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仙》桑殊

1、第 1 章

　　“琴君，如今人世间怨鬼横行，便要拜托你了。”

　　“百年还未到。”

　　“只差了三十年罢了，照如今的趋势，怕是不要三十年，这地上便要全是怨鬼了。”

　　“麻烦，吾去便是了。”

　　*

　　鬼降山脉，到了。

　　群山环绕，放眼一片翠色。风拂过，树浪层层，就像是流动的翡翠般色泽温润。小溪绕过群山，一路横穿过村庄，又流回河里。小小的村庄依偎在山水的怀抱里，水车“哗啦啦”的带着一车一车的水灌进一亩一亩整整齐齐的田里，绿油油的庄稼长势喜人。家畜被牧童赶上山，就像是天上绵软的白云落进了山里，间或的传来几声竹笛声，又和着蝉鸣鸟叫，被风儿一同带走了。

　　“人间也有这般美的地方啊。”安临盘腿坐在云上，笑得过分灿烂，支着一只手托腮，嘴里含着一支草茎，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先生觉着呢？”

　　琴君站在他身侧，闻言稍偏头瞥了他一眼，声线平直，语气平缓：“住在九重天里面，还没看够么？”

　　“那不一样，”安临嘻嘻笑着扯了琴君的袖子站起身，却又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一旁的结界上，“九重天是仙界，再绮丽的景色自然也不为怪。这儿可是人间，见着这般美景，先生怎的还是这般神色？连一点惊叹都是没有的么？”

　　“一路上赶路赶得急了，我也不曾好好赏过这人间奇景。今日忙里偷闲见着了，自然是要好好观赏观赏的。平日里都窝在九重天之中，若得空了，我倒想去三界转转。”

　　“先生觉得如何啊？”

　　琴君没有说话，只是在那指尖堪堪触及他的嘴角的时候，宽大的苍青色袖子一舞，那手腕子就被他牢牢的抓住了：“安临。”

　　安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两眼微微眯着，唇角斜斜勾着，又伸了另一只手去想扯下琴君的蒙眼布，嘴里有些不满的嘟囔着：“先生明明蒙着眼睛，我就不信这次也能抓住我。”

　　琴君侧过身后退一步，钳制住安临的手放开，却留下一道灵力让他浑身一震，紧接着右手便一个掐诀，微风拂过，把安临的双手牢牢捆住，虽说风轻且柔，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琴君不顾安临在一旁绞尽脑汁的想要挣脱镣铐，自顾自的整理着身上的衣物，直到衣物服饰上连一丝褶皱也没有了才善罢甘休。他明明蒙着眼，却直直看向安临所在的地方，仍是那般平静的模样，声音凉而低沉：“安临，莫要胡闹。”

　　“先生总是这般无趣。”安临有些恼了，竟不顾灵力反弹，手上一个用力挣开那枷锁，口中念叨着几句，整个人便化作一把琴落在琴君身前。

　　琴君低下头，眉微蹙，很快又舒展开，面色仍如古井般无波无痕，眉梢间却又似夹带了几分无奈之意，一拂袖，那琴便落到了他怀里。他指尖堪堪触及琴弦，那弦却“铮——”一声，弹开了琴君将落的手，白皙的指尖顷刻染上一道红痕。琴君也不恼，袖袍一挥在云上坐下，一手托着琴，轻轻唤了一句：“安临。”

　　安临又没骨气的化作人形，双腿岔在琴君两侧坐在他的膝盖上，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埋在琴君怀里：“先生，安临已经在你身边，待了千年了。”

　　琴君没有答话，轻轻捉住安临的两只手腕子，温和的灵力缓缓注入，那两道强行挣开枷锁时留下的青紫便一点点消失了。他放下安临的手腕，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的往后仰了仰，两只手无措的缩在宽大的苍青色袖袍里，似乎想把安临推开，却又停下了动作：“安临，你逾越了。”

　　安临恍若未闻，把脑袋埋进琴君的颈窝。周身萦绕着琴君身上雪松般清冽的幽香，安临将琴君抱得更紧，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先生啊，就让安临任性这一回。

　　*

　　鬼降村，是他们一路奔波的最后一站了。他们原以为是凡俗连年的战争使得怨鬼横行，下界后却隐隐发现了人为的痕迹。一路上怨鬼分散的地点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显露出一个阵法的雏形来。琴君曾用石子摆过这个阵，下一刻却便挥袖毁去了。安临隐隐瞥见，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阵法。

　　他们一路超度怨鬼，鬼降村中的是最后一只怨鬼。只要超度了这里最后一只怨鬼，那人设下的阵法就算是彻底的灰飞烟灭了。届时那人会如何气急败坏，那又是后话了。

　　这村子里虽说是藏着一只怨鬼，可走近了瞧，家家户户却仍是一副平静安详的画面，小孩子到处乱窜，老人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坐在家门口的摇椅上半眯着眼，慢慢悠悠的摇着蒲扇。

　　安临早已化作一条琴被琴君背在身上，琴君走进村子里，正想寻人问路就被人拦下了：“你是什么人？来我们村干什么？”

　　来人是个小伙子，听声音也不过二十岁左右，手里还拿着耕地用的锄头。

　　琴君稍稍低头看他，便见那男子握紧了锄头，像是害怕什么似的有些战栗，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声线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是人是妖？”

　　明明蒙着眼，走路却无需物什一类的探路，会被人认作是妖倒也不奇怪。

　　“先生就是太过严肃了，”安临突然给琴君传了音，难得有几分正经，“先生要是笑一下，那人肯定不会觉得先生是妖。”

　　“吾乃琴仙，”琴君顿了顿，最终还只是神色淡漠冲着来人说道，“来收鬼降村怨鬼。”

　　“你是仙人？”那男子仍心存疑虑，听说来村里收怨鬼，又有几分犹豫。

　　毕竟鬼降村里确实有一怨鬼，只不过被几十年前的一位“妖仙”留下的神物给镇压在祠堂里头罢了。虽说平常也不能出来伤人，可那怨鬼留在那儿总归也是个祸患。再者祭祀的日子也快到了，那时候村里人势必是要打开祠堂的，可那怨鬼在祠堂里头能否伤人，就又是个问题了。

　　“算了，你和我来。”那男人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一咬牙带着琴君进了村。

　　琴君跟在男子身后，负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一道灵力便打入安临琴身内。

　　安临整条琴在琴君背上，小幅瑟缩着，脑内不断回响琴君幽幽的话语，带着一股寒意：“你若是爱笑，便笑上半刻钟罢。”

　　呜……肚子笑得好疼。

　　鬼降村的村长姓陈名璞，已过古稀之年，身子骨却依旧硬朗，笑呵呵的看上去慈眉善目，拄着一龙头拐杖从家里头走出来。

　　陈璞能坐上村长这个位子，只不过是因为七十年前，他九岁时，曾被那位“妖仙”救过一命，也见到了那位“妖仙”的真容。

　　妖仙虽说是仙，但在人间的名声却并不好。

　　人间传闻，若妖成仙，要生吃五百个童男童女的心以精进功力，再寻一神物，以其仙灵之气掩盖自身血腥。如此渡劫时，便能骗过天道一举成仙。之后再下界行善攒下功德，偿还身上所带恶果，等恶果还完，功德圆满，便算是脱胎换骨，从此斩断前缘，逍遥自在。

　　“村长。”男子匆匆走到陈璞身旁，俯下身对着他耳语两句，又频频看向一旁的琴君，陈璞似是问了他些什么，他不时点点头，口里答着诸如“对”，“是他”之类的话。

　　琴君静立在一旁，一袭苍青色衣袍被凛冽的山风吹的衣袂翻飞、猎猎作响，原本宽大的衣物被风吹的紧紧贴在身上，隐隐能看见琴君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他负手而立，清晨时山里白雾茫茫萦绕在他周身，更显得他身姿颀长。

　　他蒙着眼，或许不曾看见。

　　陈璞看见他时，眼里闪过的那一道暗光。

　　是惊慌，是恐惧，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啾啾啾！
大家看文愉快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