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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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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蝶屋留守的几名医师,看了以后都说晴世无需进行治疗。
富冈义勇便把晴世带到一个小屋里,小屋空空荡荡,正位置摆着一座刀架,他说这是他的住处,因为并没有通禀主公大人,所以请晴世先暂居此地。
晴世认认真真道了谢,等他离开去办事之后,立即瘫倒在光溜溜的木地板上。地上很空,够他四肢摆成一个大字昏睡过去。
他这一睡又到从白天睡到了天黑,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到屋里点了一盏灯,富冈义勇背对着他在写书信,背影端正挺拔。
晴世身上盖有一件薄被子,他知道是富冈义勇盖的,毕竟这屋里没第二个人。他又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珠盯着木质屋顶,半响,闭眼长长的叹了一声。
睡了一觉,神智清醒了很多。
他已经许久没有遭遇过鬼怪,尽管当时累的精疲力竭,此时也应该反应过来自己的状态不对。
首先,神是不需要吃喝的,那就不存在会“累”这一说法。
准确的感受来讲,应该是神力被消耗而感到疲惫虚脱。神与信徒的关系,就像鱼与水,水托起鱼游动,信徒给予神的信念,就像是人身体内的水分一样,人没了水分,就会虚脱。
晴世隐约有些绝望,知道这个世界大抵不是他原来的世界了。
他咳嗽了一声,问:“现在是什么时代?”
富冈义勇握笔的手顿了顿,并未回头,他的声音透过柔柔烛光传来,背影黑沉沉,在晴世眼中如同一座小山一样可靠。
“大正。”
大正时代,日本古典与西洋的结合,蒸汽机车与持刀的武士并存,是个光怪陆离的繁华又奢靡的好时代。
原本以为忘记了的记忆,又清楚的浮现在脑海中。他经历过这段岁月,但完全不是眼前这种样子。
那场伐神之战,那最后两道足以劈开天界的神力,一定是把他劈去了某一个平行的时空。
糟糕的是,这个时空里的人不认识他,使他断开了与之前的“缘”,也就是说,他失去了自己的信徒和信仰。
鱼脱离了水会死,神没有信徒,会怎样?
晴世打了个寒战,拢紧身上的被子。春夜的寒几乎冷浸了他的身体。
神没有了信徒,就会消失。
可怕,消失可不好,他园子里那么多水灵灵鲜嫩嫩的瓜果蔬菜谁来打理?那些娇气挑食的毛茸茸小狐仙们谁来喂养?
晴世愣愣的出神,脑袋里想的几乎全是瓜果蔬菜,春播秋收,毛茸茸的狐狸仰头围在他脚下娇娇的叫。
富冈义勇写好了书信,收拾纸笔,又抬手唤来一只乌鸦,将书信卷一卷,卷成一个小长条,塞在它的脚上小圆筒里。乌鸦扑闪翅膀冲晴世叫嚣着:“有人!有人!”
晴世回过神来,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贼一般的眼睛,瞪着它。
一只会说话的乌鸦。
应该不是神使,它那么普通,却又会说人话。
富冈义勇嫌它吵闹,将书信绑好之后,终于空出手来,捏住乌鸦的喙,乌鸦扑腾的翅膀,挣扎中扑得满屋子羽毛。
富冈义勇吩咐道:“信给师父。”说完,刚一松开它的嘴,乌鸦便迫不及待飞出去了。
晴世眼见着富冈义勇在他身旁铺了一床被子,也收拾收拾,捻熄灭了烛火,安稳睡着。
夜里漆黑一片,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晴世失眠了。
他思来想去,翻来覆去,决定得在消失之前,想尽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他需要找到一个神社——不论是哪路神灵的,借用神社与高天原取得联系。人间帮不了他,他得回天上。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可是走到房门口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因为想到如果再遇到鬼,他可没有能力去对抗。
哀叹了一口气,晴世把目光转向躺在被窝里的富冈义勇。幸而富冈义勇也是醒着的,没有白费他一番哀求的眼神。
富冈义勇是被吵醒的,他捂着被子双眼迷离,看着晴世上蹿下跳,萌生了一种想把他打晕的念头。
晴世老老实实跪坐在他面前,依旧是哀求的目光,眼神在黑夜中亮得出奇,也渴望得出奇:“我想请你帮个忙。”
富冈义勇揉了揉眼角,温柔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沙哑:“什么事情?”
“送我到最近的神社!”
他略一思索,拒绝了:“最近鬼频繁出没,我没有时间去送你。你待在村子里比哪里都安全,等有闲暇时间我再送你。”
晴世双手握拳,攥紧了衣角:“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他抛出思索一晚上的第二个方案:“你借我一把刀,可以斩鬼的刀,我自己去神社。”
富冈义勇端正坐好,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行吗?”
“保命应该没问题。”
“好。”他从被子里钻出来,披上外衣,走到刀架前,拿下一把备用的刀,郑重地交给晴世,“祝你武运昌隆。”
晴世也郑重地双手接过刀:“多谢吉言。”
两人之间并无多言,似乎有一种无言的信任在空气中流动。
富冈义勇递完这刀,一言不发瞪着晴世,见他再也没有什么话说,翻身回了自己被窝。
晴世连睡觉都抱着刀,一想到自己身在异世,明天就要启程去奔自己的前程,心里居然生出来许多感慨。
想着想着,他就想找个人来聊聊天。身边就有一个人,他张嘴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晴世当神当了太久,并不觉得人也需要在黑夜里休息。于是肆无忌惮的伸手摇晃富冈义勇的肩膀。
富冈义勇倒是醒了,脸沉如水。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富冈义勇看起来没有白天时候那么好脾气,但是他依旧很有礼貌:“有什么事情?”
晴世精神奕奕:“睡不着,想找个人聊聊。”
富冈义勇沉吟片刻,表示如果晴世不老老实实睡觉,他就帮助他“睡着”。在他年少时的修行期间,夜里不好好睡觉的弟子,会被师父拎起来丢在后山陷阱的路里跑一晚。
晴世隐隐察觉出一点点不对劲,点头嗯了一声,缩在被子里乖乖的安静到天明。
天亮了,晴世告别,笑了一下,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相忘于江湖的意味:“再见,我这次回去,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富冈义勇递给他一把钞票,“路上用。”
“谢谢!”真是实在的人呀,晴世心怀感激地收下。
富冈义勇递给他一篮子水灵灵鲜嫩嫩的大萝卜:“路上吃。”
......这萝卜长得真好,晴世依旧心怀感激地收下。
富冈义勇不擅长离别感言,低着头,依旧是波澜不兴的面容,眼下带着点昨晚没睡好的黑眼圈:“再见。”
晴世顺着他指的路线一路离开了村庄,白天赶路,夜间找地方休息。
田间,一个裹头巾背朝天的妇女正蹲在地里拔萝卜,今年没有天灾,作物们都茁壮成长,萝卜长得硕大。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眯眯地冲田边的草屋喊:“孩他爸,出来看今年的萝卜长得多好,拿背篓过来!”
草屋里回喊了一声:“等会就来!”
她含笑应了一声,同时感觉自己耳边好像有点声音,嗡嗡地响。
“......请问。”
什么声音?农妇在日头下眯起眼睛环顾四周,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小指掏了掏耳朵。
“请问。”
那声音清晰了起来。
农妇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注意到眼前站了个少年。
“呵!”她后退一步,吓了一大跳。她连他什么时候走近的都没看到,这人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一块宽大的白色破布将大半个少年遮盖住,只露出轮廓清秀的下巴,与弯起的嘴角。他穿着白色狩衣,背着个竹篓,青翠的萝卜叶子从竹篓里盛放出来,宛如在少年头后开了个绿色华丽的屏。
那少年取下破白布披风,看着她,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指向山那边:“从这里往西走,是不是有一座日枝神社?”
少年礼貌温和,她反倒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起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搓啊搓,想搓掉手指缝里那些陈年的泥。
“嗯。”她被日头晒红的脸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狠狠一点头。又问“日枝神社离这远着呢,你要走过去啊?小心别叫山里盗匪捉了去。”
少年笑了笑,没说什么。
哎呦,这笑容真好看,要是她儿子以后也长这么好看就好了。
农妇也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从背篓里,掏出一根大白萝卜递给她,萝卜比她田里长得还要水灵还要大,坚持要她收下。
“这是问路的谢礼。”
农妇:“......”
她怎么觉得是这少年觉得萝卜碍事,才问个路就送萝卜的?
农妇抱着大萝卜,看这少年背着一筐萝卜渐渐走远。
农妇的丈夫姗姗来迟,因出屋门时看见农妇正在和一人交谈,放心不下,把锄头一起扛过来了,万一要是歹人,就冲着头给他一锄头。
“那人谁呀?”
“诶,听说前面山里有迷雾,连着走丢了好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农妇颇为忧心。
农妇的丈夫:一位踏实又颇有些小聪明的庄稼人,看了她一眼,嘴一撇,心思一转。说的话就不太中听了:
“走丢没走丢我不知道,但是有专门抓漂亮男仔来吃的恶鬼,一抓一咬,一口一个头。”
这边争论山里面到底是路迷人还是鬼抓人,夫妻俩闹了不大不小的矛盾,少年一点都没听到,听到了怕也不会在意。
乡间小路,纵横交错。
内心茫然的神明走过田埂,盯着西边落下的太阳,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能够到达日枝神社。
日头西沉,风吹树动。
晴世皱眉。
逢魔之时,他本能地不喜欢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