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仙》桑殊

2、第 2 章

　　“既然是来为我村除那怨鬼的仙人，那可否在我村先住上一晚？毕竟开启祠堂乃是要事，等明日我等做好准备再开可行？”陈璞转瞬便敛去眸中神色，笑眯眯的看着就像是一位和蔼的老人，他又努努嘴示意那男子带琴君前往村长家的客房，“陈隐维，给仙人带路。”

　　“随我来吧。”陈隐维低下头，转过身在琴君前方带路，也不管琴君能否跟上，径直在老旧的木质走廊里七扭八拐，好半天才在一间客房外停下，“就是这儿，明日祠堂一开，我会来叫你。”

　　说罢，陈隐维便快步离去，只丢下琴君一人留在原地。

　　“先生，七十年前，你曾来过这里？”等那人一走，安临便化作人形出现在房里，斜倚在床头看着琴君，刚刚笑了半刻，此时他眼尾还氤氲着一抹桃花般的红。他见琴君面色犹疑，便又自顾自的答了一句，“村尾的祠堂里面，有霓因的气息。”

　　霓因是上一任乐仙留下的东西，是一支白玉笛。

　　上一任乐仙之所以会是上一任，便是因为她自愿化作了霓因的器灵。

　　琴仙这个位置本应唤作“乐仙”，只不过是这一任乐仙使琴，所以才唤作“琴仙”罢了。上一任乐仙使笛，那时便是唤作“笛仙”。但要是讲起来，乐仙该是什么乐器都会用的。

　　鬼降一带本是笛仙的故乡，七十年前，琴君带着霓因来此处收降怨鬼时，霓因忽的飞入祠堂中，挣扎着不肯与琴君离去。

　　上一任乐仙霁清出面和琴君解释了一通，这才知道霁清是为了报鬼降的养育之恩，特地留下守到下一次琴君入世。

　　那时琴君恰巧带安临去天宫做客，安临在九重天逍遥自在惯了，哪里受得了天宫各种死板的条条框框？于是便带天帝的小女儿，也是琴君的学生绮瑶偷溜出宫。不料魔界之主化了分身想来带走绮瑶，亏得安临拼死相救，绮瑶才没被带走。可安临是琴，虽说法力比寻常仙人圣人来的要高深些，可琴君不在，贸然对上魔主，也只有吃亏的份，更何况一旁还有个吓得动也不敢动的绮瑶。他便只能仗着自己是吸收天地灵气化作的神物，硬生生的挨下了魔主的攻击。等琴君赶到，安临已经被魔主生生打断了一根弦。那次琴君下界，安临便只好留在九重天上疗伤。琴君也因此改带了霓因前往凡俗。

　　这回琴君下凡，许久不露面的天道特意现身，千叮咛万嘱咐琴君务必将霓因带回。

　　琴君背对着安临，聚精会神的盯着案上的香炉，白烟袅袅，暗香幽幽，琴君看得入迷，竟是连嘴皮子也不肯动上一动了。

　　“先生，”安临眼睑垂下半掩着眸，黑如鸦羽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吐字有些模糊，一字一字咬的很慢，似乎是在想怎么说才好，又像是怎么说都不好，“怎么会呢，先生，他们怎会叫你——”

　　话语戛然而止，安临死死的咬着下唇，原本像是抹了朱丹一样饱满润泽的红唇此刻被咬得苍白。他的眼神有些涣散，面前那个苍青色的身影挺拔如竹，他想张开嘴，可他怎么也吐不出那两个字——妖仙。

　　先生啊，他们又怎会唤你，妖仙？

　　琴君原本还有些恼着安临今日闹得失了分寸，这会儿见他这般可怜唧唧的模样，那点气便消得一干二净了。

　　“吾没事，”这回琴君好歹是愿意转身了，细长白净的手指迟疑着向前伸了伸，似是想要触上安临的发顶，却还是收了回来，负在身后。他一向冷硬的面色此刻难得柔下来，原本寒凉的音色此时刻意的放轻，倒是让安临生出几分被哄的错觉，“吾不在乎。”

　　*

　　“去——”

　　鬼降村祠堂里头的怨鬼张牙舞爪着想要攻击，却被琴君一招打散了怨气，不情不愿的化作一道流光随黑白无常前去地府投胎转世。

　　安临又化作一条琴被琴君背在背上，嘟嘟囔囔着在琴君身后吵个不停：“这怨鬼也太弱了，都轮不到先生用我，没意思没意思。”

　　“安临，”琴君回过头来，似是蹙了蹙眉，淡色的薄唇崩成一条直线，却又不像是不悦，“莫要说这种话，安静。”

　　这种话？哪种话？

　　安临乖乖闭嘴躺在琴君背上望天，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嫌弃了两句这鬼很弱，他都没有出手？

　　这种话他经常说啊，先生也没哪次像今日这般训斥他。那……先生到底指的什么？

　　安临想忧郁的叹口气，却发现自己现在是条琴。

　　不过好奇归好奇，安临倒还是识相的乖乖闭嘴没去问琴君，也没继续骚扰琴君了。天也不知道万一他问了，或是继续在琴君耳边叨叨会有什么结果。

　　琴君好歹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创造出来的仙，是与天道比拟、无法撼动的存在，他想要惩罚自己这么一条小小的古琴安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更何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经历啊。

　　安临忧伤的震了震琴弦，在脑内唉声叹气，在琴君背上安静如鸡。

　　他难得消停一会儿，却又闲不住，悄悄伸出一根琴弦勾勾缠缠的卷起琴君的一缕发丝，心满意足的把玩着。

　　头皮上细微的刺痛传来，琴君步伐微顿，轻叹一口气，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安临。”

　　安临心知是自己的小动作被琴君发现了，急急忙忙把琴君发丝放下，动作一大，却撩起了琴君耳边的发。

　　原本白皙的耳尖此时透着薄粉，像是水蜜桃尖上的一点儿粉红。

　　安临愣了一愣，原本要收起的琴弦就着撩起发丝的动作停下来，那一小点儿粉红大喇喇的就暴露在安临的视野之下，诚实的反映着主人的心情。

　　先生……在害羞？

　　“安临！”琴君的声音传来，还是那样硬邦邦的，安临却听出了一点慌乱的味道。

　　安临看似镇定的收回琴弦，却在心里激动的满地打滚。

　　他清清嗓子正打算开口，却被一道长长的拖拽声打断，接着是“嘭”的一声巨响，热量顺着空气一直包围了整个祠堂。

　　火星子“噼里啪啦”的炸开来，安临隐隐嗅到一股花生的腻味，心中大致有了猜想：“是油！他们是想烧死我们！”

　　他倒也不慌，琴君身为琴仙，这么一点火还耐他不何。安临化作人型，借了琴君的灵力化了一个护罩，走到祠堂门口一看，却见祠堂的门关的紧紧的，门外似乎还贴了什么镇压邪祟的符纸。

　　安临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他回过头去，悄悄望了一眼琴君，总挂着几分笑意的唇此刻微抿着，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他看着火焰眷恋的舔舐着琴君的衣角，明明是把空气灼烧到扭曲的怪物，此刻却像是最乖巧的宠物一样撒娇讨巧。几簇火焰争相着围在琴君身边，只愿换来那人的一个垂眸。

　　漫天烟灰飞舞，那人依旧一席苍青色衣袍，袖口衣摆用银色丝线细细绣着上古的字符。

　　那人背着手，就那么伫立在连绵的火里，竟连一丝灰尘也不曾沾染上。通体的淡漠寒凉，安临却尝出了寂寥的味道

　　他不知道琴君的过去，自他见到琴君时，琴君就一直带着那条白色的蒙眼布了。也不是没有人看过琴君的眼睛，可琴君不让他看，也不许人说。

　　琴君性格冷硬，不苟言笑，对自身尤为苛刻，平日里和安临一同住在九重天里，轻易不下界。

　　可安临知道，琴君是真心实意的庇佑着下界的人的。

　　可现在，被他庇佑着的人，想要烧死他。

　　琴君低头望向绕在周身的火焰，伸手掐下一朵放在掌心，散出的寒意几乎要将其冻灭。

　　坍塌声炸裂声不绝于耳，嚣张的火焰在油的助威下愈涨愈烈。

　　这一幕真熟悉啊。

　　这就像是许多年前，在安临不知道的过去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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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殊更新的第二天！
昨天忘了说，感谢朋友帮我画的琴君和安临，我放在微博了。
呜呜呜真的好好看ws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