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南风入怀

3、第 3 章

　　谢琰又剪下一朵刺啦作响的灯花。
　　他当然知道这个时辰召徐桢进宫不合规矩，可那又怎样，皇帝本人就是天下最大的规矩。
　　话是这样说，但连谢琰自己都不清楚召徐桢入宫是为了什么。
　　是要秉烛夜话，纵论古今，演一出君臣和乐的佳话呢，还是夜赴巫山，尤云殢雨呢？
　　前者容易，后者也不是不可行。
　　至高无上的权力足以让人俯首。若是他再无耻一点，直接把人绑到嘉福殿去吃干抹净，徐桢能拿他怎么样吗？
　　可谢琰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君为臣纲，君为臣则，皇帝是天下的表率。谢琰下意识忽略了对臣子动心这件事也有违君臣之道，忧心于维护明君的形象。
　　更何况，他求的也不是一宵之欢。
　　一切从心的天子终于等到了徐桢。
　　新鲜出炉的徐侍中赤足走进暖阁向皇帝行礼，被皇帝亲手扶起。
　　谢琰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只觉得风姿秀逸，一如当年。
　　就是板着个脸，未免显得太严肃了。
　　他干笑一声：“徐卿风采依旧啊。”谢琰发觉自己多年的自制力都像是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样，殊不知徐桢内心的波澜比他只大不小。
　　皇帝在这个时辰召见外臣，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看重，更不要说是在暖阁这样的天子燕居之所了。
　　他和皇帝不是没有过抵足而眠的时光，但那已经是当今龙潜时的旧事了。
　　“陛下……”徐桢险些就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感。他跪坐在皇帝身侧应答，神色沉静而恭肃，而在皇帝看不到的身后，他的脚趾已经由于不断地舒张和蜷缩被狼皮褥子磨得通红。
　　“子实，难得能与你这样亲近，朕很高兴。”谢琰笑着望着他。
　　天子温和的声音甚至让徐桢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和那个婢女一般无二，正在搔首弄姿，试图勾引陛下。
　　“子实，有劳了。”不知说到哪里，皇帝忽然抓住徐桢的手。这反而令徐桢冷静下来，他想起先前内侍的嘱托，轻声应答。
　　徐桢整了整衣冠，重新向皇帝行了一礼，随后跪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支笛子。
　　他选的曲子平和悠扬，很合适在御前演奏。

　　谢琰很难说清楚他的感受。
　　在徐桢吹响第一个音符时，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可以暂时不必通过谈论经史子集来掩饰自己的心思。
　　徐桢笔挺地跪在皇帝对面，眼睫微垂，专注地演奏。
　　昏黄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眉眼如画。
　　徐桢于音乐上的造诣，十个谢琰加起来也比不上，可那样一支平和的曲子，却让谢琰心潮涌动。
　　新发的红梅被皇帝插在瓶子里，此时却坠下两三瓣，落在徐桢今夜因皇帝吩咐而特意穿上的青衣上。
　　所有难向人言的情思在此时被放得无限大，直到一曲终了，谢琰还没能从其中挣脱。
　　“陛下。”徐桢安然地坐在那里。
　　“我在。”
　　徐桢似乎被这句话惊到了，连本来要说出口的谦辞都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唯有皎洁的月光在室内无声地流淌。
　　就这样一辈子吧。
　　这个天真的想法同时把天子和徐侍中吓了一跳。
　　最后还是天子先开口：“子实，朕有意重修礼乐。你于音律造诣颇深，又是蔡公高徒，朕希望你能参与其中。”
　　徐桢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何会以侍中的身份留在京中，不知怎的他心中有些失落——尽管这件事对他和徐氏而言都大有裨益。
　　他恢复常态，恭谨地聆听天子训示，不时发表自己的看法。
　　曙光初现时，徐桢缓缓步出宫门。
　　只不过，他回望宫城的时候想，若是当时有一张琴在身旁，他或许会情不自禁地奏一曲凤求凰。