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花从懒

3、并肩

　　段愠其实也不想大半夜地跑出来打工。
　　但是家里那位自称永远十八岁的小姐有一天喝醉了，回家的时候倒在门口，痛哭流涕地死死抱着他的小腿，跟他诉说成年人的痛苦。
　　在段愠的印象里，他的老妈永远都是一副无所谓的咸鱼姿态，那副活像个耍泼的小孩儿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到。

　　第二天，段愠便找到了开了便利店的高婆婆。

　　如果他们家里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窘迫，段愠其实也不会奉献自己玩耍的时间出去挣钱。
　　但事实是，他们家就是这么窘迫。

　　段愠的父亲在段愠刚出生的那时候，出去和同事们喝酒，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是因为他不自量力的酒驾。
　　所以段愠很讨厌酒，也讨厌烟。
　　所以段愠很不喜欢他老妈出去陪酒——即使这是为了工作。
　　但那天，段愠抱住了嚎啕大哭的母亲，闻着她身上难闻的酒味，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心里的酸涩从来没有这么浓厚过。

　　“儿砸，你这样出去打工真的没关系吗？”段母复杂地看着刚跟她说完自己打工的事情的段愠，开了口。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醉酒之后干了什么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嗯。”他那时候避开了他老妈的视线，看向了窗台已经快要枯死的花，忽地笑了一下，“没事。”
　　虽然他这个年纪不大适合出去打工，但只是在每天早上和晚上的时候去给高婆婆看一下店，也不算什么。
　　虽然挣的钱不多，但他节省一些，还是能存下不少的。

　　那时候，他的母亲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反驳，没有疑问，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听到一声轻笑。
　　“好。”

　　不同的家庭造就不同的人。
　　段愠经常看着教室里同学们打闹，有时候也会漫无边际地想。
　　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么无忧无虑的呢？
　　难道就没有生活的压力吗？
　　他们的父母，是把他们保护得有多好？才能将他们养得比温室里的花还娇贵。
　　——他小时候卖过菜、看过店、跑过腿。
　　几乎什么都干过。
　　但是这并不是他自愿的，全是他那老妈看他一天到晚闲得慌，让他跟着高婆婆出去“长见识”。
　　按照她的性子，就算是还记得自己醉酒后说的话，恐怕也不会为此找理由。
　　她应该会这么说——
　　“知道我们家有多贫困了吗？”
　　“知道你妈我多辛苦了吗？”
　　“知道了就好，知道了就快给我按摩肩膀——酸死我了。”

　　随意地，将她所经历的坦坦荡荡地摆出来，所有的话里都暗含着选择。
　　她没有逼迫他走上任何一条他不愿走的路。

　　这就是他的母亲。
　　-
　　殷盛掐着暑假的尾巴，终于把自己和殷绻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才背着个书包准备报名去。
　　“一路顺风。”殷绻窝在沙发里，有些困倦地道——她昨晚加班加点地把论文写完了，今天早上一起来还被殷盛拖着去买了早餐和菜，连眼皮子都不想抬起来。
　　殷盛没怎么在意殷绻颓废的姿态，拿了早餐便出门。

　　他没穿校服，作为一个转校生，校服这样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学校的象征只能在报名之后的不知道多少天才能拿到。

　　所以他一身白色卫衣和黑色运动裤，不可避免地抓住了刚从高婆婆家里走出来的段愠的目光。

　　二人见到彼此，都愣了愣。

　　上次见到彼此还是殷盛去便利店找高婆婆的时候了，之后殷盛和殷绻都有些忙，所以很少出门，也就没再见到段愠。
　　这时候这么一见，殷盛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天段愠慢条斯理地清理手指的场景。
　　少年的目光自然地落下，安在段愠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的确很好看。
　　也不怪他这么洁癖。

　　段愠见殷盛沉默，伸手想打招呼，刚准备开口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于是那只手便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空中，伸出去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殷盛恰好抬眸，撞见了段愠的动作。

　　“早上好。”殷盛率先打了招呼，走上前去，与段愠那只无处安放的手击掌，“段同学。”
　　段愠倏地笑了，“早上好。”

　　于是两个少年便结伴前往学校。

　　殷盛其实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虽说今天就开学了，但是殷盛却一直没有记住从家里到学校的路，出门的时候都有些忐忑，手里的包子都没那么香了。
　　现在妥了，段愠肯定认路，他只要在路上勤勤恳恳地啃包子就好了。
　　计划通。

　　段愠注意到身边的人略略放松，心底也随着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十分良好的开始。

　　“还没跟你说名字吧？”殷盛把包子啃完，跟着段愠走向公交车站，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殷盛。殷勤的殷，盛开的盛。”

　　他这个名字没什么特殊含义，纯粹是因为他出生的那一天，医院外面的花全部都开了，所以就给他取了殷盛。
　　幸好不是殷花。殷盛暗戳戳地想。

　　路上二人的交流还是很友好的，至少没有冷场。
　　到了学校两人就一起去看了一下报名表，发现都分在同一个班。
　　“你以前成绩挺好的吧？”段愠笑了笑，“分在二班。”
　　殷盛垂下眼，没谦虚，只是轻微一点头：“还行。”

　　他不是什么天才，成绩好是他自己的努力，刷的题不是假的，熬过的夜也不是假的，他没什么必要谦虚。
　　而且对着段愠，也没必要来那一套。

　　“走吧，去宿舍逛一圈。”段愠提议。
　　二人都没带行李，皆是轻装上阵，身上只有一个空荡荡的书包。

　　确认了自己的宿舍号后，二人便去找了高二二班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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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的时候，班上的人已经挺多了，殷盛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段愠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哟段哥。”坐在靠窗位置的男生拿着手机，头上戴着鸭舌帽，抬起头冲段愠笑了一下，“来了啊。”
　　段愠瞥他一眼，随意一点头，“嗯。”
　　“那些人最近也去找你麻烦了吗？”男生靠在椅背上，眉眼间颇有些担心，一提起这件事情便压低了声音，皱起眉头。

　　段愠动作一顿，随即抬手把男生的脑袋转了回去，笑骂：“管这么多干什么。”
　　男生撇撇嘴，把自己身旁的椅子拉开，殷勤地朝段愠笑：“来来来，看我的猎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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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之是段愠几年的朋友。
　　两人在小学认识，初中在一个班，如今高中也一样。
　　段愠家里的情况，沈之再清楚不过。
　　对于段愠这个人，沈之同样清楚。

　　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实际上节省又暖心，在很多方面有点直男，伤了不少女孩子的心，但依旧有着少年人的朝气。

　　而沈之此人，大大咧咧，有点傻气，脑袋似乎不大灵光。但对于段愠家里的事情总是很担心，也很敏感。
　　“万一他们来了，我就过去揍他们一顿！”少年趴在教室窗台上，龇牙咧嘴。

　　而对于段愠，他也有尊重，会尽量避开他不想谈的事情。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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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盛同学，我去调查了一下你以前那个高中的进度，发现比我们快了一些。”老班推了推眼镜，手里翻着些资料，请殷盛坐在了他身旁的凳子上。
　　“但是你也不能太松懈啊。”老班还是比较担心地提醒了一句，“争取把没弄懂的弄懂，弄懂了的再继续深入，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老师，老师都会尽量帮你的，好吗？”

　　老班姓李，因为有些上了年纪，还有了点啤酒肚，班上的人都喜欢喊他老李，他也就让学生们去了。但他面相是很和善的，声音落下来时温吞又沉重，给人一种安全感和被人重视的感觉。

　　殷盛细细地听了老李的嘱托，等他说完了才点了点头：“好。”
　　老李心里感叹这孩子乖巧，摆摆手让他回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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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盛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几个少年围在一起打游戏。
　　其中也包括段愠。

　　说实话，殷盛不怎么玩游戏——因为没有时间。
　　学习和生活在他身子上压下了重担，休息时间对他来说是比较奢侈的。

　　段愠也不是小说里那种高冷的校霸，脾气也算挺好，在班上人缘也不错。更何况那一副皮相也不错，是招女孩子喜欢的。

　　殷盛咋舌。
　　他自己就属于那种脾气有点古怪的，不大喜欢跟人交往——跟段愠来学校也算是一个意外——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自己待着。
　　对他来说，高中生之间的人际关系实在是有点复杂。

　　“回来了？”段愠分明是背对着他的，却知道他回来了，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你想坐哪？”

　　坐哪？
　　殷盛还未回过神，肩膀就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