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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宣煜(一) ...

  •   五月,田垄之上。

      四下无风动,升腾的热意将空气抖动起来,耳边是蝉鸣。

      有一蓬枯草处,做了一个待草帽的少年人,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衣,袖子像其他人那样,被卷得老高,裤脚也是别了起来,手脚肌理匀称并不单薄,露出在外的皮肤是要黑一些。

      少年脸部的线条流畅,只带了一丝稚气未脱的柔和,嘴里叼了一根草。他半仰着头,头上的草帽在他俊逸的脸上投下阴影,使他只有略微干裂的唇和好看的下巴露在阳光下。

      眼前是一片生机的绿意,他心里看着这些有有些欢喜。这一片麦子都是属于他的,他亲自犁地,播种,浇灌,看护,施肥才侍弄好的。

      中午他只吃了一碗黍饭,配着的是村长家给他的一罐子咸菜,很简单,这是他现在能够吃做的。

      这个少年,就是被废黜太子之位的宣煜。

      出宫不到一年,他已经自己学会了如何自行穿衣,如何煮饭,如何照顾自己……

      虽然煮饭,目前仅仅是将水和处理好的粮食一起放入罐子里,再把罐子架在火上,把里面的东西煮熟这样……但是,这至少能让他自己下咽,他只用填饱他一人的肚子就可以了。

      现在的他,也对烹饪颇为感兴趣,在这里,调料只有盐和茱萸,咸和辣。在宫中,有一种才被父王寻来的植物,叫辣椒,他认为辣椒太辣太呛,一直吃不惯,但是知道父王喜欢吃辣以后,他也逼自己学着吃辣,茱萸也有一些辣味,他就从茱萸先适应着吧。

      如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无人絮他的寒暖,也无人教训他要君子当如何——君子应远庖厨。

      宣煜其实很是开心自己找到了这个新的爱好,因为那些他曾经的爱好们,都已经变得不再适合他了,而且他如今的心境,想起过往都是不堪回首的感觉。

      他过去极爱骑马射箭,有自己的小马驹,也有一套小号的弓箭。

      母妃还曾摸着他的头说:“煜儿身上流的胡家的血,骑射自然要强些。”说着话的时候,母妃像是在夸赞他,但是却是朝着外祖母说的,外祖母对他和蔼的点头,母妃也笑得更为开心,但是就是没有看他。

      宣煜被夸赞了是很开心,直到后来母妃将他和胡放换了身份。

      母妃泪流着,第一次在人前把他抱紧,“这是归位,是还君明珠。”

      宣煜不知道什么是还君明珠,他只想着,母妃是不是之前也这么和胡放说过。

      胡放和自己长得很像,魏王宫里的人都说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若不是他母妃和月氏肚子都大了十个月,就真的把他们当成一胎生的了。

      那些说这有些大胆的话人,向来只是为了玩笑,大抵是不知道,最大胆的就是胡家了,混淆王室血脉,做出了换太子的事情。

      纸当然是包不住火的,宫里的孩子没有真的蠢笨的,早在换回来之前,胡放和宣煜便已经知道了他们各自的真实身份。

      胡放喜欢探究秘密的天性小时候就已经展露,拉着一位是进宫其实是回家的宣煜的手,经常躲在宫妃床底,书房窗沿下,衣柜壁橱中……探听宫中秘闻,乐此不疲。

      胡老夫人和宣煜母妃的争吵,便这样暴露在了两个相互噤声躲在衣柜里的孩子二中,自此,两人便和探听、衣柜结下了不解之缘。

      两个才五岁不到的小人,在角落里拉着对方的手,约定保密,约定不背叛。

      胡放:“原来你是宣煜,我才是胡放。”

      宣煜“嗯,你是我,我是你。”

      胡放;“我喜欢胡家,所以你来当太子好不好?”

      宣煜:“我本来就是太子啊,但是我刚好不喜欢胡家呢!”

      两人此后便时常互相换衣服穿,还会叫遇上的人,猜他们两个谁是谁,总有几个猜对的,可两次遇到父王,父王都没有猜对过,宣煜和胡放因此便都不喜欢魏王了。

      母妃发现了他们互换的事情,因为她每次都能猜对,却当没有发现放还是宣煜的胡放去了胡家,胡家的人却没有发现。

      宣煜后来想,母妃可能早在这里就算好了,混淆了王嗣,就让他们自己来把水搅得更为浑浊,混乱到谁也分辨不清。

      在父王生了重病的时候,丞相李卯因为之前教导过太子,便将还是太子的胡放叫了过去,在这种特殊的时候,问了一个极为诛心的问题,“你愿不愿意当魏王?”

      宣煜当时正躲在柜子里偷听呢,他自然是觉得,自己的父王再讨厌,但是还是他的父王呀,父王病着,这个李卯便来问这种问题,让他心里很难过,但是他还是不出声,躲在柜子里,看胡放怎么回答。

      胡放笑起来可以露出好几颗白牙和一处缺牙,“不想。”

      李卯便将他臭骂了一顿,胡放浑不在意,看向柜子找寻宣煜的眼睛,宣煜对上他的,他更是笑得阳光。

      宣煜后来对此的评价是:天生就是个忠臣,自然学不了国贼。

      而在同一天,他和胡放也被母妃彻底对调了,母妃说的归位归位,其实两个孩子心理都清楚,谁是谁,没有贪恋占有别人的位置和东西,两人分的清楚。

      将近两年的时间,两人被分隔开,再见两人已经容貌长开,开始有了一些区别,相同的,还是二人携手去探寻隐秘的心照不宣。

      父王两年前大病一场后,就仿佛是醒过来了一般,像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是对他却变得比之前更为冷淡,宣煜在父王刚刚病愈的时候,曾偷偷跑去看他。

      被宣汉发现后,宣汉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更是没有叫他,快步的离开而来,宣煜心中难受,想喊父王,却怕听到他训斥不敢出声。

      魏国在魏王的治理下很快便有了起色,在宫内跟随先生读书习字的宣煜自然是看不见的,但是这些先生,可能都是文人身份作祟,像是感叹说:“魏国如今倒是有指望多了,就是这魏王行事……真的太过了!”

      宣煜听见了很是不满,“要不是父王,魏国也不会有什么起色的。”

      当然他这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无人听,这些自诩有学问的大人啊,甚至父王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他的呢?

      宣煜心中明白,却逮住几个在宫廷中说起魏王是非的宫人,把他们一通教训。

      宣煜扬眉,小脸仰着,一只脚踩在跪在地上的宫女的手指上,另一只手上扬起了皮鞭便要抽人。

      却被突然出现的宣汉看到了,宣汉皱着眉,想到了原本世界这孩子长大了虐待宫人的事情,心里就对宣煜有些不满,莫非这个孩子是天生如此暴虐,并不是因为李卯后天压抑才促成的?

      宣汉冷着脸走过去,“太子!你在干什么?”

      宣煜听见了宣汉的声音,连忙抬头一看,见真的是父王,便慌张得,只好把鞭子往旁边抽去,鞭子带响,在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父王,儿臣……”宣煜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父王冷着脸对他,心中立刻委屈万分,低下头来一瞬,眼眶就红了,眼底还蓄上了泪。

      看见儿子做了坏事,还更为凄惨的模样,宣汉想的是,这古代的宫廷中,不论大人小孩,都是演哭戏的一把好手,今日在朝廷上还有老不休的以哭来逼他,想想就来气,此时又遇到了同样想以哭来躲事的宣煜,更是心情不好。

      “王上,王上,求王上救救奴婢啊,太子说要把奴婢打死,求王上救救奴婢。”那个被踩着手指跪在地上的宫女立刻哭泣着朝宣汉扑来。

      宣汉便躲开,自有他的侍卫将人压住,他只看向不到他腰的宣煜,见小孩还在憋眼泪,便是他真的顽劣也不好直接责怪了。

      “太子,你来告诉我,她说你要把她打死是真的吗?”宣汉尽量和缓了神色,但是比之刚才满脸霜寒,现在的面无表情同样让宣煜觉得难过和害怕。

      “……她做了错事,儿臣要惩罚她。”宣煜话还没说完,一滴泪就滚落在腮边,咬着唇又开始忍耐。

      宣汉此时刚刚穿越过来没多久,正在尝试接手魏国,每天被整的焦头烂额,如今还遇上了孩子的教育问题,更为头大。

      问到了这句,宣煜就再也不肯说其他了,那宫女也一直说冤枉,说自己不过是偷吃了膳房的糕点,为什么就逼得太子这般对她。

      周围的宫人物伤其类,还有之前便被宣煜逮住教训的两个宫人,也跪了下来,哭着向宣汉诉说太子的种种不是,宣汉听了直扶额,宣煜的嘴角却越瘪越大。

      见宣煜死撅着不说,却自己委屈,宣汉再看周围跪了一地的宫人,其实差点就能心领神会,明白宣煜的处境——和他类似,被周围人指责被背叛罢了。

      奈何宣汉政务繁忙,只好学那些坏爸爸一般,想将此事先敷衍过去,等儿子自己想说了再说。

      “太子,你对之前惩罚的那二位也没说要打死吧,为什么这个只是一盘糕点的问题,你就要对她喊打喊杀?”宣汉问。

      宣煜红着眼瞪那个宫女,“自然是因为她最该杀!”

      她到处造谣传播,说的最多,说的最让人恶心。

      这就是不愿说真的原因了。

      宣汉叹气,便叫人犯了什么错,就如何处置就好,不能随太子的心意来,要遵循宫规,太子和宫人们都是,各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而经此一事,宣汉,宣煜和宫人们都看清了宫内的形式,宣汉和宣煜都知道了宫人么抱团严重,互相连带,帮忙隐瞒可能都是小的了,这种局面,倒像是他们王室的人在宫中人单力薄了。

      宣汉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再过问宣煜,却发现宣煜还是“过分”处置了几个宫人,那些宫人倒是没有重伤更没有死了的,但是宫廷内,却开始传起了太子暴虐顽劣,嚣张跋扈的流言蜚语。

      宣汉皱着眉,自己动手处理了几个人,本来想将人好好清洗一番,心里也回过味来,想着宣煜对事对人的确是有来由的,自己怕是错怪他了,找个机会要和他好好说说。

      这样想着,却在这时,边关告急,宣汉急需的积攒战功的机会到了。宣喊便安排好一切就出征去了。

      李卯可用,是因为宣汉对他的了解,在于这个人,永远不会成为帝王,永远不会篡位,他只有成就自己“千古名相”的操守在,所以便很放心的将魏国的政务交给他代为处理了,当然还有就是当时的魏国的确人才稀缺,无人可用。

      却没想到,李卯却忌惮于魏国被病愈的宣汉重整后,产生了李卯无法掌控的变化,不仅如此,有些改变甚至还动摇了李卯的一些根本,李卯自然不想失去掌控大局的能力,他要的是挡在他前面,为他吸取骂名的昏君,而不是一个脱离掌控的“一鸣惊人”者。

      宣汉大胜归朝,归途之中遇刺失踪,魏国朝野震荡,李卯便因职务之便,快人一步上台主事,抢到了第一话语权,在自己先收到宣汉还活着的消息时瞒下,开始着手矫诏,准备先斩后奏。

      于是李卯便又将注意打到了宣煜的身上。

      李卯找到了胡夫人,进行了威逼利诱,甚至搬出了“反正我要你儿子当傀儡,当不成了我照样可以自己当魏王,不过到时候,你儿子就可有可无了……”

      胡夫人关乎自己和儿子的事情上还算机灵,但是大是大非上,又是王座的诱惑,又是李卯的胁迫的……她很难决断。

      但是最终还是李卯的胁迫更为管用些,胡夫人怕他真的会杀了王储自己篡位,再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还叫来宣煜,让他一定要听相父的话,这样他们才能活下来……等以后他真正掌权了,再报仇不迟……

      宣煜便又听见了那句话,“太子,你想不想当魏王?”

      宣煜盯着李卯看了很久,他心里只飘过一个念头,他不想让父王的江山落到这些人手里,自己却嫌这个念头太矫情做作了,但是他还是说:“想。”

      李卯夸赞他,宣煜却看向了好不容易混进宫里来找他玩的胡放,正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事后,胡放和他像是有了隔阂,远远的离着他,低头说:“你为什么要说‘想’?”

      宣煜慢慢道:“我是真正的太子,本来就会成为魏王,我自然是想的。”

      言下之意是:你不是,所以才不想。

      胡放难以置信,“我是胡家的人,我们胡家忠君爱国,忠的是魏国的国君,不会是太子。”

      宣煜还是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你,反正我马上也快是你的国君了,不是吗?”

      胡放睁大了眼睛,最后甩了宣煜送他的小木马离去了,本来是要来同小太子表弟说,胡家收到了王上安全归来的消息,自己忙着进宫来告诉宣煜,生怕这个其实很爱他父王的小表弟会难过得天天哭……

      现在确实不必了,胡放走了,宣煜看着远处的宫墙,红红的墙,金色的瓦,墙边是垂柳。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雨雪战死在北胡的战场上,这里只会有三春杨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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