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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孟美岐到了上海真正地开了眼界,各种新生事物新式思想层出不穷。课堂内容同以前也大不相同,她学起来当年吴宣仪给她讲过的新式学堂的课业。学习之余她和同窗们去看上海滩,剧院,话剧,奔走在街巷游|行呼喊。她觉得一切都十分新鲜而神奇,一切都在快速地进步,抛开旧时代,朝着未来不确定的新世界进发。

      她在学英文。想起来吴宣仪也学过,听说读写都十分流利。是了,无论多么新鲜,多么美妙,她还是会在夜晚的绮梦里、白天发呆时、将新奇事物与吴宣仪讲述的南洋生活对号入座的时候,难以避免地想起吴宣仪。这时候她才发现,吴宣仪与其他坤泽是多么不同——她既极其适合新的世界,拥有着长远的见识和眼界,又将那些旧事物中的全部妙处聚集,极融洽地与新世界和解。且吴宣仪的容貌、身段、拥抱亲吻时候的触感,无一不是年轻的乾元所渴望的。而她又对她那么好,陪伴、教养她到现在。她不爱她,要多么难。

      学了英文后给家里去信的时候她便有了暗号。怀着难以言明的心思,每封信后她都续上一句“I Love You”。西文先生说,爱分很多种,亲人间、爱人间、朋友间、陌生人之间……她觉得对吴宣仪的爱混杂了亲人爱人友人,只不过小时候爱恋的成分较少,分化前后爱恋的成分渐渐增多。她在第一次写上那句英文时,此地无银三百两,又用英文解释西文老师对于爱的看法。寄出去后满心忐忑等待回信。

      她在上海阴冷的天气里度过了十六岁生辰。对吴宣仪的想念非但没有冷下来,反而与日俱增。她意识到吴宣仪与新的世界多么和衬,要她永远被桎梏在旧的时代是十恶不赦,是罪过。

      冬日到来,一个大胆而坚定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孟美岐走后吴宣仪一下觉得家里空空荡荡。她时常去孟美岐住的厢房坐坐,每日晨起开窗,傍晚关窗,又把窗台上的百合养的格外茂盛。家里一下子没什么好忙的,她捡起原来学过的知识打发无聊,从市里收来西文小说和乐谱,看得腻烦又拿起帕子绣起来。三年丧期已满,家里不再是处处萧条,她和孟美岐的衣物也不必再素净。孟美岐的手绢都是她绣的,一个孟字有八画,她不知道绣了几回。

      每周收到孟美岐的来信是她最期待的事情。信笺一开始是最简单的样式,里面写得工工整整,全是正经话,问了家里然后汇报自己情况。后来里面装的东西越来越多,有孟美岐新习画写生的上海景色,黄浦江和建筑形风格各异的租界;还有她身着学生装拍的照片,头发系成辫子,有着宽松袖子的夹袄,下身是简洁的百褶裙。来信的内容变得丰富,有时一周一次寄来厚厚的五六封,也不知道她哪里那么多时间在课业中抽身写信。

      她读到孟美岐在上海见识到新奇的世界,小孩字里行间都难掩兴奋和惊奇。她也发现了从某个时期开始,孟美岐在结尾留下的暗号。第一次出现的暗号后面还欲盖弥彰跟着这一句话:“They said love is all about families, friends and lovers.”

      吴宣仪哑然失笑,又感到惶恐。是哪一种爱呢。她无法回答,也不能询问,决定坐视不理。于是孟美岐没能在期待的回信中寻找见蛛丝马迹。但是没关系,还有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直到她休寒假回家时,寄回来的家信已经装满了吴宣仪房间原本放衣物的箱箧。这些信纸上沾着淡淡的玫瑰味,被吴宣仪妥帖地保管好,有时拿出来反复地读。

      那天已快到二十三小年,孟美岐跳下马车,叩响门口大门上的铜环时吴宣仪正在一个人屋里贴福字,仆人们在每个院子里做清扫。今年她们终于可以在屋里挂上窗花、灯笼、福字和对联。原先的老仆人来给她开了门,她示意先不要告诉吴宣仪,自己在堂屋放下东西便悄悄找了过去。她靠在书房门口,朝着背对着她向窗上挂剪纸窗花的吴宣仪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吴宣仪没在信中问出回家的具体时间,但也估计就这几日。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有点反应不过来,又听见一声娘,才惊喜地转过身来。

      孟美岐忌惮着院子里有别人,立直了身子正正经经站好,行了礼,端端正正地汇报,给娘请安,孩儿回来了。

      她看见她逆着正午的阳光立在门口,高了瘦了,连续几日舟车劳顿眼睛下有淡淡的紫青。吴宣仪对她笑得很满足而柔软,眯起眼睛好像一只晒足了太阳的猫。孟美岐一路的疲惫被这个笑容拭去了,她想起她的继母才不过二十岁出头。这是属于年轻女孩的温暖笑容,是吴宣仪为数不多仅仅在她面前展露的时刻。

      午饭来不及丰盛准备,她被吴宣仪赶回自己卧房休息。吴宣仪对下人极仁厚,尤其是孟美岐走后,她觉得过于寂寥,便要府里的人一同上桌吃饭。全府上下吃过接风洗尘的晚宴,送别零星几个登门探望的远亲旧友,快歇息时她才有机会和吴宣仪独处。仗着久别,她穿着中衣敲响了吴宣仪的房门。

      大冬天的,吴宣仪自然不可能忍心要她在院子里站着吹冷风。她打开房门,看见孟美岐一脸仗着宠爱又得逞的得意表情,便伸手去捏她脸,看她被捏得呲牙咧嘴才侧身放她进来。

      无论她长高了变瘦了还是多学了多少先进思想,一见到吴宣仪还是老样子,黏黏糊糊凑过来抱她。乍一下见到这想念很久的人,吴宣仪是很开心的,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由着孟美岐囫囵亲了个够,直到暂时不贴她那么近,而是和她面对面看着她傻笑。

      傻死了,有什么好笑的。她又要刮她鼻尖,盯着她眼睛中自己的倒影,手伸上去却改变了方向。

      “……瘦了。”她顺着孟美岐眉骨到眼角,再到颧骨,滑下来,轻轻按她嘴角。

      孟美岐捉住她手,收拢在自己手心,低下头吻她指尖。吴宣仪要抽回手来,却又被吻了指节和手心。她看着面前小孩圆滚滚的脑袋,叹了口气,要她抬起头来。

      “半年了,美岐别忘了当时为什么要去上海……你知道的,在这里你应该管我叫娘。”

      孟美岐看向她,显然是经过极大的斗争和下了坚决的决心,她深呼吸,然后看向吴宣仪的眼睛:“我没有忘。宣仪,你有没有读我的信,你喜欢上海吗?”

      “上海倒是蛮好,你写了那么多新鲜事儿,倒比我在南洋那会儿更新奇了。报上说上海有那样这样的运动,人和事都先进些。”

      “那你愿意和我去上海吗?”

      她看吴宣仪沉默着。她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来,两个人坐在床边,都没有注意到孟美岐的小丫鬟从门缝一闪而过。她继续放缓语调,和吴宣仪讲道:“宣仪,我一开始去了那里觉得很新鲜,每天都很累,想起你的时候就变得很少,我以为自己去上海读书的决定是对的,真的起到了作用。但是后来我慢慢适应了那里,走在街上,看着一切都会想到你如果在这里就好了。宣仪,你不应该一辈子都守在这里,这里对你而言太旧了,你属于新的世界。”

      吴宣仪还在消化她的话。

      “而且,宣仪,我们离开这里吧,只有我们两个。我没能战胜感情,因为我知道这感情并没有什么错。你从来没有属于过他,嫁给他也是因为我。离开这里,我们就不用再去战胜它,而是可以接纳它。”

      “如果以后有可能,我想陪你去看看南洋。你陪了我三年多,现在我十六岁,已经成年啦,应该把你归还到你原本属于的世界中去。我们离开洛阳,你就是自由的了,没有人知道你是我继母。”

      “我不是要逼迫你什么,宣仪。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属于这里。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斟酌考虑。”

      “现在,既然这么久没见面,姐姐,抬头看看我嘛。”

      她把吴宣仪从怀里抱起来,极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姐姐别哭,我长大啦,以后换我来陪着你。”潮期将近和孟美岐的话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情绪波动,她一直养护的小孩长大了,长成让她动心的样子,开始反过来为她打算,让这三年多的孤寂和难处、之前的颠沛流离都变得没那么值得难过。

      她不是不思念父母亲人、想念从前的时光,不是不会为了操持家业受到的为难而恐惧,只是她总想着,自己如果难过,又有谁来安慰小孩孟美岐呢?现在她终于找到一个能够落泪的怀抱,一个降落点,且条件足够丰厚,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但是她需要再想想,绝不是头脑一热说走就走那么简单。如何与洛阳割裂,如何在上海安定下来,她对于孟美岐的学业会不会有阻碍,这都是需要她们认真考虑的事情。

      但那些都可以放到明天、后天……久别重逢,又看到新希望的夜晚,适合做点其他的事情。比如告诉孟美岐,她的潮期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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