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异事录》纤维

1、第一章 告诉我你的姓氏。

　　夜市已陆陆续续散了，深夜的街巷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在那一片黑暗寂静中，巷子深处划过一道红光，陡然窜出一声凌厉惨叫破空而上！
　　巷子重归寂静，半晌，一个属于女子的娇柔哭声幽幽响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又过了半晌，巷子重归寂静。
　　天将明时，一个少年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自巷子口路过，巷子里蓦地又响起女子的抽泣声。
　　呜咽着，抽泣着，隐隐约约。
　　少年口中的小曲儿一顿，倒退几步，停在了巷子门口。
　　女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少年将手插进左边裤子口袋，在口袋的一片黑暗中，好像有什么闪过一道光。那口袋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左眼角的血痣上下跳了跳，少年抬脚迈入巷子中。
　　在那片黑暗里，女子的哭声似乎又停顿了那么几秒。巷道里传出格外刺鼻的血腥味，接着昏暗的晨光，少年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满是鲜血的泥地和刺目猩红中几点衣服碎片，甚至是……一些残余的碎肉。
　　而那个女子，正蜷缩在墙角唯一一片未被鲜血侵染的地方，努力缩小自己的身体占地面积。
　　“你没事吧？”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声音响起。
　　墙角瑟缩的女子颤抖了一下，蓦地抬起头来，在她面前绽放的是少年甜得要融化般的笑容。
　　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除却一双透亮的琉璃眸子和眼角诡异的红痣，五官找不出任何优秀的地方，偏偏那个笑容，温暖得像一个小太阳一般，照进人的心底。
　　女子愣了愣，在少年温柔到极致的安慰声中，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拿起手上那块血迹斑斑的白帕子胡乱拭泪，又是一脸血污。
　　“好了好了，姑娘不要担心。”少年再甜甜一笑，“可不可以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女子好像卸下全身重担一般地，抽噎道：“我……我夫君他……他被吃掉了……”
　　少年眉头一凛，更加温柔道：“哦？被什么吃掉了……你别怕，别怕。”
　　女子低头抱膝，瘦弱的肩头又抖了两抖，将脸部藏在阴影里，嗫嚅了几句。而少年由于没听清，向她靠近了一点。
　　似乎感受到少年安抚性地靠近，女子终于不再抽噎，但始终没能控制住微微发抖的身子：“先前我和夫君走在巷子里，怎么也走不出去……后来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怪物……”
　　少年听后，左眼的血痣又上下跳了跳，伸手插进裤子口袋轻抚花瓣，他耐下性子继续问道：“那姑娘是否还记得，这怪物长什么样吗？”
　　女子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身子登时抖若糠筛，她哆哆嗦嗦地开口：“不……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好怕……”
　　少年哦了一声，戳戳自己光洁的脸颊，再次安抚性地一笑：“好啦姑娘，别怕，来，咱们一起去衙门报案好不好？”
　　女子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她停顿了好一会，四周寂静无声。就在少年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深埋的臂弯下，传出一声模模糊糊的应答：“……好。”
　　少年轻巧一笑，戳脸颊的手渐渐往上，戳上自己眼角的血痣。他放下手，慢慢悠悠地扶上女子的手臂，道：“姑娘，冒犯了。”
　　女子深深低着头，仿佛提线木偶一般被他扶起来，甫一站稳又瘫软要倒下去，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语带担忧：“姑娘小心点！”
　　女子的脸埋在凌乱的黑发中，深深低头，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少年也不再多说，扶着她便往巷子外走。
　　二人寂静无声，磕磕绊绊地走到巷子门口，女子的脚突然像定住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不动了。
　　少年不解道：“姑娘，怎么了？”
　　那女子站在原地顿了很久，终是开口了，这次的声音沉稳清晰，半点没有害怕的样子：“谢谢你了，小姑娘。”
　　也确实，少年的头发半长，此时在耳后扎成一个中性的发型，五官也偏中性，再加上身材稍显纤瘦，在一片黑暗中，被误会成小姑娘算是正常。
　　少年听到那句“姑娘”，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眼角的血痣一跳一跳，手臂上也爆出青筋。
　　“我想起来了，那个怪物的样子。”女子清晰有力的话语打断少年的思绪。
　　少年“哦”了一声，挑了挑眉，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再次插入口袋插进海棠绽放的花蕊。
　　这时女子则是微微侧身，正好面对着少年，她缓缓抬手，拨开了遮挡脸部的黑发――
　　真容得以窥见。
　　那是一张极其清秀年轻的脸，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一看就是十分讨喜的姑娘相貌。少年盯着她的脸瞅了半晌，声音沉稳地问道：“那，姑娘就说说这怪物什么样吧。”
　　缠绕指尖的海棠花蕊倏得收紧，整朵海棠牢牢地包住了少年的指尖。
　　夜空下，女子的眼睛亮得惊人，噗嗤一声，她笑了。
　　她笑了，嫣红的唇缓缓咧开，分明的唇角从一个标准的距离开始，越拉越大，越拉越大……直到，两边的唇角，与耳根触碰。
　　啵。
　　就在短短一瞬间，在那一秒的时间里，一切都被放慢了似的，格外清晰。
　　少年的手指从海棠花中抽出，摆脱吸力时发出了啵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自他指尖顺带而出的一缕烟气，便显得不是那么明显了。
　　那浅薄的，带着一丝灰色的烟气。
　　少年的指尖快如残影，带动指尖烟气，围绕两只眼睛画了一圈。一片黑暗中，淡若琉璃的双眼，倏得亮起，溢满流光。
　　女子的笑容还在扩大，于此同时，那双明眸隐隐染上血红：“小姑娘你不是看到了吗，那个怪物的样子……”
　　少年嗤笑一声，一双泛着流光的眸子直直射向女子的红眼，其中不乏将手指捏出咔咔响的声音：“谁跟你说，我是小姑娘的？”
　　女子的红眸对上那双琉璃眸子，忽然之间失去了焦距，原本凌厉扩大的嘴几乎也在一瞬间，缩回了原貌。
　　“告诉我，你的姓氏。”这是少年轻灵的声音，带着飘渺莫测的蛊惑，又有刻意引诱在其中。
　　驭鬼术·问心
　　女子早已失去思考的能力，飘忽道：“我的姓氏……”
　　“告诉我，你的姓氏。”少年再次重复一遍。
　　“崇……”
　　少年玩味地抬了抬嘴角，绽放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双眸随之暗淡。
　　女子的红眸恢复焦距，于此同时，瞬间将嘴咧到耳根，她的声音气急败坏：“你对我做了什么！？”
　　本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小屁孩，就耍着他玩玩好了，结果这个小屁孩好像来头不小，完全没有看上去那么好骗。
　　失策！
　　说不定是某个除妖世家出来的人物。
　　这次玩脱了，女子暗中咬牙，全然不记得刚才的一声已将她所有老底均是败露。
　　少年漫不经心地低头，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本小巧的本子，在女子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伸指一点：“崇家――啊，找到了！”
　　女子听到那声“崇家”，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直冒冷汗，拔腿就想跑。
　　屁话，作为一只杀过人的妖，连姓氏都被除妖师知道了，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她完了……她完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抬首，看见面露惊慌的女子，随意将手再次戳进海棠花中。
　　啵。
　　这次带出的烟气，是淡黄色的。
　　少年动了动手指，向女子的方向挥去。女子登时觉得自己身上有千斤重一般，再也不能移动一步。
　　驭鬼术·拘缚
　　少年笑了，明媚又灿烂：“这只是撑死鬼哟，我遇到他时真可怜的紧呐，肚子都给撑破了，整个人肿得跟球一样，喉咙里还塞着食物，眼睛都还没闭上呢。你拖不动他，也是正常啊。”
　　女子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少年兴味地盯着她看了一下，又是笑道：“哎呀，死之前就陪你聊上几句吧。”
　　“你要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刚看到你的时候呀，其实准确来说是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手上的那个帕子，是打算吃完人后擦嘴的吧？你幻化成一个女子模样，是不是打算再引来一个无知的人类呀？没吃饱是吧。”
　　“……”
　　“嘿，可别不服气。你的作案手法有多拙劣你知道不？妖怪吃人，特别是你们这种饿疯了饥不择食的，一般都是迫不及待咬断脖子的吧？看你那么大嘴巴就知道了，呵呵呵呵丑八怪，唉别气嘛我确实长的比你好看……咬断脖子的血总是呈喷溅型的嘛撒得到处都是，怎么可能在墙角乖乖留下一个刚好容得人坐下的位置？话说你是不是有洁癖啊嘻嘻……”
　　“ 好啦……心里的疑惑都解开了吧？该上路喽――”
　　“……”女子不知是被自己的失败震惊还是被少年分析中带着的几句嘲讽气到，此时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惹得少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
　　“唉，已经死了？”
　　少年不敢置信得翻到手中本子的“崇家”一页，果真看到那几个闪耀的浅红光点灭了一个，随即长叹一声：“还真死了啊……”
　　他还不信邪地在女子身边拿手挥了挥，却没见任何带着浅红的雾气飘出，也就放弃挣扎。
　　“真可惜呢，崇家的千面蜈蚣能力还不错，幻术更是妖中一绝，就这么浪费了……”
　　他将青葱一般的手指捏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巷子中的一片狼藉顿时消散无踪。
　　省的麻烦。
　　少年踱步，在巷子口目光阴狠地回头瞟了一眼，就见本来束缚着女子的地方早已空无一妖，连撑死鬼都自动回到了海棠花内。
　　果然……有谁动了手脚。
　　“话说，今天就抓一只不足挂齿的小妖，怎么话变得这么多了？”
　　少年抬头望着土墙旁升起的朝阳，灿烂晨辉洒在周身一系景物上，仿佛给世界镀上一层金边……独独忘却少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抬手抚上左眼的血痣，再抬头，自暴自弃地迎上早已变得刺眼的朝阳，流窜的金光与淡若琉璃的眸子交相辉映，碰撞出熠熠流光。
　　“果然是太久没收妖，寂寞了吗……”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