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我太难了 ...
-
近来我常怀疑人生。
我发现自己可能身处一个假江湖。
诸位，江湖儿女不应该是快意恩仇仗剑天涯，刀光剑影中笑对生死，腥风血雨中连眼皮都不挑一下吗？
江湖儿女不应该是抱着酒坛在骏马上疾驰，在狂风暴雨中恣意放飞人生，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吗？
可是我在干嘛？
我为什么要对着一大堆的草纸在这里憋着几句酸诗，憋得我肝胆俱裂，五内俱焚？我为啥要跟闺阁小姐般地缩在书案前，抓耳挠腮地编织些无病呻吟的句子？
老天啊，老子是要一统江湖，笑傲人生的武林未来之星，我为什么不蹲马步而是坐在这里，为什么对着的不是剑谱而是画册，为什么手中握的不是宝剑而是毛笔？
我他娘的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暴躁地把一团写废的草纸扔在墙角，我双手把一头乱发揉得无以复加。
都怪半个月前的那封破信函！
那日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本是个不错的天气。师父照例坐在老槐树下看她的破旧账本，一边看一边叹息。
然后一个嗦着糖稀的熊孩子飞奔上山，用黏糊糊手拿出红彤彤的神秘信函，师父老迈的身体在那一刻宛如新生，从摇椅上一跃而起，纵使平日抠门到家，却也随手赏了他一个铜板。
这封令师父老当益壮的神秘信函不是别的，正是五年一次的“拔萃之秀”的开赛邀请函。比赛的主办方是朝廷，协办方是武林，质量上乘，值得拥有！
据说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曾醉心武学，显然宫里那些混吃等死的侍卫并不能满足他的猎奇之心，于是他隐姓埋名于武林大宗峡空派当了一名普通弟子。
十年间学艺归来，正好赶上朝中奸臣趁机引发宫廷政变，皇帝老儿凭着一身好武艺把叛军头领打得落花流水，爹娘不认，让庶出的自己从此改变命运，荣登大宝。
简直是人间励志有没有！
是以，他老人家虽已身处庙堂之远，却对武林颇有些缠绵的情义。皇室宗亲们也都上行下效，纷纷投身武林各大门派，拜师学艺。
有了皇室的扶持，武林各派日渐兴旺，真是武林朝堂一家亲。
后来，朝廷更是打出皇榜昭告天下，每五年从江湖中选出一名拔萃新秀，身居名誉闲职，以一己之身，缔结朝林亲密关系，担负起帝王江湖双重之爱。
这闲职虽有名无实，最多不过在重大节日里出现在各个盛大的场所，对芸芸众生报以柔美的微笑，再念几句感念皇恩的诗词，不过尔尔。
但，报酬很丰厚。
除每年朝廷拨给的三百两纹银，还可以到处游走讲学，弘扬人间真爱，每次的出场也都是真金白银，活生生的民脂民膏啊。
师父对虚名一向淡薄如水，可是对身外之物却向来敏感。
只可惜五年之前，除了大师姐和二师姐外，我等青延子弟多是黄口小儿，并无资格参赛。
师父也曾担心我们青延派人单势薄，而且一众女人，没有优势可言。
可事实证明，女人怎么可能没有优势？
我大师姐在比赛场上，凭着过人的风姿和坚忍不拔的毅力，排除万难，终于在大赛结束后将当年的“拔萃之秀”石知雨收入囊下，让他做了青延的女婿！
犹记得石知雨登门的那天，师父真是又喜又恼，生生经历了几轮冰火两重天。
她气恼，恼的是师姐私定终身，坏了青延规矩，让她无颜面对武林同道。
可是她也欢喜，喜的是这石知雨乃是第一界“拔萃之秀”，前途不可限量，也算是给青延加了一个提高江湖地位的砝码。
但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师父纠结了。
整整三天，师父的心境就在这一恼一喜中轮回交替中，就在我以为师父的选择性困难症又复发了的时候，她突然在某个午后就了悟了，痛快地让石知雨带我大师姐下了山。
后来师父跟我说，她当时真是糊涂了，像这种私定终身的，当然是男方理亏在先，更何况此时他被我大师姐迷得五迷三道的，对于陪嫁一类的绝对不会计较太多，青延只需象征性地给点就得了。
如此来，既少了一份沉重的负担，又给徒儿找了一个好归宿，自己还不赶紧脱手岂不是傻？
我不禁对师父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说姜是老的辣，狐狸是老的精，看来青延想要发展壮大，就要坚定不移的走裙带关系的老路啊！
为什么说是老路呢？
因为我们做了百年，品质是有保证的。
我们门派名为“青延”，居于鱼涂山峰顶，开山鼻祖乃青衣女侠。据说她姿色出尘，武功无双，一根软趴趴的青绫被她舞得风生水起，势如雷霆。
当时的江湖之中，不管你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是两条腿直立行走还在喘气仍可繁殖的物种，都要尊称她一句“青姑”。
青姑一生好武，醉心于奇门异术，五行八卦信手拈来，就是……有点没文化。
至于文盲到什么程度，呃，这里有一个传说。
据说当年武林中有一豪门大派，掌门人少年得志，文采风流。一次武林大会偶遇青姑，即情根深种，回家后春心荡漾，提笔做书，洋洋洒洒万言，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典籍无数，数不胜数，终于写成一首情诗，心急火燎地命人送上鱼涂山。
可以预见，如果命运不走偏，一段江湖佳话至此便会浮现。
可惜，命运之神就他娘的是个路痴！
青姑读完情诗怒不可遏，来到豪门大派门前，兜头便将其一众弟子揍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末了还在山门口叫骂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完全蒙圈的掌门颤颤走下山来。
只见青姑在一群瑟瑟哀嚎男人中遗世独立，看到掌门前来，还挑衅地支起下巴，将脚下的一个死胖子狠狠地碾了碾。
胖子颇为应景地哼了哼，一翻白眼昏死过去。
“青姑，你这是为何？”面对心爱的姑娘，掌门痛心疾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想挑战我，直接来就好了，写什么战书？最看不惯你这种磨磨唧唧的男人！”青姑撇嘴。
“哪里来的战书？”掌门如遭雷劈。
青姑从怀里掏出情诗，甩在掌门脸上：“你诓我读书少，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东西，只不过这两句姑奶奶还认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打架还要看日子时辰，端端不是我青姑的作风，要打就此时此刻此地，晚上我还要去镇山听戏，恕不能奉陪。”
说完将青绫横在身前，怒目而视。
掌门面部扭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战而败，据说最后入了佛门，生生斩断了尘缘。
这段轶事，一时被江湖传为惊悚的鬼故事。
上至耄耋，下至黄口，只要一句“青姑来送情书了”，即刻噤若寒蝉，抖成一团；缠绵病榻，生不如死之人，只要一句“看看青姑的情书吧”，便能瞬间梗死，落得个痛快。
后来经人指点，青姑终于明白了那封信的意思，做了多年单狗的她茫然了半晌，然后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天。
三天后，她走出房门，人憔悴了很多，出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孩子们都读些书吧。”
看来知识不仅是力量，有时也是嫁妆。
于是，整个青延派便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字运动，以前那些成天不读书的女娃们，都被强按着脑袋埋在题山书海中，被迫吸取着知识的养分。
从此我们青延派女孩子们，从过去十之八九的文盲，彻底变成了一众知性女侠，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只要有武林盛会，这一帮美丽绝伦又有文化的女孩子便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引得武林一众豪杰涎水直流，抓心挠肝。
窈窕淑女，君子自然趋之若鹜。
在改革的第五年开始，青延派上门求亲之人，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据说那些年青延派是没有门槛的，因为刚放上的门槛，不久就会被踏破，而换了不久，又会被踏破，这种简单而繁重的劳作是很无趣的，所以青姑大手一挥，干脆撤了门槛，落了清净。
这帮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选择性地遗忘了青姑祖宗的鬼故事，一心求得美人，可惜美人不是割韭菜，割完一茬又长一茬。
在适龄女青年纷纷被求走，连尚未及笄的小童都被定下了之后，这种供小于求的局面终于陷入了僵局，大家没有了办法，总不能禽兽到向未成年人下手，于是只得纷纷偃旗息鼓，静等花开。
也许，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青延派会以裙带关系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从此笑傲江湖，俾睨群雄。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松散。
美丽不是凭空而来，虽说姑娘们天生丽质，可是如若不装扮起来，却也容易泯与众人。于是青延派在脂粉衣服上的这一处花销颇为壮观。
而对于出嫁的女子，好面子的师父们怕弟子被婆家轻贱，于是彩礼分文不留，反之还要倒贴些体己钱。
所以久而久之，倒贴之风竟成了派中不成文的规定。
结果就是，自青衣女侠辞世百年，青延奢靡的歪风邪气并没有刹住，反而愈演愈烈，到了我师父这辈，偌大的青延一派只余空架子，颇有穷途末路的意味了。
所以穷光蛋师父见了这信函，就联想到了即将要出嫁的五师姐，她能不激动，能不如狼似虎吗！
我理解她的难处，几位师姐相继嫁人，只有我还赖在山上白吃白喝。她不对我动手，有违人道。
于是在一个优美的午后，她来到我的房中，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苍耳，”她忽地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参赛吧！”
“师父，我不想去……我不想挨揍。”我为难的摇头。
“不会挨揍的……就当为了你五师姐。”
“五师姐上个月欠我的十枚铜板还没还呢……”
“为了师父还不行吗？”师父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泪眼汪汪。
“师父，上次去舞阴山，你答应我的那条青玉剑穗子还没买……”
“为了咱青延的百年荣誉还不行吗？”师父强按住额间的青筋。
“师父，其实来青延并非出自我的选择，那时我还小，根本没有判断力……”
“……”
“师父，我……”
“！！！！！！！！！@#￥%……&”
晚上，我捂着满头的包，坐在灯下思考人生，突然就悟了。
好吧，师父，你赢了，我决定参加这次武林和朝廷双重代言人的选拔，失败了至少还能留个全尸是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我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