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染的龙皇峰》灭灭

17、第 17 章

　　后来的一两天，我觉得自己像梦一样惶惶而过。皇国派来接班的使者终于到来了，一群大人物包括安洛尼卡公主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开着我不知道的商谈会议。直到那天她走进我的房间，叫我收拾行李准备搭乘下午的飞行航班。
　　我们并没有直接走向那个宫殿的出口，她领着我朝那天发生血案的侧厅走去。总有人说血的味道会久久不散，但我总觉得这是心理作用的谬论。艾洁妮的步子稳重而不漂浮，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龙帝还是在那个座位上，似乎从那日起就一动不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椅子上的老人，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像老了许多。
　　艾洁妮拉起黑色纱纺的裙摆，弯膝行了最尊敬的问候礼：“受到陛下的传召，我不得不在今日归国。以后的一切赔偿事宜将由外交官与您商谈。这次是个非常不幸的事件，我们也未曾料到罪人海克利他会如此丧心病狂，我国和贵国都失去了重要的王储，互相的悲哀望您能够体谅，而且保重自己的身体。”
　　龙帝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如要撕裂般紧紧盯在她身上：“你还真的说得出这种话，安洛尼卡公主。真的，可以连停顿都没有，说出这样的话。这就是你们人类……对吗？”
　　“……如果您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的话，我会认为龙族的皇帝气度连我都不如。”艾洁妮挺直了身体，“我知道您所承受的悲伤，可是，连海克利都为此付出生命了，您，还想要求什么吗？”
　　老人颤悠悠地站起了身，然后又颓然坐了下去：“消失吧，艾洁妮·安洛尼卡，愿在你接下来短暂的时间中，我都不用再看到你的脸。”
　　“不用安洛尼卡家出面，对我们两国来说都是再好不过了。”她转身摆了摆手，“我相信您会比我长命，龙帝陛下。”

　　为我们送行的还是红龙谢卡德拉，出乎我意料的，古拉巴雷皇子也在一旁……不过又躲在了红龙背后。
　　“我还没有对你们那天的无礼行为提出控诉，明明在禁止携带一切武器的会议上，你们两个居然都有胆子带短剑入场！”对着我们，他依然是劈头不满的抱怨。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嘛，而且，”艾洁妮档住他逼过来的态势，“‘安洛尼卡之银’对你们来说可不是武器，那只是用来刺杀人类的工具而已。陛下可没有赐予这把刀对我国子民以外裁决的权利。”
　　红龙也停住了发飙：“艾洁妮，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每天醒来的时候，总想着……‘这是噩梦就好了’……我无法相信芙娜不在了，而且海克利他……”
　　“现实就是为承认而存在的。相信它会比较好。说回来你啊，不是非常讨厌海克利的吗？”
　　“给我闭嘴！”
　　我们的船开出空港时，一直躲在一旁的古拉巴雷皇子突然大叫起来：“下次绝对不会输给你的！璃透！！不管几次我都要向你挑战！！到赢了为止！！”
　　我向他们挥动的手僵在半空，艾洁妮吃吃坏笑起来：“所以说龙族就是这毛病……我当时才不想跟他打的。”
　　“……我是炮灰？”
　　她避开了这个话题：

　　“这一次，最后的问题。璃透，你真的觉得，你的推理就是真相吗？”

　　我心中最后的疑惑烟消云散：“如果你问我这个问题的话……答案就是，否定吧。”
　　“为什么？”
　　“因为，我推理的所有依据，比如杜兰迪尔家的信息，全部……都是由你之口说出来的，不是吗？”
　　她好像给我打了个高分：“不错，注意到了呢。”

　　“这次的事件啊，其实真的，真的很简单。”

　　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她放下了多日所有的演技和重担，向我娓娓道来。
　　“梅鲁那个蠢才，谋杀了芙娜公主，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其实在杜兰迪尔家的继承人换位问题上，比起海克利本人，受到影响更加严重的是梅鲁。他的母亲是海克利的阿姨，以此为姻亲关系，他获得了杜兰迪尔家在皇子继承位斗争上的支持。但是，现在另一位夫人想夺取这个家的家主之位，梅鲁肯定不会对她有帮助，作为支持家内斗争的交换，她一定与梅鲁以外的皇子达成了盟约，这样在长子去世，海克利放弃顺位，三子也体弱多病的情况下，家长之位真的有可能落到第四位少爷手中，在那时，梅鲁唯一的盟友就会失去，对他来说，是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为此他一定会要求海克利取消婚约回国，但恐怕被海克利拒绝了。于是他想从芙娜公主一方下手，在约公主出来私聊，被公主同样拒绝取消婚约后，他大概恼羞成怒，就这样给了公主一剑吧。”

　　我掩住了嘴唇：“这么说，海克利他……”

　　“海克利不知道这件事，那天他只是有不好的预感，等找到两人时，芙娜已经死了，而梅鲁呆呆拿着剑站在一旁。
　　该怎么办？那个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杀了梅鲁吧。但他的理智却强迫他冷静下来，梅鲁杀了芙娜，这是牵涉到两国皇位继承人的事件，会给整个国家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既然芙娜已经救不回来了，那个时候，他选择了——自己身为葬仪骑士的职责。
　　他先让不知所措的梅鲁回去，思考了以后，前往龙皇峰将龙角岩打断，回来埋进了芙娜的伤口。他亲手将芙娜的尸体砍得像被龙皇峰所杀一般，再把腐蚀的岩石稍作处理，埋在了现场，等我们去，做出这样的判断。海克利不是皇族，不是皇位继承人，身为人类以外同样也与龙皇族有婚约，受到龙帝的器重，整个事件可以缩小到作为两人的感情问题处理，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代替梅鲁承担这个罪责的最好人选。但是，那个时候，他到底是怀着多大的痛苦，在亲手践踏恋人的尸体呢？”
　　在我面前的艾洁妮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捏得发紫。
　　“这是，真的吗？”我还是无法去相信，不，不如说那个故事太过残忍，让人在脑海中想象一下都过于辛苦。
　　“是我看到那么明显的线索时，立即做出的推测。不过那天问他时，他承认的确如此，如果皇国派出的人不是我们，他会引导对方去推导出这个结果，在看到我时，他明显觉得轻松了许多。我们两人合力商量了那天在侧厅的那场戏，而，璃透，你是为了让这个结果看起来更加真实派出的演员。”
　　我已经无法去计较他们两人利用我的事情：“最后，那个……也是？”
　　“不，我并没有打算当场处决梅鲁。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认为凶手是他，甚至连以天位身份命令海克利顶罪的准备都做好了。所以我才带了安洛尼卡之银来，打算在回国的路途上处决梅鲁，毕竟惹出这么大的祸，让国家损失一名葬仪骑士，他根本没有活着踏上国土的资格……可是。果然，海克利还是，无法原谅梅鲁……那是他最后最后，亲手复仇的愿望……了吧。”

　　那反复交错的情感，我也许有一些理解。

　　艾洁妮好像真的是吹风累了，开始向房间缓步走去：“第七骑士团‘葬仪’，我们所拥有这个名字的意义，即是在入团的那一刻已经为自己举行了葬礼。此后此身拥有的力量，这条生命，这个姓名所包含的荣誉，在需要时都会为我们的国家付出。也许到了最后，像海克利这样连在安葬，墓碑上刻下名字的尊严都无法拥有。那家伙是个真真正正的葬仪骑士。如果，你不喜欢他这种生活方式的话，我给你一次拒绝的权利。”
　　飞行艇一侧的太阳已经向西边滑下，艾洁妮的银发飘散着，映出点点的澄光。这让我想起几天前在龙皇峰顶，扶着夜光石的尖角，看见龙群飞过的景色。
　　就算海克利没有自己的墓碑，那折断的岩角已经记住了什么吧？或者说，看见那支角的时候，领头的龙帝会想起这样一个故事——我如此确信。

　　那年入夏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艾洁妮的继承顺位向上自然提升了一位；杜兰迪尔家的长子最终从病危状态抢救了过来，让四子继承的谣言慢慢沉默下去；我通过仪式正式加入了葬仪骑士团；龙皇族出产的黑油果如期上市，价格平稳。
　　所有人的生活，都没怎么改变。
　　一个葬仪骑士逝去了，而加入了一名新人，仅此而已。

　　葬仪骑士录霞染的龙皇峰--Fin--

作者有话说

　　填坑完毕,看世界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