳,多了湿润和些许温暖。天气一天天在转暖,植物早发新绿一重重。孟美岐是她在夏日到来前最好用的暖手炉,热乎乎的体温烘煨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但是这小型恒温火炉也不是能时时刻刻够在手边的。比如孟美岐去学校的时候。

      身处特殊时期的姐姐粘人得很,她下学回来进门时候会被讨要一个吻,还被姐姐要求圈起来抱抱。吴宣仪身子弱,孕早期反应大些,家事便不能做,于是家里请了有经验的阿嬷做佣人,打点家里上下内外琐碎小事,每日给孕育宝贝的功臣做些补食。

      早晨起来孟美岐要去学校,她一动作吴宣仪就要醒。醒了就在她怀里小声喊她名字,用脸颊蹭一蹭又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她,朦胧中略有控诉意,是一只十分纯良天真的小动物。这时候孟美岐就会心软得不想离开她身边一分毫,揽着姐姐的腰,靠着脸亲了又亲,傻话甜话软话贴心话说了一大堆,简直怎么爱都不够。

      孟美岐好不容易从玫瑰味的温柔乡里爬起来,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吃过早饭,临出门前她还要折回来,吴宣仪睡眼朦胧地拥着被子坐起来给她整理衣服,细细碎碎说些小事,比如在学校里要好好听讲,又是带去的中饭要热过再吃,还有些其他的。孟美岐就嗯嗯啊啊地答应下来,有的事情实在太琐碎,她就笑话姐姐怎么还当她是小孩。

      “我都要做爸爸了嘛。”她又去摸摸姐姐温暖柔软的小腹。

      这样她走出家门去学校,一天都是乐颠颠的。生活实在是充满希望,一个刚刚建立的温馨小家,一个人世间最值得爱的温柔漂亮爱人,一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家是个体之上最小的单位,孟美岐的家给她以无限的动力去刻苦学习新知识,增强才干能力。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时代,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唯有新识,换来新生。

      孟美岐走的时候往往天才刚刚擦亮,吴宣仪在睡意的笼罩中对于她的离开极其不舍。被安抚拥抱过后,回到留有淡淡柑橘味的被褥之间,又被倦意包绕着重返梦中。

      小家伙的到来给她带来身体生理上的变化,比如反胃、嗜睡,激素的变化使她眼眸更加清亮,皮肤细嫩,整个人好像拢着一层柔和的光芒。

      除此之外,身体的变化也影响到心情。不安感的产生从孟美岐离开家开始,而她又绝不可能允许孟美岐因此分心耽误课程,于是这些心思经过一天的集攒,傍晚在门口接散学的小孩时,她自己无法察觉地变得极其娇而弱气,娇得让小孩感叹简直想把她捧上心尖尖。

      孟美岐不在家时吴宣仪常常写些东西。她忽然闲下来,感到自己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倏忽一晃,快要在如今的安稳和甜蜜中消逝远去。这是曲折坎坷的经历,却也不少见,更多的人不比她幸运,先是遇到好心人,如今又得到一位热切真挚的知心爱人。

      她深感于自己的幸运,又隐隐约约感知到时代力量的裹挟。于是她动起笔来,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以记录对抗遗忘。

      家里请的阿嬷从扬州来,五十几岁,地道的南方水乡人,来上海做活计,在屋里清扫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吴宣仪静静地写,两人一晌午也少发出声音,屋里悄悄的,只有瓶里水养的鲜花在自顾自地开放。烧起中饭的时候阿嬷用扬州话喊她,在扬州那两年她学了个七七八八,应回去。

      写不下去的时候她下楼要学烧饭,想学,被得了孟美岐叮嘱的阿嬷拦下来。被劝阻后她乖乖坐在旁边给娃娃做衣服,听见老人夸她们小夫妻好伉俪呀,真好,孟美岐虽然年纪小但是可会疼人。

      是呀,真好。她被夸得眯起眼睛笑起来,也忍不住夸几句自家小孩。

      吃过中饭小憩,下午时候与阿嬷出门采买学些菜米油盐之道,傍晚在巷子里走走,新栽的玉簪花长势甚好。在门口多停留一小会儿就能见到急忙忙跑回家的孟美岐,鼻尖沁了一点汗珠,笑嘻嘻地放缓脚步走过来抱她。阿嬷饭烧得很好,香味传到院子里来。

      点了灯之后她听孟美岐讲些七七八八的小事,如同清晨送别时一样繁琐平常,只是相爱的人们总能在平常中咀嚼出独一无二的味道。偶尔她们讨论时局,但往往换来沉默——世道愈来愈乱,此地虽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天色再晚一点阿嬷回房休息,她前脚刚消失在房门口,孟美岐立马凑过来在她脸颊嘴角睫毛留下轻吻。她心里受用得很,却又有些面上的羞怯,拍拍小孩手背要叫她端正些。有要事要说呢。

      端正来端正去只能维持到洗漱清洁完毕,换了衣服坐在床边上小孩又没脸没皮。第四个月接近尾声,吴宣仪的早孕反应终于渐渐平息,肚皮却比平常人更鼓,看起来像五六月份。此时她的粘人带有更多其他的意味,在她还没意识到时已经被孟美岐灵敏地捕捉——事实上,好学的乾元做过一些功课,孕中期的坤泽对标记了她们的乾元渴求更甚,一方面由于激素,另一方面暂不明确。

      管他因为什么。这世间从来没有白白浪费好气氛的道理。她柔声确认过吴宣仪最近没有不适,几次去看医生结果也平稳,虽然吴宣仪有些欲言又止,她猜想无伤大雅,终于低头去亲吻爱人秾艳的唇。

      那唇间好像有蜜糖,她怎么品尝也只觉得还不够。吻着吻着姐姐闭上眼睛挺起腰要向她靠过去,她连忙托住吴宣仪,跪在她腿间生怕碰到她小腹。

      热烈的吻不嫌多,吴宣仪微微阖着眼睛悄悄看她专注动作。这时候她又变成小狗在姐姐身上轻嗅舔吻,偶尔咬一口再用舌尖蹭蹭。她曾是孟美岐的女孩、母亲、姐姐,过往不同的身份在此时融洽和解,书桌上一盏灯光挽着月光映出一位明媚爱人。

      好一番忙活后她邀功请赏般抬起头亲亲吴宣仪,缓和她处于理智和崩溃边缘的情绪。姐姐脸皮薄,肚子里揣着娃娃还被这样闹,羞意染红脖颈。但身体带来的诚实反应给予孟美岐愉快的反馈,小孩得到许可,动作愈发大胆。

      吴宣仪的推拒随着她动作的进行而变成欲拒还迎,最终变成她握住孟美岐肩膀,很克制却直白地轻轻朝自己方向拉她过来。孟美岐感受到姐姐慷慨赠予的一切,甜得流蜜的声音染上情|欲的浓重色彩,酿成了蜜酒,醉得小孩头昏脑胀。

      孟美岐忌惮着肚子里那个,不敢加大力道。好在孕期坤泽的身体尤为敏感,缓和的动作将快感的防线拉长又绵延。坏小孩动起坏心思,弯下腰在鼓起的小腹上落下温柔的吻,又直起身子凑过去在不住落泪轻吟的姐姐耳边说流氓话

      “宣仪,这是我第一次向宝贝打招呼呢”

      她感到包裹着她的柔软所在陡然收紧,让她难以动作。吴宣仪又羞又恼,气的要咬她。小猫咪伸出爪子时候也很可爱,只是需要更多安抚才能放松警惕。于是她笑着去与她的爱人接吻,同时放缓了节奏来回进出。每动作一下都要一直蹭着外面一点,缓缓进到最里面,进去的时候她凑在吴宣仪耳边好像是在和肚子里的娃娃说话:小家伙你好吗?我来看看你。出去的时候还要加一句宝贝别着急,马上回来了。

      吴宣仪羞得要哭,想起那个欲言又止的惊喜,在喘息之中贴到孟美岐耳边纠正她,是宝贝们。孟美岐显然被吓到。她暂停了动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再三确认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又惊又喜间竟然掉下眼泪。

      “呀,美岐哭了,怎么哭了呢,爱哭的美岐不是说自己早就不是小孩了吗?”这副傻模样要姐姐为可爱小孩发笑。孟美岐呜呜咽咽,感谢的话和表决心混在一起简直要听不清了。吴宣仪亲亲她眼睛示意她快继续吧,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因为哭而觉得丢脸要报复回来,微妙复杂的情绪上来,于是孟美岐贴在耳边的话语变得更加放肆。她喊了吴宣仪几声娘,又故作认真地讨论起小孩们究竟是她的弟弟妹妹还是什么,终于惹得姐姐委屈地哭出声,哽咽着抗议孟美岐是天下最大的坏人。

      坏人吻掉她落下来的眼泪,依偎在她脸旁发起最后的口口。时刻到来时吴宣仪伸手要她抱,在她怀里呼喊她的名字。结还没消掉,她侧过身来小心避开姐姐小腹,手轻轻安抚里面的宝宝们。她嗅到玫瑰气息浓厚深沉,吴宣仪累到脱力,不等结消下去,呢喃几声便沉入梦境。

      孟美岐看她眉头舒展的安睡模样,心里感到十分安稳幸福。她怀里的爱人仍然与她紧紧相连,在她们中间的是爱情结晶。她心满意足地拥着吴宣仪睡去。

      经历过情爱的疲惫,吴宣仪起先睡得十分安稳。但渐渐心底的悲伤回忆又冒出头来,引发新的梦境。梦总是纷杂陆离,做了母亲后她时常梦见过世的父母和幼弟,对儿时天伦之乐的思念不再被压抑埋藏。梦里往往是一家人先其乐融融,随后祥和光景陡然变色,阴沉的天空下风雨交加,雨停下来便只剩她一人。

      她在梦里惊慌失措,抽泣着醒来,眼泪掉在紧靠着她胸前的毛茸茸脑袋上。小孩在梦里依然下意识地收缩手臂抱紧她,含糊不清地说宣仪别怕我在这儿呢。她心脏跳的极快,肚子里两个小东西动一动,隔着肚皮碰碰孟美岐覆在上面的手掌。你们都在这儿呢,她心想。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气温升上来,弄堂开始走过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的囡囡,买上来插在瓶子里熏得整个屋子都清洁芬芳。六月底孟美岐休了暑假,开始天天缠在她身边。小朋友们越长越大,她走动愈发困难,但洋人医生说一定要多运动。每天因为出门散步都不亚于一场小小的斗争,实则在明眼人阿嬷看来更像是小夫妻蜜里调油的嗔怪打闹。

      从巷子里走出去要先看人世百态,一条弄堂左右都是无数个小家。有欢笑有泪水,烟火气息在尘世间纷散,构成上海这座奇幻城市里最真实的风景。

      走到附近公园,身穿灰色蓝色老式旗袍的坤泽们领着小不点们在草坪上喂鸽子。江边吹来带着水汽的空气,夏日是难得晴朗的天和树荫下清凉的风。吴宣仪除了小腹不可避免地鼓起,身上其余倒是变化不大,只是多一层柔腻手感。孟美岐牵着她常常感觉和初来上海时别无二致。

      也是有区别的。她们偶尔去剧院坐坐,文明戏的演员们上演生死别离,电影院里光影从黑暗里刺出来,影影绰绰下是十指相扣和交缠的吻。吻花了姐姐嘴上的胭脂,还要趁着灯光没亮起仔细的补上。

      走出影院快到晚上,捎点杨梅枇杷回去剥,吴宣仪最近喜酸,话梅干要多买一点。坐在桌前夕阳正好还剩一线,她为疲惫的姐姐轻轻按摩缓解腰酸。阿嬷端上来晚饭,语重心长地讲点要为小娃娃们注意的事情,热热闹闹又是平常一日。

      进入秋天,孟美岐开始第二年求学。今年一直不算太平,九月里听到遥远的东北有战事,社会气氛变得有些惶惶。

      本来日子应该在孟美岐生日后月余,秋日的天气不冷不热,母亲和小孩都不会太难受。可或许是去年十六岁生辰礼物来的太迟,孟美岐十七岁的礼物自作主张一定要准时送到。

      公历十月十四的晚上她被吴宣仪叫醒,迷迷糊糊伸手下去发现她身下被褥一片湿润。孟美岐故作镇定其实内心吓得要死,叫吴宣仪名字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倒是阵痛还未来势汹涌的姐姐更加平静,捏捏她过度紧绷的肩膀和脸颊,一字一句交代她该做什么。

      孟美岐胡乱洗把脸就跑下楼喊阿嬷。阿嬷上楼来收拾东西准备产房,孟美岐跑出去找医生。

      她在秋日萧索的街上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心里又害怕又紧张,一边跑一边没出息地掉眼泪。终于跑到医院请了医生和助产士,到家门口看着暖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独自亮着,心里渐渐生长出镇定和勇气。

      医生检查过说还要一段时间,初产妇不会很快,两个小孩,吴宣仪骨架又细小,恐怕要一番折腾。孟美岐又掉眼泪,心疼她姐姐,又转过身去不让姐姐看见。

      天亮起来的时候吴宣仪阵痛更甚,海藻一样的长发被编成辫子束起来,汗水润湿了耳后毛茸茸的细发。孟美岐从半夜一直未合眼,端了阿嬷煮的蜜水鸡蛋一口一口喂她。她从早上痛到中午,攥着孟美岐的手留下指印。

      哥哥出生的时候是下午,太阳格外明亮,直直照进房间里,投射在新生儿的脸上。妹妹晚两个小时,被抱在手里时夕阳还剩一点,不舍地非要和新生|命道别后才离开。

      吴宣仪精疲力尽,又觉得如释重负般幸福轻松。孟美岐哭得稀里哗啦,看她的姐姐因失血疲惫而面色唇色都发白,小心翼翼地挨过来要吻她又害怕把她碰坏了。

      “再不要了。我们再也不要了。他们又是什么好东西要你这般疼这般难受。”她抽抽噎噎地对吴宣仪发誓。

      吴宣仪抬起手来摸她圆脑袋,给她一个用尽所有力气的笑。

      “他们是礼物。生日快乐,我的小孩。”

      大家都不知道要起什么名字,吴宣仪和阿嬷管他们叫毛毛和囡囡,孟美岐独守着来自中原的倔强叫妹妹妞儿。她害怕一个人喊不如两个人喊得多,到头来小孩不听她的,于是非要喊妹妹两遍。

      于是她一喊,小孩就咯咯笑,吴宣仪说那是嘲笑她傻呢。

      孟美岐也抗议过用毛毛喊哥哥,理由是总觉得像是在喊她自己。大家都说她理由无效,驳回。于是她别出心裁喊他哥儿。可惜连小孩都不听,她一喊就扭过头去。

      吴宣仪悄悄觉得叫毛毛十分正确,这个小朋友和孟美岐简直如出一辙。看起来大多数时候懂事,某些时候又倔强的要命。他老是安安静静地睁着眼睛看大家,而妹妹在旁边笑呵呵笑成一朵花。

      其实妹妹有点像我呢。她看着睡熟的小孩们说。孟美岐连连点头。

      来年三月孟美岐考上了欧洲一所学校,去念物理。她们告别阿嬷,一家人登上去西方的船。

      船从上海出发,先南下,从印度洋绕一圈,再抵达欧洲。两个半岁多的娃娃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惊涛骇浪,在船上晃晃悠悠自在开心。

      孟美岐心血来潮想好了名字,妹妹叫|春和,哥哥叫景明。

      “因为哥哥出生的时候太阳特别好,春和更像小姑娘的名字。”她如是回答。

      “而且你看他们都不害怕,也不晕船。春和景明,波澜不兴。”

      吴宣仪笑她奇思妙想。却也寄托着对一双儿女最真切的祝愿。愿一生波澜不兴,平平安安。

      经停南洋的时候孟美岐神神秘秘。热带气候不同,海风到傍晚吹走炎热。她掏出精美别致小盒子,露出里面两样东西。

      翠玉戒指是她亲生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件,如今她郑重其事地把它送给吴宣仪。钻石戒指是她刚来上学的时候攒钱买的,早该在一到上海的时候就送出去。如今也不算晚。

      她们的船泊在吴宣仪出生的那片海边。海水被染成金色,遥远处有岸边的绿。

      “宣仪,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的姐姐飞红了眼眶,咬着嘴唇看向她。趴在毯子上的两个娃娃安静地不出声,一齐看向母亲。

      时间好漫长,那一滴眼泪从吴宣仪眼角到嘴边仿佛过了很久。然后她听到那个期盼已久的回答。

      吴宣仪恢复得很好,坤泽的身体天生适于生育,所以无论是被孟美岐抱在怀里还是压在身下,都与先前没有什么两样。孟美岐擦去怀中爱人的泪水,告诉她欢迎回家。

      吴宣仪终于抵达了她的家。

      -

      后记:

      孟美岐在欧洲念物理,师从世界上当时著名的物理学家,读完博士留校教书。吴宣仪阅读了来自德国马、恩等的先进哲学思想,劝说孟美岐一同加入国内某党派在欧洲的支部。

      二人参与国际某主义在欧洲的运动,接洽国内被迫害流亡到欧的同志。

      十几年后故国一下子成为世界焦点,终究是故土难离,她们乘船回到上海。孟美岐当时心心念念的“新识换来新生”终于派上用场,参与到社会建设中去。

      在欧十几年运动的经历和早早与军阀父亲割裂让她们一家免于十年浩劫。几十年奋斗,她们都是新时代的功臣,却甘愿埋名。

      很久以后孩子们回到上海老房子里相聚,弄堂里老奶奶在卖栀子花白兰花,桌子上的玉簪花还是开得很漂亮。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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