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河广

2、第 2 章

　　“篮球砸了一下，后脑勺撞上了一块凸起的石砖，导致她脑袋里有个血块……”医生盯着手里的CT图，嘴巴一张一合，语调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只是他每多说一个字，严朔的心就更凉一分。
　　“血块压迫到了神经，导致病人年龄退化……而且血块位置很特殊，这个位置不好做手术，风险太大了。”医生终于把话说完了，抬眼扫视了一下满屋子的人。
　　这些人大多数是学校的老师，当然他们那几个打篮球的始作俑者也在。除了严朔和林山，大多数人脸上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站在最前面的老师站起来，谢了谢医生，回头瞪了一眼严朔他们：“你们几个出来！”
　　老师把他们带到走廊的拐角处，压低声音：“看看你们几个干的好事！这是把人家一辈子给搭上了，还把你们前途给毁了！说，球是谁砸的？”
　　大家都低着头，严朔沉默了一下，抬头扫了大家一圈，声音也很低沉：“是我。”
　　老师难以置信地偏头看向他，眼神直勾勾地仿佛能把他看个洞一样。他可是被老师给予厚望的尖子生啊，现在出了那么一台事，恐怕连大家都会很失望吧。
　　严朔的指尖有点凉，他攥了攥拳头，又说了一遍：“球是我砸的。”
　　老师被急得脸都紫了，指着严朔，手晃了两下愣是没有憋出一句话来。最后十分气愤地把手一挥：“等她家长来了你自己和他们说！”
　　然后又转头看向旁边的一群乌合之众，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几个赶紧给我滚蛋！严朔你跟我去病房。”
　　走之前，林山担忧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严朔清瘦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哎，只能先祝他自求多福吧。
　　严朔推开病房，病床上坐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他见过很多次。她头上缠着纱布，被门口的响动吸引了。看见老师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准备缩回床上，眼神中露着害怕。但是在她看到老师身后的严朔以后，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看着严朔的眼神里注入了活力。
　　“陆汐同学啊，你父母马上就来了，没事啊没事。”老师伸手摸了摸陆汐的头，被她躲开了，眼神却还是盯着严朔。
　　听见“父母”两个字的时候，她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而后她皱起眉头，好像头很疼。这一下搞得老师紧张了，慌忙长一句短一句地询问她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们让我走好不好……还有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父母？”陆汐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严朔心里一动，听着觉得这人还是好好的啊，哪里有智力退化这种迹象。
　　接着门又被推开了，刚刚的医生走进来，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不过呢……那个智力退化也是间歇性的。还有你们最好顺应着她的意思，不能强求知道吗？不然病情可能会恶化。哪个是家长？和我出来一下？”
　　“哎，”老师忙拉住医生的袖子，“你看这孩子的父母还没来，是不是要交钱了？我先垫着可以吗？”
　　医生神情有些古怪，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还没来？自己家孩子出了那么大事儿还没来？心可真大。”
　　严朔闻言抬眼，不带什么感情地看了医生一眼，又低头，去看了一下几乎僵在病床上的陆汐。
　　严朔：“……”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老师轻咳了一声：“兴许是堵在路上了呢。”
　　然后转身瞪了严朔，让他老实待在这里。
　　现在这种情况他还能跑了不成……
　　“咔嗒——”随着老师最后的关门声，整个病房陷入了沉默。那扇门隔着过道上的热闹，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尴尬在这粘稠的空气里蔓延，严朔抬眼，看见陆汐正在盯着自己。
　　“对不起。”严朔移开了目光，沉声说了一句，“很疼吧。”
　　陆汐摇摇头。
　　“严朔！”老师突然推开门，急促地叫了一声，神色有些复杂，“出来一下。”
　　严朔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朝她点点头，然后抬脚就要走。
　　“哎——”陆汐也跟着站起来，看见严朔要走她好像有点慌张。也不管还打着的点滴，举起手来就要把针拔掉。
　　严朔一个箭步走上前拦住她的手，显然被她的举动吓着了：“别动。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门口。
　　“这孩子也太惨了吧……她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另外一个女老师问，说话的时候尽量压低声音，还不时地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看，像是害怕被里面的人听见一样。
　　这时严朔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
　　老师扶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严朔啊，刚刚接到消息……陆汐的父母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司机和他们当场死亡。据说是撞得血肉模糊啊……”
　　严朔听着怔住了，他下意识地往房间里看了一下，床上的女孩也在拼命地往外看，和他对视了一眼，笑了出来。
　　他有些难受地移开了目光：“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她还有个哥哥。不过他现在在从国外回来的飞机上，无法接通电话。”
　　“……”
　　这丫头的命要不要再背一点。
　　严朔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第一次面临这种事情。不过他还是很快地冷静下来，对老师说：“我可以留在这里照看她，您们要是还是事儿可以先走。”
　　老师眼睛一转，先走想想除了等好像也没有办法了，便答应了下来：“行。陈老师就在门口，要是有事就交他给我打电话。”
　　学校压低了风声，不让这件事在学校里面传播，但是在场的也有不少人，所以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地也就知道了。不一会儿，严朔的电话就要被打爆了。
　　“朔哥，你没事吧？”
　　“听说你砸伤了一个女生真的假的朔哥？”
　　“严哥会不会被处分啊……”
　　“严……”
　　严朔掐断了最后一通电话，长呼一口气，有点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最后手机还是又响起来了，他不耐烦地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上明明白白地写了一个字“妈”。
　　“妈。”他接起电话，语气平静。
　　“儿子，你把人家小姑娘砸伤了，怎么样了？”母亲急促地声音从听筒传出来。
　　“……”严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儿子啊，”母亲的声音依然很温柔，电话这边的严朔在等着她开口，“人家一天不好，你就得照顾人家一天，知道吗？等他哥哥来，是什么情况在打电话给我，我这里脱不开身。”
　　“知道了，妈。”严朔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可能不论在遭受着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有人支持你，再难也会感觉充满力量吧。
　　严朔走到病床前，垂眼看着陆汐。
　　现在的你，是不是也很想见见亲人呢。
　　“医生说这个病要回家静养，留院观察一晚上就可以出院了。”严朔开口，语气里不掺杂任何一丝感情。
　　“嗯。”陆汐看向他的眼神闪了闪。
　　严朔皱眉，或许是自己的语气太严肃了，所以他放缓了一点声音：“可是你的父母……暂时还不能来看你，他们遇上了点事儿……”
　　“他们是不是死了？”陆汐接过了他的话，直白的方式弄得严朔一愣。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她们家关系是真的不好了，因为平常人的用词，多数是“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之类的，像这样直白的，真是少见。
　　现在已经折腾到了晚上，严朔也实在饿得不行了，打算去找点吃的。他披上校服外套，走之前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吃什么？”
　　陆汐还是摇头，然后目送他远去。
　　严朔捞了捞裤包，好像没剩多少钱了，再说吧人家砸伤他也挺愧疚的，总不能人家都还在病房里躺着自己就跑去吃大餐吧。所以他去医院的超市买了一桶方便面就上去了。
　　“嗞——”热水倒进方便面的桶里，居然莫名其妙地发出一声响声。严朔忽然有种自己买了假货的不祥预感。
　　陆汐看着他的样子，无声地笑了一下。严朔抬头看了她一眼，陆汐笑得眼睛弯弯的，其实这个姑娘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严朔叹了口气。
　　其实他之前就注意到过她，每次他打篮球都会看见树底下站着一个瘦瘦的姑娘，她总是站在小叶榕下，只是不知今天怎的换了地方。
　　严朔终于感受到医生说的智力退化是什么感觉了。或许只是某些方面的退化吧，因为她刚刚的举止和她的年龄也没有什么出入，只是……
　　只是她喜欢谁就死死地盯着谁看的这个毛病，就像一个八岁的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也不怕尴尬。
　　“我说，”严朔把脸从方便面的热气里抬起来，一抬头却看见陆汐盯着的是自己手里的方便面，硬是把到嘴边的话改口，“你不能吃。”
　　陆汐撇了撇嘴，现在改成盯着严朔看。
　　严朔：“……”你还不如盯着方便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