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番外》云开砚

2、宣煜（二）

　　父皇死后的第十年，李卯终于死了。

　　死在了千里之外的楚国。

　　宣煜拿起密报，心中久留的郁气，终于有些消散开来。

　　他不能手刃李卯，心里却也没有遗憾，因为李卯的死，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这是亲自报了仇。

　　李卯死的不痛快，因为他要的是名垂青石史，一代良相，但是如今最后记在史册上的，只有他的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李卯终生所求最是千古青名，然而现实完全截然相反，他是死了不甘愿的。

　　想到这里，宣煜心中就觉得痛快。

　　李卯在楚国，为良相，当忠臣，一心一意为楚国社稷服务，他从来没有想过篡位，就和他在魏国时一样。

　　他从未想过，那又怎么样，今后的史书上只会记载，他李卯是个狼子野心，篡位夺权的人。

　　宣煜的面容越来越舒缓，他的近侍瞧得分明仔细，李卯的死讯比楚国改朝换代的消息，能更让自己的王上开颜。

　　“……田齐还保证，此生都不会返回魏国。”前来禀报的人说道。

　　宣煜不以为意，“他在楚国，自然是要比在魏国快活些，此番也许是他的造化吧。”

　　如今宣煜的近侍是个不爱啃声的，宣煜当初提点他也是因为这一点，近侍心里明白，就算这位曾经算是王上在周国的王储唯一的竞争对手，王上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有人曾经阿谀奉承过宣煜，说那宣齐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资质也比不上宣煜的万分之一，怎能与王上相提并论。

　　说道此处其实已然是够了，然而这人瞧着宣煜面不改色，就仍然将话说了下去。

　　“昔闻老王上虽然钟意于他，然而到底是王上……”

　　谁知听到此处，宣煜却突然打断他，开口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老王上钟意过他？”

　　近侍在一旁抬眼看王上，因为抬头幅度小，眼睛却瞄着，倒是有几分滑稽。

　　果不其然，让他看见王上又露出那种钓鱼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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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齐，就是宣齐，但是或许应该叫他李齐了现在。

　　也是后来宣煜才从宣齐的名字上，揣摩出了父王的一个小小恶趣味。

　　宣齐，田齐，是想告诉他，这个人抱着和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田氏一样，拥有取代但是齐国王室的野心，故取名为齐。

　　父王是明显知道田氏的狼子野心的，不然不会来这么一出，就更说不上钟意于他了。

　　这个人要么是真的不知道，听了外边不知道是什么人故意传的话，要么就是故意说来给他听的。

　　田氏代齐，宣齐其实田家有意想取代宣氏，这是父皇点名的。

　　而当初田家找来的这个孩子，也是有意在宣城之外的地方找，结果，最后这个孩子，真实的血脉是李卯的亲侄孙。

　　李卯是李家的人，李家，便是前朝也是献郡的那个李家。

　　这个家族在宣汉眼中，虽然并未直接对魏国做了什么，但是仍然是宣汉防备最甚的一个世家遗族。

　　李卯早在少年时期，就因为在家族中得不到重视和冷落，自请出族了。

　　李家没有难为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李卯，因为也不至于针对这个旁支家族没落的小子。

　　后来李卯位极人臣，有了名堂，但是李家有认他回去的心思，却还是被李卯拒绝了。

　　李家虽然被拒绝，之后在魏国和后来的楚国，都在李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打着他的旗号，各种便宜行事。

　　李卯在死前，为了自己布置了很多。

　　楚国那边的新国君，是在李卯去世不到一年薨的。

　　这个国君却也不是出家太子走后成为新太子的那位。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卯专克太子，经他手下的太子，真的没有几个好的。

　　那位没继位就没了，所以最后登上新楚王位子的，是他的儿子。

　　而他，也活在了李卯的阴影之下。

　　不到六岁继位，执政十年，为君十年，中规中矩，没有昏庸之名，却也也没有贤明，是楚国人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的以为国君。

　　楚国人称之为“守成之君”，然而到底是不是守成，便可看李卯的一番作为了。

　　李卯倒是将自己的名声照顾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手笔，很多楚国的地方，只知道丞相李卯，而不知新王幼主。

　　若是有关幼主的消息传达出去，“定是和李卯一起的。如“李相教导王上要勤勉仁厚”、“李相随同幼主检阅军队”“李相下跪叩首劝学”等。

　　李卯，追求的是贤名，只是他为了这个民声，反而罔顾了很多真正的贤明。

　　他的追求是千古第一臣，不是做枭雄，也不想做帝王，为了这个目标，为了能够在名声上远播，或者是当做自己的对照，他需要的只有只和好控制的君主，做他的靶子，当他的傀儡。

　　父王脱离了他的控制，他便想用他来替代。魏国如此，楚国也是如此。

　　好在没让李卯得逞。

　　还让他去祸害别人了。

　　宣煜越来越能明白李卯，就知道要如何对付他。

　　李卯年老多病，这时候他就不呕心沥血了，闲赋在家，刚好和楚王有了不同意见发生争吵，便在家中不在理会朝政。

　　他并不是真的不理朝政了，楚国的朝廷十之有七是他提拔的人，在李卯在家期间，甚至许多官员前来李府问政，而不是去王宫。

　　李卯也不知老了昏头了，竟然说出了“我本意就是要让王上知道，现在他没有我，不听我的，是行不通的。”

　　而后第二日却不知道这话怎么传了出去，未发觉的人，说李相是对的，合该让新主知道老臣之能，少数觉得不对的，也不敢在如今实姓李的楚国说话。

　　第三日，李卯自己反应过来，主动去宫里寻了王上认错。

　　但是这件事情却成为了很多人心里的一根刺。

　　宣煜安插了一些人手在楚国，主要针对的事李卯的消息。

　　这一批人是曾经奚褚安排用来“讨好”他的，奚褚被赶走后，这一部分人辗转找来来了东宫。

　　嘴上说着“以为是自己实是受雇于太子”，其实真的是不是这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群人一直在楚国，宣煜把他们的背景弄得很干净，几乎是散布在楚国王城中。

　　在李卯这次小小的翻车的时候，第一次运作起来，向楚国民众传达出了一个信息：李卯的才能当世罕见，是楚国最不能失去的人。

　　第一次，仅此而已，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言论，况且，楚国内对李卯又个人崇拜的人，的确不少，根本无人知道，这是一次舆论的诱导。

　　若是宣汉还在，定会对宣煜这波操作惊诧，这就是后世的舆论控制和带节奏啊。

　　这个时候的李卯以为自己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实现了自己贤名满天下的理想，根本不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他设局，为他造了一个温水煮青蛙真假掺半的幻想。

　　温水煮青蛙，架在火上烤。

　　而几人在李卯道歉之后，又带了一波节奏，但是仍然带的是“李相是栋梁，是大楚之幸”云云，但是这次被李卯注意到了，有几人被抓去问话，却全是一副狂热粉丝的做派，李卯见几人是他的忠实追随者后，也并未追究，还将他们几人收入了府中作门客。

　　明里暗里，几人将一些关于李卯自身的好话像是谗言一样传达给李卯，李卯重名，自然会关注。

　　原先李卯身边的亲信有过凉这些人归类为奸邪害党，却也抓不住这群人的把柄，毕竟，李卯在楚国民众间都快与神无异了，自然传的都是好话，只说好听的，去蒙蔽李卯，却也不至于了。

　　但是经年作用，李卯却没想到，自己在老来翻车了。

　　这群可以成为任何人口舌的人，他们在楚国成家立业以后，对待宣煜这边倒是也淡了，只保持着一些联系，只为了将来自己楚国要是有意外，便又回魏国去。

　　他们私下里接触了来自李家的人，之后双方自认为遮掩得不着痕迹，而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后，宣煜便假装不知，但是下旨让在楚国的间人暗中帮助他们。

　　李家人在寻求李卯帮助自己在楚国建立势力无果后，便自己做起盘算。

　　他们第一件成功的事情，是让楚王卧病在床。

　　然后由李卯代为掌权。

　　李卯是真的希望楚王能好起来，因为当时，楚王城中，已经有了“当今王上无子，旁系也无，若换主，当换李卯。”这种说法。

　　李卯初闻此言脸色都白了，急忙叫人将在王城之中有过此种言论的人抓起来，实施了拔舌之刑，这在李卯经手的刑事之中，这种程度的刑罚，已经是罕见。

　　直到此时，宣煜的某些目的才显露出来。

　　你要贤名，那我就偏偏让你得不到，更何况这种贤名，是要将一国之主的功治掩藏和弱化的，这照片那个贤名，是个人的欲望大于国家治理和对君主忠诚的表现，是一种趴附在社稷上的跗骨之虫。

　　马上很快，楚国有世家的人突然站出来，指责李卯其实狼子野心，企图代楚。

　　有人辩驳说要是李相想当楚王，或许很久之前就当了。

　　那个世家的人便说，可是近几年李卯变了啊，他在王城之内搞营销太过，这就是为了篡位做的准备积累声势。

　　篡位这个词再次刺激到了李卯，李卯在楚国这么多年，鲜少动世家的人，反而给他们某些便利，让他们后面的人，尽量不要在朝堂之上，和自己作对。

　　这次这个末流世家出的狂士说出了“头可断，血可流，李卯不可称王侯”后，被李卯派人抓起来，给他按了个名头，令人将其绞死在了闹市中，头未断，血也未流。

　　而后，就算是末流世家，也是和别的世家有着姻亲联系的，世家之间纽带一扯，再加上世家里本来就有人，想在此王病相危的情况下，能更上一层。

　　所以世家之中的人，先后有一半左右，站出来和李卯作对。

　　世家很少那么勤快过，平均一天两人，上门找李卯谈话，李卯很快倒下，称病拒见外客了。

　　与此同时，关于李卯即将要成为楚王的消息，也在各国散播开来。

　　楚王突然死去那个时刻，更是让民众对于李卯的怀疑和厌恶达到了顶峰。

　　说来也巧，有个楚国的人，认出了李卯门下一些门客早年在魏国，又想起，李卯曾是魏国太子之师，便说，其实李卯是魏国的细作是要来颠覆楚国的，控制楚国的。

　　李卯是一个没有国家概念的人，这话其实让李卯和宣煜都不舒服，但是从某种角度说，这个人的阴谋论，是正确的，只是他不知道宣煜极其不待见李卯就是了。

　　李卯主持了楚王的丧仪，又回到府中养病，关于选择下一个继任者的事情，再也不愿意插手。

　　谁知道，李家的人突然出现，送了个据说是楚国王室流落在民间的旁支来，身上还有某某封地的徽印和从封地之始就有的氏族谱。

　　一路兼程，从西南往王城赶来，结果死在李卯的封地上，李卯得信后，只能安排人先冒充。

　　这个冒充的人，也是个老手了，他就是宣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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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齐在横空出世的李家和不得不帮的李卯的帮助下，很快坐上了楚国新网的宝座。

　　但实际，他是个背后被李家和李家不知道的宣煜共同控制的人。

　　他在位一味模仿宣煜，引得部分楚国老贵族和世家很不满，此时已经叫屈齐的新王，见过了魏国的逐渐强盛，自然是愿意选择了宣汉宣煜的治理手段。

　　李卯没有善终，他真的担上了毒害旧王的罪责，被缉拿下狱，又念在他多年治理楚国有功，在李家的帮助下，一个有篡位企图和弑君罪名的李卯，居然最后只被判流三千里。

　　李卯离开楚王城的那天，对着楚国的山风叹息又叹息，想想自己今年已近八十，便在城墙边上自杀了。

　　他死后尚没有完，宣齐与虎谋皮，李家利用完他，宣煜还要用他，有人说证实，宣齐的确是李家的人，也是李卯的侄孙。

　　李卯再次被唾骂，定罪又定罪，楚王室和楚国世家，李家，再次陷入诡谲的波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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