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玉米

9、回忆

　　菊婆婆把我喜欢喝的绿豆羹放到我面前，推了推我，问道：“夫人，怎么了？入秋后晚风渐凉，您这样站着发呆容易受凉的！”
　　我回神，手支了下头。头有点重，鼻间有点酸酸的，可能真被菊婆婆说准了。
　　“婆婆，最近殿下在忙什么？”忽然间，我问。
　　“殿下，殿下他……”婆婆有点吞吞吐吐。
　　“近日拜访殿下的使者特别多吧！”我环视了室内一周，最后目光落到了青铜镜前。镜中的女子脸上仍旧平静无波，只是原本流光四溢的眼却一下黯淡了，嘴角拉开的弧度间也有点僵硬。“没事，婆婆你先去休息吧！”
　　小侍女拿着新鲜的竹枝进入，菊婆婆叹了口气，拉着小侍女一起出去。临拉上门前，说：“夫人，殿下这样的地位身份，使者送美女也是……”
　　我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婆婆你先出去吧！”
　　听着门合上的声音，我软软的跌坐在椅子上。‘宠妃’，想起这两个字，无尽的倦意便涌了上来，无休无止般。压下心中纷乱不堪，走了几步，倚着床栏，看着外面随风摇摆的竹叶。渐渐的，睡意袭来……
　　“雁夫人出大事啦——”
　　吓得我一身冷汗。哪个不懂规矩的？
　　激扬而急切的声调，凌乱的奔跑脚步，接着便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敲门声。
　　惊醒之后，我脑海刹那清醒。
　　“夫人，雁夫人，求您快去看看，大殿中，雁国使者顶撞了砜国的亲王大人。”我开门后，急冲入的是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我急嚷嚷。
　　“放肆！”我喝道。
　　他的话自然在胸中大概过了一遍，心一沉。微调节，脸上却怒容更甚，“大胆，乱闯后妃寝殿，造谣惑众，你可知这两项中的任何一项都是死罪？”
　　“夫人——”似乎没见过大架势，他愣在了当场。
　　“滚出去！”
　　“雨雁公主，小奴是……小奴没有造谣……”他急切的扬起脸，想要解释。
　　“住口，你可知你方才说的话便是乱言惑众！”他呆如木鸡，我继续说下去，“谁说雁国的使者是顶撞了砜国亲王大人？国君说的，两位殿下这么说，还是亲王大人自己说的？我看他们都没有说，是你们这群大胆擅自揣摩的吧！”
　　“但当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雁国的使者……”
　　我又强调一遍‘擅自揣摩’。暗纣：如果真的这几位人物中的任一位开了口，他还能跑来向我求救？只怕早就……他不知是被我喝到，还是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终于住了口。
　　无论他真懂与否，我都不想再给他解释，我累了。
　　我示意已经守在门口的菊婆婆，把人带走。
　　闭眼时我想：这件事自会有人处理妥当，这次的使者中有仁玉哥哥，只是……突然有件事让才想松懈的我真正担起了心，为何雁国使者至今还未归国，往年，雁国必处在早归者队伍中。

　　雁国使者闯的祸，居然是寰宇压下的，而仁玉哥哥四日前便离开雁国！
　　此刻，我磨着墨。在翠竹阁中禁足了五天，他突然又把我宣到了紫阳殿。在这个前几天他还对我怒火冲天的书房内，我实在不想开口。所以整整一个下午，我在磨墨，他在处理公务，我们没有接过一句话。
　　磨盘已经满溢，停了手，变的没有事情可做。想起了之前挂念雁国的事情，我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他的桌面。没有看到心念中的内容，倒是看到了一样熟悉至极之物——那份折子，一份早就处理过，但却唯一还一直留在他桌面的褶子。被细心用传书密封的蜡糊了一层，摆在了他桌角落笔轩筒一侧。让我放下心中许许多多的牵绊，终于坦诚感情的小东西，他向来在有的事情上是极细心的。
　　处理这份折子的那天，我也是像今天这样在磨墨吧？
　　想起了那天，细节轻轻楚楚的浮现于眼前，那天——我也是磨着墨。
　　他突然挡住了我磨墨的手，说：“怎么样馨儿，做我名副其实的宠妃吧，如此举案齐眉一辈子？”说得悠闲，不咸不淡的语气，稍不留心还以为他正在和街上的小贩讨价还价。
　　暗瞪离题千里的他一眼，我静默。
　　“真是死板，我自然会帮你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我手紧紧的攥住磨拈，紧得指甲都陷入肉中。
　　“你干什么？”他察觉到了。小心翼翼的展开我的手，轻轻的向受伤处呼气。
　　“我没事，如果殿下果真对我有恩义，就请答应这次雁国使者的请求，借粮给雁国！”我想抽回手，他却不放开，尽量保持平静的，我开口。
　　前几天雁国向砜国借粮被拒，使者虽然没有和我说什么事由，但其实并不难猜。能让想来自给自足的雁国求救与人，只有两件事：战乱，天灾。雁国近来并无战事，而这时节又是播种之节，那么必然和粮有关。
　　“你聪明的时候真不可爱！”他说。
　　又瞟了我一眼，大概也看清了我神色中的认真，便多了几分严肃。
　　他开始翻找桌上的卷轴，挑出了其中一卷，把笔递给我，说：“喏，你自己把我的名讳写上去！”
　　面对他的审视的目光，我没有犹豫，挥笔签下。
　　眼前是那么多可爱却被折磨得面黄肌瘦的孩童和他们的母亲父亲，这一笔，与他不过是再多了件事情，与我不过多欠一份情谊，与他们却是独一无二的生命。
　　“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啊！”看我写完，他冰冷的笑了一下。是冰冷，不是我错觉。
　　善良？我只是喜欢雁国的那种朴质的感觉吧！
　　“殿下若无其他事情，妾身身体不适便想先告退了！”预感不太好，让我想尽快离开。
　　他抓住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我经常说你心狠，馨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努力压抑着胸口渐渐涌起的感觉。“妾身不知。”
　　“因为你从不让人真正接近你，不对任何人真正坦白，就连对你自己，你都是抱着旁观的态度。”
　　惊愕。低头。待听理清了他话中的意思，颤抖着手，我说不出话。
　　“但是仁玉公子应该是唯一的例外吧！”他突然补道，声音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寒冰，“所以从不真正表达意愿的你这次为他破了例！”
　　我求他是为了仁玉哥哥，不，并不——
　　“……”我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被紧张和他的气势压得开不了口。
　　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被他握着的手，越来越近，手掌中阵阵刺痛，是刚才掐破的地方。前刻还被细心的呵护，这刻却在怒火中被轻易的完全忘却。这变换莫测本就是他一直以来习惯了的帝王之术！
　　渐渐冷静，发现能够说话，但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
　　面对他不断靠近的俊容，突然所有压抑着的倦意通通涌了上来。长期以来的曲意承欢，长期以来的揣摩上意，长期以来为了雁国利益半明半暗的对垒，长期以来的对他光芒、对他眷爱恩宠视而不见的克制，还有，长期以来自己欺骗自……这一刻，身心俱疲。撇过头，想的只是逃避。
　　空气中的压抑越来越大——
　　“说话！”他吼。
　　倔强的咬着唇，我不想开口。
　　“唔唔——”突然被吻住唇，我使劲挣扎，却只是引来他越来越多的压制。
　　“殿下，想想你当初给我承诺！”我挣脱他禁制的手，推开他的头，仓促的喊道。他仿佛没有听到，反而趁机深入侵占了舌齿。感觉到他的灼热，感觉到他动作中的坚定，知道他这次不是开玩笑，不是浅尝辄止，我开始害怕。
　　在他拉开衣襟，倚颈一路吻下去的时候，想放弃挣扎的我突然想起什么，不，不能这样。死命的想挣脱压在身上的他，打翻了一旁的墨汁，桌上所有触手所及间奏折都被七零八落的打落……
　　“殿下难道就从没有感觉到过我对你的感情吗？”他解除我衣物那刻，我哭喊出声。终于，还是不顾一切的说出这句话。坦白，坦白就坦白。说出之后，不再挣扎，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傻瓜！”
　　他抱住我，不再做越矩的事，一心一意的给我擦眼泪。我却想把长期以来的委屈和压力全部哭出来一样，越来越伤心，越来越肆无忌惮。直到紫阳殿门外侍卫听到声响欲闯进来，我才被吓的彻底不敢吱声。
　　赶走了侍卫，他嘲笑我。“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听着侍卫走远，顾不及反驳和哭了，我赶紧支起身整理凌乱不堪的衣物，然后朝他福了个身，匆匆告辞。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
　　开门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他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我。僵了一下，我当做没有听到的关上门……
　　其实那天我回到翠竹阁之后，睡了一觉，之后就觉得舒服了很多，有一种发泄之后的轻松感。
　　慢慢的收回思绪，却在回忆间，体会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当时，他有吃醋吧，吃仁玉哥哥的醋！
　　他还在批褶子，但是磨盘中的墨又浅了。我认命的继续干活。渐渐的，心不在焉。
　　忽然又忆起初入翠竹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