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酌》鹤梦沉

3、初入京城

　　幽深的树林中，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移动着，穿梭于树木之间，跌跌撞撞地向前逃。

　　林浅酌突然十分庆幸林二对自己的蔑视，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让自己有机可乘。

　　雾气缭绕，肉眼可见的范围仅有一里之遥，她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是不住向前。

　　地上藤蔓缠绕着腐朽的枝叶，根枝错落，林浅酌时常会被它们绊倒。石子硌在手上，血淋淋的伤痕再次沾上潮湿的淤土。

　　就这样，她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带着满身伤痕，脚步蹒跚的走着。

　　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有可能再次回到那个肮脏的笼子里去。

　　风声鹤唳，丛林里不时有什么活物穿过，发出沙沙声。

　　年仅十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硬生生穿过了这片方圆百里，连猎夫也不敢深夜来探的丛林。

　　拨开最后一片树丛时，天色已经微亮。

　　林浅酌摊在地上，她没有力气观察自己到了哪儿，体力已经尽数透支，撑到现在的，也不过是她那对生的强烈渴望。

　　在林浅酌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了有人的惊呼声。

　　安全了吗？

　　小小的孩子带着最后一丝意识坠入了无止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

　　“醒了？”林浅酌猛地从板床上坐起，身边传来一道女声。

　　灵秀双手托腮，瞪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仰头看着坐起来的人儿。

　　“我在......？”

　　沙哑的声音响起，林浅酌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却发现手摸到了厚厚的一层粗布。

　　不，不光是手，她全身上下好像都被布包住，雪白的布带上沾着零星血迹。

　　“你在哪儿不重要，你为什么会躺在官道上，还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吓死我了！”

　　灵秀佯装受惊地抚了抚胸口，“好在主子不是个见死不救的家伙，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遇到人有难处还是会帮.....”

　　林浅酌被这一长串话绕的头昏脑涨，仿佛听见上百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叫个不停。

　　“灵秀，住嘴。”

　　屋内的角落传来一道声音。

　　虽然只是一句淡淡的命令，却让林浅酌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

　　有些耳熟。

　　她愣愣地望着对方向自己走来的身影，恍惚间，记忆中梦里的那个人似乎和眼前之人有所重叠。

　　魏安然手指轻点手中折扇的扇骨，他天生一副多情的样子，眼角微挑，唇边轻笑，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语气对林浅酌道：“小丫头，你从哪里来？”

　　林浅酌木讷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声。

　　魏安然挑了挑眉，眼中冷意一闪而过。

　　“我从.....林家村逃出来的。”林浅酌低着头，思绪一片混乱，“我爹想把我卖掉，所以我逃了出来......”

　　林浅酌已经不知道梦中的事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偶然发现了一个声音极其类似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女孩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怎么逃离那个地方，语无伦次。

　　魏安然低头审视着林浅酌，眼中带着些许的意味不明，灵秀倒是听的对林二一家火冒三丈。

　　“他们也太不是人了吧！”灵秀狠狠对空气挥了下拳头，不住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林浅酌说的口干舌燥。

　　眼下，她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内心一片迷茫，可更多的是喜悦。

　　总之能活下来，就是好事。

　　“灵秀，给她倒杯水。”魏安然随意地挥了挥扇，低头凑近林浅酌，“你认识我吗？”

　　林浅酌咽了咽口水，连忙摇了摇头。

　　“哦？”

　　魏安然似笑非笑地在床沿坐下，用扇子抵住林浅酌的下颚，迫使她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小丫头，你叫什么？”

　　“我叫......”

　　“林浅酌。”

　　久远的齿轮似乎传来零星声响，带着尘封的故人旧事，宛若走马灯般一闪而逝。

　　【“香醅浅酌浮如蚁，雪鬓新梳薄似蝉。嗯，是个好名字。”
　　有人低语浅笑，手指轻柔抚过女子满头青丝，缱绻地埋在她的颈窝处，握住对方嗔怒打来的手……】

　　林浅酌双手抱头，无措地试图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吩咐灵秀好好照顾林浅酌，少年潇洒地转身离去。

　　魏安然，原本是远处镇守蜀地的魏辛之子，因为父亲的升官，他们举家都要往京城搬迁。魏辛带着女眷先行一步，魏安然因为临时有事，落后三日才启程前往京都。

　　就在出发后的第二天清晨，林浅酌就被魏安然在官道救下，一行人再次滞留在前方的驿馆足足一日时间，只能等明早再次动身。

　　这些是林浅酌从灵秀嘴里得知的全部，小姑娘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求公子把你留在身边，跟我们一起去京城的！”

　　“谢谢......”

　　“咦，你笑了哎。”灵秀有些稀奇的凑近林浅酌的脸，“其实近看你长的也不是很丑嘛，笑起来很好看的，以后你要多笑笑！”

　　林浅酌摸了摸自己带伤的唇角，愣了下。

　　笑？

　　她刻意地弯了弯嘴角，被灵秀嫌弃的摆摆手，狠狠摇头：“不是不是，你刚刚不是这么笑的，快放下来，这样好丑啊......”

　　深夜，可能是因为林浅酌白天睡了整整一天，她没有一丝睡意。

　　林浅酌悄悄起身，推开窗。

　　她看着夜幕上那一轮弯月，趴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

　　耳边没有了熟悉的谩骂，也不会有那些无缘无故的莫名被打，虽然伤口仍隐隐作痛，可总会有痊愈的那天。

　　就像她坚信自己能够好好活着那样。

　　第二日，灵秀便拉着魏安然的袖子为林浅酌求情，出乎意料的，魏安然居然直接同意了。

　　得知魏安然答应的如此干脆，林浅酌心中倒是有些不安。

　　“哎呀，咱们公子虽然嘴上不饶人了些，但是还算心地良善之辈，你就别纠结这个了。”

　　灵秀拉着林浅酌，跟在魏安然身后踏上了马车。林浅酌拘谨地坐在一旁，偷瞄着对面正闭目养神的少年。

　　眼前之人比梦中的身影要消瘦许多，声音也与梦中有所不同......可能是她多心了，哪有那么多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事，那可能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梦罢了。

　　“在看什么？”

　　魏安然不知何时早已睁开了眼，正静静与双目失神的林浅酌对视，林浅酌慌忙摆手，“没什么，只是公子......生的一副好模样，我一时不察看呆罢了。”

　　“小丫头倒还挺会说话。”

　　林浅酌听见那人如此说道。

　　她暗自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再也没抬起头来过。

　　出发的第四天正午，京城在林浅酌脖子垂的都快断了的情况下到了，她和灵秀忍不住偷偷掀起帘子一角，好奇地望着天子脚下这块繁华之地。

　　大街上人声鼎沸，喧嚣声此起彼伏，路上的小贩热情地招呼着过路行人，似乎每个人都无比忙碌且充实。

　　林浅酌看得有些呆了，身旁的灵秀也惊呼出声。

　　“哇，公子，这京城可真热闹啊！”

　　魏安然摇了摇折扇，闭目哼笑，“这表面的东西越是好，内里的芯子越是蛀空.......有何好看的，令人作呕。”

　　林浅酌从帘外收回目光，望着一副厌烦之色的公子哥儿，灵秀放下车帘瘪瘪嘴，坐回原位。

　　车内再次恢复先前死寂沉沉的状态。

　　没走多远，前方传来马的嘶鸣声和姑娘的惊呼声。

　　凑热闹是从古至今人们一脉相承的天性，前方的大路很快被诸多过路人堵得水泄不通。

　　眼瞧着有热闹可看却不能看的灵秀郁闷地隔着帘子，支起耳朵细细听外头的动静。

　　“公子，前方有位姑娘不慎跌倒，要不是骑在马上的俊俏后生及时勒住缰绳，恐怕那姑娘会伤得不轻，这路咱们一时半会儿大约是走不了了。”

　　车夫向内禀报着外头的动静，魏安然敷衍地应了声，对此毫无兴致，只有灵秀抓着林浅酌的手兴奋道：

　　“这不就是绘本里公子小姐命中注定的相遇吗，然后一见钟情，暗生情愫！啊啊啊，公子，我能去看吗！”

　　魏安然对着自家丫鬟那张激动红的脸，毫不留情地用扇柄敲了敲灵秀的脑袋，“你想得美，给我老老实实坐着，马上到魏府了。”

　　林浅酌帮委屈揉头的灵秀理了理头发，精力旺盛的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抱着林浅酌的胳膊不住摇晃，“果然还是浅酌待我好！”

　　人群的中央，一袭青衣的书生翻身下马，向地上的女子礼貌拱了拱手，面含歉意，“是在下的过错，险些冲撞了小姐，还望小姐海涵。”

　　李书瑶被丫鬟搀扶起身，瞧着眼前人俊美无俦的相貌，轻纱下的两靥竟隐隐有些发烫。

　　她盈盈向书生一拜，聘聘婷婷自带三分娇柔，“公子不必过多自责，本就是小女贸然跌倒，并无大碍。”

　　顿了一下，李书瑶忍不住问道：“今日无故连累了公子，可否留下公子名讳？改日小女必定登门拜谢。”

　　只见那书生后退谦让两步，脸上浮现出无措的尬意，“小门小户，姑娘不必在意，本就是在下多有得罪，至于名讳......”

　　书生又一拱手，宽大的袖袍遮住李书瑶的视线，使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在下叶轻闻，小姐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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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香醅浅酌浮如蚁，雪鬓新梳薄似蝉。——白居易《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