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仙》桑殊

4、第 4 章

　　见琴君几息间便灭了他们所谓“神火”，鬼降村民一时也都讷讷无语，好半天才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村长，他当真是妖仙？”

　　人间传闻，因为妖仙成仙之道太过血腥，故而妖仙法力一般较弱。如若想要高深法力，则需在吞食完童男童女后立即引来妖仙劫，不得用灵物掩盖气息，待挨上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后才算渡过妖仙劫。这种妖仙，法力强劲，而且跳脱于凡俗的因果之外，即妖仙若是在凡俗为所欲为，也丝毫不损其功德，也不必背负因果。不过千百年来，却从未有过妖渡过妖仙劫，大多死于前七十道雷中。故而妖仙虽说是仙，其法力有时还不如人间一些修士，常是人族追杀的对象。

　　“他若不是妖仙，便让我陈璞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见人怀疑，陈璞横眉怒目，整个人撑在拐杖上大口喘着气，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若不是妖仙，若不是妖仙，舍弟又怎会、又怎会……”

　　听陈璞此言，周边的村民又静默下去了。

　　是啊，若非妖仙，鬼降村又何至于人丁稀落至此？当年往事，如今还记着的只剩下陈璞了，如此血海深仇，当年一切他至今历历在目，又怎会认错仇人？更何况毒誓已立，朗朗乾坤之下，天道定然也不会冤枉好人。

　　思及此处，周遭众人又面色不善望向场中两人，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安临冷笑一声，立誓时须带灵力才算是被天道认可，像陈璞这种“誓”，他安临就是立上百八十个也不惧天雷来找他。虽说是对这所谓“毒誓”嗤之以鼻，安临却也懒得说出来白费口舌。左右这鬼降村里头的人是不会信的，说也没用。

　　不过……安临挠挠琴君掌心，给琴君传音问着：“先生，这鬼降村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憎恶妖仙？”

　　琴君被安临挠了掌心，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两人还牵着手般惊了一瞬。掌心被挠到的地方留下了奇异的触感，这样亲昵的举动让他心头痒得厉害，连骨头都要酥软了。他面上浮起薄粉，不细看是看不大出来，却烫得厉害。

　　淡而寒凉的声音在安临脑内响起，带着一股莫名春风拂面的意味：“七十年前，年初有妖仙妄图吞噬童男童女借以成仙。恰逢吾入世，便将其就地格杀，那五百童男童女却气数已尽。其中便有鬼降村六十七人，陈璞之弟也在其中。”

　　难怪这鬼降村人如此厌恶妖仙……安临摸着光洁的下巴，故作深沉的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噢，原来如此。”

　　琴君侧脸看他，抿了抿唇，轻叹道：“你不必如此，吾没事。”

　　“先生……”安临收了脸上故作夸张的表情，那双幽深的黑眸直直的望向琴君，里头是一汪澄澈的忧虑。

　　这事说来也不知是谁的错，琴君心中定然不好受。只是他不说，安临也怕问了又惹得琴君难过，便只能想法子让琴君开心，怎知琴君早也看破了他那点心思。

　　“先生啊……”安临低低叹着气，沉静的恍若内里换了个人，他明明扯着唇角如往日一样的笑，却像是下一刻便要落泪一般。

　　先生啊，我只是不想你再露出那样，让我心疼的表情。

　　*

　　虽说鬼降村民极力阻挠，可琴君若是要走，光凭这些个凡人是拦不住的。安临倒是忿忿就这样一走了之，心心念念想要替琴君正名。琴君倒是不甚在乎，左右凡人也是健忘的种族，待他下一个百年再入世，能记得今日的，又有几个？

　　再者他也不愿在凡俗多待，原本是打算沿途收降怨鬼，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阵法打乱了计划。现下好容易将这最后一个阵眼给破了，他自然是想要加紧收降怨鬼，早日回九重天。今年怨鬼尤多，凡俗几大国近年来兵戎相见，战况之惨烈以至血染半壁江山。往常百年也不见得有千只怨鬼，如今不过七十年，粗略算来，怕是破了万只了。

　　思绪流转之间，琴君已经带着安临来到了他们之前在鬼降山脉中住过的山洞中。里头是石桌石椅石床一应俱全，琴君自袖袍暗含的芥子空间里取出几床被子铺在床上，看上去倒有几分家的味道。

　　琴君铺好床，便摇摇手唤安临过来，等安临蹭到他身边才缓声道：“你今日受惊了，先休息吧。”

　　“我不要，”安临咬了咬下唇，鼓着腮帮子，一边坐在床沿垂下双腿晃荡，一边扯着琴君的袖边，“我是琴，要休息作甚？我又没有肉身，只有灵体，哪里知道疲累是个什么滋味？”

　　安临说到这，琴君却像是恍然记起了些什么。轻轻将袖口从安临手中扯回抚平，另一手中有光芒若隐若现，他面朝着安临的方向，脸上的神色是莫名的认真。

　　手中的光芒慢慢成型，琴君递给安临，声音很轻，却不容置酌：“换上这件。”

　　面前的衣物与平常安临爱穿的一样，浅红棕打底，腰身袖口稍稍束起，衣摆绣着百灵、黄鹂一类的鸟儿，十三串白色的流苏缀在衣边。只不过这件腰间牵了红绳挂着玉，翠色莹润，波光流转，安临曾找琴君讨了半天也未曾讨来，不想今日却被琴君送了出来。

　　安临乖乖应了一声，接过来便换上了。原本他的衣物乃是他部分琴身所化，伤着衣物，他原身也要受损。如今琴君为他做了衣物，这衣物可加速灵力流转，也可抵御部分攻击，比他原来那一身不知方便几多。

　　安临换了衣服，仍撑坐在床沿望着身前的琴君，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熠熠生辉，他轻轻的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先生，鬼降村过几次再来吧。”

　　琴君是真心庇佑着凡俗的众人的，鬼降村民如此待他，他说不在乎，可多少总有些芥蒂。

　　琴君对鬼降村一片真心，可若人不爱他，他又何以真心相待？

　　要说无情，琴君该是最无情的——人以真心待他，他便以真心相待；可若人予他的真心中，哪怕含了那么一点儿算计，琴君也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送出的真心收回去，然后翻脸不认人。

　　鬼降村么，他原本便打算过几回再去的。鬼降村易惹怨鬼，他又收回了之前留下的灵火，待他几个百年后再去鬼降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鬼降村”这个村子。

　　琴君立在安临身前，静默的面向着安临的方向，沉静了很久，最后还是轻叹一声遂了安临的愿：“吾应你便是。”

　　安临这话，压根儿就不是说给琴君的。比琴师更了解他自己的，是琴。琴君这点儿想法安临哪儿能琢磨不透？他说这话，又逼着琴君应下，不过是告诉神，告诉法则，若琴君下几回没去鬼降村捉拿怨鬼，不是他的错，是他安临撺掇游说的——所以该有的惩罚，应有安临承担。

　　可神与法则不会多怪琴君，对安临却不会手软。

　　琴君不明白，安临何苦将自己逼进这样的田地？

　　一时半会儿想不透，琴君便不再去想。左右能让他都保不住安临的人物，还不会对安临出此狠手。思及此处，琴君便又叹气，低低唤他：“安临，睡吧……”

　　一只手拂过安临的眼睑，他眼前蓦地一黑，便陷入甜美的梦乡。

　　将安临在床上妥帖安置好，琴君大步跨出洞外，微微抬头望向苍天，一挥袖袍，便是一道灵力罡风打向天际：“天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哼，你小子倒以为我愿意下来？若不是你上回带了阿霁走，谁稀罕来见你！”破空声传来，一红衣女子踏着虚空来到洞前，脚下踏出层层涟漪，身后曳着的一道长长的光痕。伸手一握，那道灵力罡风便轰然破碎，化作点点光斑散去。

　　这女子便是天道，一头青丝高束，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而朱，眉宇间是勃勃英气。一席大红衣袍，二指粗的麻绳束着腰，一侧还挂着个酒葫芦。手腕脚踝挂着玉镯，散出细碎的微光。

　　天道在琴君身前站定，毫不客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伸出一只手来：“我的阿霁呢？”

　　琴君冷哼一声却并不搭理她，手一扬，一支白玉笛便朝天道飞去。

　　天道慌忙上前几步接住，仔细放入怀里，一双柳眉倒竖，指着琴君鼻子骂道：“你这小子，若是阿霁被你这一下摔坏了，给我仔细你的皮！”

　　“你我之间，不得争斗。”琴君淡淡扫她一眼，唇角好心情的微微勾起，“吾又怎会伤着姐姐？说吧，找吾何事？”

　　当年琴君上界，被天道和霁清哄着喊“姐姐”，他明明只管对天道直呼其名，却愿意乖乖的喊霁清“姐姐”。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改掉啊。

　　天道神色一晃，将自己思绪从当年往事之中拉扯回来。面色复杂的望着琴君，她缓声说着：“安临近日将成仙，不出三日，死劫将至。”

　　“你说什么？”琴君大惊，面上被嚇得惨白，“此话当真？为何吾未算到？”

　　“你们因果太深，你自然算不到。原是情劫的，不过这几日却改了死劫。”天道长叹一声，伸手拍拍面前僵直的琴君，“你该是清楚中个缘由的。不过，他竟并未告知你吗？”

　　琴君立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一双手揪着身边的袖袍，大力得指节都在发白，往日里挺拔的身形如今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了去。

　　怨他，都怨他，若不是他这几日太过放肆，安临又怎会、又怎会……

　　“你……”天道见琴君这样，不由张了张口，却也只道出一声叹息，“我不便多言，只是，你合该知道，安临不似阿霁还可舍了肉身化作灵体。他本便是灵体，成仙才可得肉身，他若死去，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琴君，你与阿霁同为乐仙，虽说不得有情，可到底不似‘天道无情’般要求苛责。阿霁能舍了肉身与我相恋，你自是有法子保下安临的。”

　　法子？琴君唇角牵出一抹苦笑，法子自然是有的。

　　只是……那又怎能被称作“法子”？那分明是这个世界的法则，给生情的乐仙，留下的最无望的希冀啊！

　　见琴君仍是一副恍然的模样，天道深深望他一眼，终而只是轻叹一声湮没作光点离去。

　　“琴君，我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你当真以为，我破了法则要你提前下界，是为了凡俗的？”

　　两声轻叹钻入琴君耳里，琴君眼前一亮，紧蹙的眉稍舒展。

　　如此看来……倒还剩一分可能。

　　*

　　琴君正暗自思考，忽有破空声传来。琴君面色一冷，便一扬袖袍挥向身前，厉声喝道：“何方宵小？出来！”

　　“嘭！”

　　灵力的交锋爆发出巨大的声响，一行字在琴君面前缓缓浮现。

　　——明日辰时，鬼降山脉镇运峰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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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鸭，后面过了高潮就甜甜甜辣！
明天大肥章！就到了全文高潮辣！
真的不会虐哒！（卑微小声：我是真的不觉得虐）
啾啾啾小天使们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